大青山,酉時。
陸陸續續,外出狩獵的人漸漸回歸。營帳一片忙碌之聲,天色將要昏暗,餘暉灑下,一片靜潔。
金黃色的陽光下,金黃色的烤肉散發陣陣肉香,勾人食慾。火焰起伏,照的烤肉上油汁翻騰,滲入鮮肉中。
夕陽傾灑,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忙碌的眾人漸漸開始收尾,一個龐大的營帳群開始升起。數十個侍衛一片忙碌,爬上爬下,迅速的,從無到有,從小到大。一個可容十數人聚會宴飲的營帳徐徐升起於中央。
以這個大帳為中心,四散開來,是數個小些的營帳。
再以此往外,便是一個粗略的圍牆柵欄。前後兩門,四個哨塔上四雙銳利的眼睛掃視四方。這深山之中,並不是安穩之地,單是毒蛇猛獸便足夠煩人。
再加上在場之人,多是軍旅出身,縱然皇甫曄並非軍人,家中父輩同樣也有中高級軍官的。對軍旅之事,同樣熟悉。於是這個平凡的野外營帳,幾乎成了準軍事用途的營帳。除了瞭望塔,哨塔,箭塔,門哨之外。營帳外的陷阱,拒馬同樣不缺。若不是因為人手實在缺缺,恐怕各種花樣都能給弄出來。
畢竟王芙喜好軍旅之事,這是眾人皆知的事情。能迎合王芙喜好的事情,誰不願意去做。就算沒有想拿下這個神女的心思,能夠得到王芙的好感同樣是一件幸事。
宿營處,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大大小小十數處營帳立起,最為醒目的當然是處在正中間的大帳。
李植、黃呈、皇甫曄、魚子染等人陸陸續續入帳中。隨後不久,齊玉雪、程雅琦相伴入帳。緊接着,一個鬢角尚有餘灰黑色的上官泰含笑入賬。
最後,在營帳門口守候的左右侍衛左等右等,愣是不見主人翁王芙。就連一直被人疏遠,低調非常的蘇扶也不見蹤影。
帳內之人,正襟危坐了一刻鐘,卻仍舊不見王芙蘇扶兩人進來。李植面上平靜,眼觀鼻鼻觀心,看來是打定主意不想再參合進去了。
至於魚子染,則忙着和齊玉雪調笑,你來我往,好似兩人一天之內就像認識了十數年的老友一般。兩人都是商人出身,這交際手腕自然絕佳。天南地北,或者閒談或者隱晦含喻。兩人都能做的滴水不漏。就算是胡謅,這閒聊也能接下去談個十天半月。
魚子染不光和齊玉雪「開心」聊着,時不時和程雅琦調笑。惹得上官泰一陣暗恨,不過此時的程雅琦好似想同了些什麼,不軟不硬將話題彈回去,就是不接下去。
魚子染好像也非常豁達,不以為意。
帳中座次,當然是王芙為首。眾人對這番女子在主位,都不以為忤。可陪在王芙身側的李植卻主動讓位,退居下首,坐在左邊第一的位置。
秦代尊左,李植坐在左邊也理所應當。可這樣一來就打亂了黃呈和皇甫曄的算盤。按照他們想來,李植雖然被蘇扶狠狠削了顏面不可能得到王芙的青睞,可仍舊和王芙關係親近是此次踏青狩獵的組織者之一。於是這陪在王芙身旁的應當是這個李植。至於蘇扶,從頭到尾就沒人將這個人當過對手。
這樣的話,左邊和右邊的首位當然是黃呈和皇甫曄來爭奪。可李植大刺刺的將左邊第一個位置坐去了,這事情就變味了。
正在兩人愣神的時候,魚子染竟然更加大刺刺的將右邊首位的位置給搶去了,剛好和齊玉雪程雅琦兩人相近。
皇甫曄和黃呈相視,都是無奈一笑。坐在李植之後,來的最後的是上官泰。大刺刺地似乎和魚子染作對一般,做到了右邊最後一個位置。好似他和魚子染將齊玉雪和程雅琦夾在中間一般。
兩個男人,爭奪兩個女人。眼神之中,似乎都能爆出火花。
眾人此時也顧不得魚子染和上官泰的矛盾了。一眾人都是眼巴巴干看着門口,畢竟晚宴將要開始。卻主人家卻一直不現身。
眾人的表情都不大好看起來,除去李植仍舊平靜。黃呈和皇甫曄都是皺眉,黃呈試探說道:「芙小姐現在去處,誰可曾知曉?」
皇甫曄也是神色一臉關心的神色,說道:「的確。這山林之中,蟲蛇蟻蠍,可不太平。芙小姐若是走失了,大傢伙可擔不起。」
李植冷哼一聲,也不言語。自飲自酌,盯着桌子,研究起了桌案上優美的紋路。
齊玉雪聽了皇甫曄的話,不禁對王芙的去向擔心起來,想了想,沉吟道:「剛才小女子看的時候。和芙小姐見過一面,說了會兒話,便走了。應該沒有出營。」
程雅琦跟着說道:「芙小姐辭別黃公子和皇甫公子之後,便和蘇公子一直在一起。以蘇公子的武藝,應當無誤吧。」
魚子染眼睛微眯,心中不屑一笑。對這個蘇扶,魚子染一直是看不起的。說不清楚緣故,似乎是對蘇扶一手高超絕倫的箭術嫉妒,或許是王芙對速度親近的態度刺激了魚子染。無論如何,魚子染對蘇扶沒有好感是真的。
心中不屑,可小算盤魚子染打得響亮:等我那道大菜上場,所有人都入彀之後。縱然是養由基附身又如何?還不是讓我隨意拿捏!至於王芙、齊玉雪、程雅琦……嘿嘿。
魚子染似乎想到了什麼美妙的場景,皇甫曄喊了一聲,竟然沒有反應過來。沒奈何,皇甫曄只好清咳一下再喊一聲:「魚兄似乎和蘇公子所在營帳靠近,不知,魚公子可知芙小姐所在何處?」
魚子染被徒然驚醒,一陣尷尬,斜睨了程雅琦一眼,正對皇甫曄道:「蘇扶我是看見了。若說是世家公子,呵呵,那卻未必。哼,一直在芙小姐身旁,似在做一尾魚。」說完,提到這魚字,心中老大不得勁。
程雅琦素手捏拳,齊玉雪敏銳覺察輕輕拍了拍程雅琦的手背,也未言語。
坐在末尾的上官泰突然輕輕巧巧拋出一句話:「做得一手好菜,魚兄可有福了。」
魚子染面上一愣,心中好奇起來。自己剛才明着是針對扶蘇,實則諷刺程雅琦只配和蘇扶這等沒身份地位之人為伍。
誰都知道程雅琦是上官泰心愛之人,誰知道自己一番譏諷,上官泰竟然還夸自己!
魚子染心中疑惑,面上功夫還是要做的:「過獎,上官兄過譽了。」
「哦?」上官泰眨巴眨巴眼睛,順着魚子染的話,接下去十分認真道:「好像是過譽了。如此,我倒要和蘇兄說說,還是不要找你做他酒樓的大廚為好。」
魚子染先是一愣,接着騰的就紅了起來。其餘人心中大笑,面上還要忍着,不好讓魚子染太過下不來台。只好扭過頭,想笑,又要憋着,好不難受。
上官泰這話陰險,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打臉。雖然這個時代對喜好廚藝的貴族並無歧視,但還真有不少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貴族,自認高貴不屑於體力勞動的。這種人對廚子怎麼可能有好感?自然大家蔑視。
再言,整個社會階層,廚師的地位是低下的。讓魚子染堂堂世家子,九卿魚陽古的侄子去做一個廚子。這不是赤裸裸的打臉,是什麼?
而且上官泰的話中更是狠辣,順着魚子染的話說下去,分明就是說魚子染連給蘇扶酒樓當大廚的資格都沒有。
這種罵人不帶髒字的話,當場就讓魚子染臉色血紅,一陣發燙!剛才針對蘇扶一番明嘲暗諷。現在上官泰直接說他連蘇扶手下的廚子都當不起。
魚子染面若滴血,拍案而起;「上官泰,你什麼意思?」
上官泰面上風輕雲淡,好像剛才的話不是他說出一般。輕輕巧巧反問道:「我什麼意思?你不是聽得很清楚嗎?」
魚子染眼中狠毒之色一閃,不怒反笑,突然坐下朝着程雅琦道:「這忙了一天,還真是有些疲倦了。程雅琦,給我捶捶背如何?」
說着一抹隱喻的眼神傳遞給了程雅琦。
程雅琦身子一顫,低下頭去。
上官泰心中雖然有了預料,可此時還是心若刀絞,更是怒火大熾,喝道:「魚子染,你這算什麼男人!有本事,沖我來,難道你只會欺負一個小女子嗎?」
魚子染嘴角一抹陰笑勾起,心中對上官泰的恨意急劇攀升。從小到大,魚子染就沒吃過這麼大虧。即使泡不上齊玉雪這等絕色,那麼拿上程雅琦也是不錯。藉此,要狠狠羞辱上官泰一番!
魚子染滿臉似有正色道:「我與雅琦姑娘情同意和,你情我願。你上官泰難道還要拆散嗎?」說着一臉悲憤,好似被搶女人的是他一般。
上官泰面若濃墨,死死盯着程雅琦,一字一頓道:「魚子染,說得屬實否!」
程雅琦面色平靜,一雙玉手卻死死絞着,指節都已發白。魚子染一個隱晦的表情傳遞到程雅琦心中,程雅琦更是惶急。
程辟身為九原郡主簿,權位雖重,但級別很低。出門前,程辟便不厭其煩告訴程雅琦不可得罪了魚子染,一定要交好!
要知道李斯已經應承了給程辟升官的允諾。不過能到何處,是明升暗降,還是實打實的肥缺。那都要看僕射魚陽古的眼色,就算李斯掌控全局,手段高超。這權力還是要分工下去,不可能事必親為。魚陽古,便是丞相府中分管人事之人。
所以,心思聰慧的程雅琦如何不知這其中關節所在。甚至從程辟那雙被權位遮蔽清明的眼中,程雅琦看得出,若是必要程雅琦和上官泰的婚約極可能撕毀。她程雅琦的結局將是送給魚子染做妾,就算好一些也不過是個平妻的身份!而非是堂堂正正,風風光光嫁給相知相守的上官泰。而且,魚陽古是未來皇帝的心腹親信,魚家更是極可能成為頂級門閥。從此富貴百年,榮華一生。
可一想到上官泰這個外粗內細的溫柔男子,一想到和上官泰度過的甜蜜歲月。以及少時相交年長暗許的感情。程雅琦心中揪成一團亂麻……
心中千千結,自詡才貌俱全的程雅琦一時不知如何抉擇了。抬望眼,魚子染那雙惡狼的眼中滿是威脅的意味……
「年少幾許深情,白首未敵榮華。可嘆,可惜。」一聲清冷,打破帳中凝滯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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