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稅由原先的每丁一百二十錢上漲到了一百三十錢,田賦也增加了一成。丁稅還好說,看起來十錢並不是很大的數字。
可後面的田賦就要命了。這個一成,並不是說增加百分之十的意思。而是直接由十稅一改成了十稅二。也就是說,實際上是增加了一倍之多。
看胡亥這場景,來勢洶洶,只怕這稅賦增加還不會停止在這裏。
咸陽,崇義坊。
蒲鑫退了衣甲,出了官署,騎着戰馬帶着親信隨從到了崇義坊。蒲鑫的宅子不在崇義坊,在這裏有個別人住着的別院。
這別院住着的不是蒲鑫的外宅,而是蒲鑫兄嫂所居之處。蒲鑫而今是中尉署的左中候,比起原先的右中侯算是升了一級。大秦尊左,以左為首。
就如左丞相李斯排名比右丞相馮去疾高一些。蒲鑫沒有因為自己從右升到左而去感傷左丞相和右丞相。
他是咸陽這座城池內有數的消息靈通之人,也算得是大秦的高層之一。便是官秩,也有兩千石。位超一般的郡守,相當於後世中央警備團的副團長。故此,對高層的事情也有耳聞,知道左右丞相的日子都不好過。
今日的蒲鑫卻顯得有些煩躁,縱馬狂奔,也有些不注意,差點沒撞飛一個路人。好在那人也是市井奸猾眼力勁足的人,看着蒲鑫胯下駿馬毛色就知道來者不是普通顯宦可比,悶聲暗罵了一句,便匆匆離去。
蒲鑫此次來是找兄嫂的,他的侄子剛才急匆匆跑到了蒲鑫家中求救,眼角帶紅,身上帶傷,顯得很是可憐。
蒲鑫哪裏能不去管,接到老家人的通報帶着十幾號親衛便縱馬來了崇義坊。
果然,尚未接近,蒲鑫便聽到了崇義坊震天的吵鬧聲。孩童的哭鬧,女子的嚎叫,差役的大喝,圍觀者嘰嘰喳喳的討論聲。
甚至,還有乒乒乓乓,東西砸在地上發出的悶聲。
蒲鑫黑着臉,走到崇義坊。一個個雄壯如熊虎的親衛在前面開道,秦戟高聳猶若旗杆。見到兵丁來訪,圍觀的人都是感覺到了不妙。卻一個個更加興奮起來,有熱鬧看,不看白不看!
走進了宅院,蒲鑫便看到了凶神惡煞的差役。
「活該去青樓妓寨的婊子,竟然敢撕老子的衣裳!」凶神惡煞面容的差役名作王仲,人稱王二麻子。是內史衙門下面的一個捕快,穿着一身黑色的公服。可褂子上卻懶了一邊,看起來頗為狼狽。
一個青皮無賴模樣的人在一旁諂笑道:「可不是,那小賤人敢撕王哥哥的褂子,可當真是要丟去賣到妓寨的!」
王二麻子冷哼了一聲,看着被幾個青皮手下打砸得不成樣子的蒲家院子,滿是得意。這可是王二麻子好不容易從內史一個捕快頭頭上拿下來的職事。
收稅,可不僅僅是繁瑣的工作。更是大撈油水的夥計,試想,當上面宣佈加稅的時候,便是小民再如何苦臉色說異議,可能拗得過朝廷嗎?
到時候,吃拿卡要,剝皮敲髓還不是任着來?上面官老爺在如何厲害,也管不到每一個下面具體施政的人。說是收丁稅一口一百三十錢,等到了小吏手中去收,指不定便有了一百六十錢,兩百錢。說是年及十四收稅,說不得尚在襁褓便得交這丁稅。
更何況又是胡亥初掌大權,急性施政,指不定天下因為這一紙增稅令群魔亂舞成了什麼模樣。
這王二麻子原本便是街頭混的出彩些的一個青皮,因為攀上了內史官署一個本家捕頭這才成了官署公人。
說來這王二麻子一臉麻子長相很是對不住觀眾,卻有個生得俊俏,風流滋味入骨三分的寡居姐姐。於是又把自家有些姿色寡居的姐姐獻了過去,頓時便得了重用。成了一個在編制的官署捕役、快手,也就是所謂的捕快。
本來這收稅的事情他未必管得着,但王仲姐姐枕頭風了得,硬是吹得他那本家捕頭給謀到了收稅的職事,還暗示說這事情,也是有上面高大人一份孝敬的。
王二麻子知道,這高大人便是那個相貌高古,臉色難看,恨不得叫所有人都曉得他是清廉的那個內史主簿。也就是王仲姐夫的靠山!
便是最後收刮到的油水,也得分上一半給人家送過去。
初出茅廬的王仲很有自信,帶着幾十號青皮手下便成了收稅大軍的一員。自以為仗着捕快官皮,朝廷權威,能夠順理成章大撈油水,卻沒成想在這崇義坊第一站便吃了掛落,被幾個悍婦聯合罵了出去。
沒有見識過人民群眾力量的王仲在整個崇義坊百姓的大潮中迅速敗退,吃了大虧的王仲開動腦筋了。
收稅實際上就是從人家口袋裏強制掏錢,是個人就不會樂意。故而,你強收上來,就得有手段。得讓人畏懼你,怎麼讓人畏懼?
立威罷!
於是王仲王二麻子便盯上了蒲軒。蒲軒是僑居過來的,換句話說是搬家過來的。京師嘛,大地方,繁華得緊。別的地方想進來的多了去了,沒誰會以為這個小商人家庭出身的蒲軒會有一個當中尉署左中候的弟弟。
因為是同父異母,原本蒲軒也是不喜歡這個哥哥的。出身小商人家庭的兩人名字都取得不錯,可道路卻千差萬別。一個成了京師的小老百姓,靠着在市中賣些東西為生,艱難維持。一個成了中尉署的第三把手,威風赫赫。
那做哥哥的也是個傲氣的主,弟弟沒發達前欺負說不上,卻是有些愛理不理。也就做嫂嫂的日常照顧,全了親情。不然,蒲鑫十有**還不樂意來了。
這傲氣的蒲軒自然是沒什麼朋友,初到京師想闖出番事業,但在權貴滿地走,官員多如狗的京師,連續遭到敲詐勒索的蒲軒最後只落得個苦苦維持。
便是住在崇義坊後得知弟弟得勢了,也未有去腆着臉求什麼,身份一點都沒露。也就蒲鑫從兄嫂得知大哥處境後,補貼了些銀錢過去。
但蒲軒終究是個商人,還是那種沒權沒勢,剛來不久沒根基的外來商人。一系列的形容詞按上了,不欺負你欺負誰?
王二麻子帶了幾十個青皮無賴,呼嘯着入了崇義坊。看見誰沒顏色擋路的,一頓毒打,用的還是打擊抗稅的名義。
蒲軒見王二麻子來勢洶洶,連忙關了門,移了大缸子過來頂門。又讓自家獨子從後門小道之中跑了出去報信,也是抱着給後人留條路的意思。
蒲軒夫婦前日收到了這交稅的消息,知道時,莫不愁眉慘澹。為何,這一丁一百三十錢的丁稅,到了這稅差手中,少不得得多出幾十錢。可要命的還在後頭,咸陽西市市長也下了通知,市易的商人都要交稅,三十稅一的商稅徒然增加到了十稅一,翻了足足有三倍!
龐大政權從上往下傳達時,總是容易出現偏漏的。鬼知道如狼似虎的稅差到時候會不會私下巴拉走多少東西。
如此,蒲軒夫婦怎會甘心?於是動了心的倆夫婦串聯了不少人,一起鬧事抗稅。
但王二麻子也算得上青皮裏面老子活絡的,竟然一下子就捉到了一個參加串聯的商戶。最後順藤摸瓜,數十商戶統統被抓了個正着。
串聯的核心,蒲軒夫婦更是被堵在了崇義坊。數十青皮翻牆的翻牆,撞門的撞門,好好一個院子,卻被砸成稀巴爛的貧民窟。
面容兇惡的王二麻子哪裏會心慈手軟,見東西就砸,就人就打。蒲軒被十數壯漢齊齊圍毆,打得鼻青臉腫。蒲軒妻子瘋狂阻攔,扯了王仲衣服就要還個公道,卻被一腳揣在地上,登時哼哼哈哈,臉色煞白。
此刻崇義坊的街坊鄰居早就沒了看熱鬧的興奮盡頭,看着淒悽慘慘的蒲家,誰敢說這不是自己下場的提前預兆?
沉默的氣氛之中,更加凸顯了王二麻子的殘暴。
吊眉眼斜睨着眾人,王仲手裏拿着一根皮鞭,沒事在空中這麼一甩一個爆響嚇唬百姓。看着畏畏縮縮的眾人,王仲清了清嗓子,高喝道:「你們,一個個都給我瞧清楚了!這就是抗稅的下場,這就是違抗王命的下場!你們之中,誰要是敢不交稅的。就都給我睜開眼睛瞧瞧,莫要到時候吃了苦頭再來告饒!」
「今天只是給蒲家一點教訓,不殺生沾血。若是敢有下次!」說着,王仲冷冷看了一眼圍城龐大圈子的崇義坊居民,冷笑一聲手中鞭子猛然又甩了一個花兒。這次,卻是沒有在空中打了個響聲,而是狠狠抽在了蒲軒身上。
啪!
啊……!
響亮的抽打聲加上蒲軒的慘叫聲構成了寂靜院中唯一單調的聲音。
單調到每個人都莫名地一緊身上的衣裳,都是感到了徹骨的寒冷。
「誰敢抗稅,就小心着家裏的妻兒。不要做出違抗王命的事情!」王二麻子用鞭子做了最後的總結。看着瑟瑟發抖地崇義坊居民,對這群咸陽的貧民充滿俯視感!
忽地,人群之中猛然一陣騷動。
王仲雙眼一瞪,兇惡地盯着騷動的人群,頓時感覺到丟了顏面,怒喝道:「那個龜孫敢拂我的面子,不想活了!」
「是我!」叮噹叮噹盔甲碰撞的悅耳響動聲帶着甲冑在身後沉重的步伐聲傳入眾人的耳朵,一個壓抑着怒氣的中年男子聲音傳來。
接着,數十個雄壯若熊虎的壯漢出現,當眾,簇擁着一個金甲銀盔的將軍,滿眼都是壓抑地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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