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同流水流暢,廣袤的江淮大地上的谷穗漸漸低下了頭,轉眼便是唐天佑十五年(公元918年)的六月了,一群群的農人開始收割自己的夏糧。www、qВ//一個驚人的消息在廣袤的中原大地上傳播開來:在多年平靜之後,吳國開始動員大軍,準備北征了。
鄆州,東阿縣,楊劉城。浩蕩的黃河經由洛陽之後一路向東,將廣袤的中原大地分割為河南、河北兩地,自乾化五年(公元915年)河東軍趁魏博分鎮之機,攻入魏博鎮之後,雖然梁軍與之鏖戰,戰局頗有反覆,但到了唐天佑十五年(公元918年)六月的時候,不但黃河以北的大片土地已經基本為河東軍所控制,而且河東軍還屢次渡河襲掠位於河南梁國州郡,為了限制河東軍強大的騎兵,梁軍不得已掘開了汴京以北的部分黃河河堤,從而人為造成了大片的沼澤地,但這並沒有能抵禦住河東鐵騎的腳步,就在天佑十五年年初,河東李存勖乘黃河封凍之機,從朝城渡河,大掠鄆、濮二州之後,退回河北。由於楊劉乃是黃河下游重要的渡口,李存勖退回河北之後,還是留下部分兵力堅守此城,作為下一次進攻的橋頭堡。隨即粱之大將河陽節度使、北面行營排陳使謝彥章將兵數萬圍攻楊劉城。河東李存勖得知之後,隨即自領鐵騎由魏州來援,謝彥章知己方多為步卒,在這野外平曠之地不足以與河東鐵騎相抗衡,便於高地上立壘,並掘開部分黃河的堤壩,使之彌浸數里。河東兵不得進,於是兩軍便在楊劉城外相持數月。
一葉輕舟從河面上飄過,一名身披鐵甲的青年男子站在船首,皺眉打量着遠方河堤上的粱軍營寨,不時還弓下身子伸手探入水中,感覺河水的流速。眼見得這輕舟離對岸的梁軍營寨的距離越來越近了,這時一人從船尾走了過來,躬身稟告道:「大王,讓船掉頭吧,再下去就離粱賊營寨太近了,只恐被弓弩所傷。」
「無妨!若是有箭矢飛來,正好替我們遮遮這日頭,也涼快些!」那青年男子抬頭笑道,只見其高鼻深目,生的十分俊秀,滿臉皆是風霜之色,正是河東晉王李存勖。李存勖臉上都是滿不在乎的笑容,渾然沒把對岸的數萬梁軍當回事,他笑着拍了拍一旁的扶欄,對身後的侍從喝道:「不要說了,快替我取杆長槍來!」
那侍從見狀,知道自己這主上最是任性用氣,勇敢到了一種魯莽的地步,便是戰陣之上箭矢如雨,依然談笑如常,不要說是自己,便是周德威那等心腹大將,也說服不得。只得轉身回到艙中,隨即取了一杆長槍雙手送上。李存勖伸手接過長槍,反手將槍頭伸入水中,碰到河底後抽回長槍,只見槍桿上河水浸濕的深度恰好一人高。李存勖凝神看了一會掌中長槍,搖頭嘆道:「梁軍屯兵已久,卻無絲毫動靜,其將必非有戰意,但欲阻水以老我師罷了。將乃軍中之膽,其將如此,其士卒必然膽落,若涉水攻之。必能大破之!然水深無舟,徒呼奈何呀!」
李存勖正搖頭嘆息,一旁的舟子見了,心中突然一動,鼓起勇氣道:「大王,據小人所知,此段河道每月第二個朔日便會變淺,水深不過膝蓋,便是婦人也能結伴渡河。」
李存勖聞言大喜,隨手從解下腰間玉墜,丟給那舟子,笑道:「若是當真如此,某自當重賞於汝!」
那舟子趕忙俯身接過玉佩,還來不及細看,入手便是一片溫潤的感覺,心知必是貴重之物,不由得又驚又喜,連忙下跪拜謝道:「小人謝過大王厚賞,小人在這段河道討生活已經數代了,決計沒有差錯,三日後便是那日子,小人自當親自為大王指路。」
那舟子正說話間,突然傳來一聲輕響,卻是一隻羽箭從一旁划過,咚的一聲釘在甲板上,原來兩人說話間,船隻被水流所帶動,離對岸的梁軍營寨越來越近,梁軍哨兵見了,紛紛彎弓張弩射來。那舟子見了,嚇得手酥腳軟,癱在甲板上抖得如篩糠一般,讓李存勖見了大笑,一把將其拎了起來,照着屁股就是一腳,笑罵道:「還不快些操舟到對岸去,難道要某家替你搖船不成?」
說了也怪,那舟子挨了李存勖一腳,手腳倒是不再酥軟了,趕忙跑到船尾用力搖櫓,那船兒本就離粱軍營壘甚遠,不過劃了幾下,便脫離了弓箭的射程,一支支箭矢紛紛落在船尾後的河面上,倒好似在替李存勖他們送行一般。
三日之後,數萬河東兵列陣於河堤之上,長矛如林,鐵甲如雲。李存勖站在軍前,第一個走入河中,果然正如那舟子所言,當日的河水下降了許多,李存勖已經走入河中七八丈遠,若在往日裏,河水就算不沒頂也已經淹到脖子處了,可當日卻剛剛沒過膝蓋深,他轉過身來,高聲對岸上的將士們大聲喝道:「粱賊作惡多端,弒君逆行,天地不容。今彼欲借河水自顧,然天使河淺,假我等之手滅之。吾等以順討逆,何憂不勝?」
岸上的河東將士見狀,無不以為這是上天護佑李存勖,定要滅粱的徵兆,齊聲高呼萬歲,無不爭先湧入河水之中,列陣而行,向對岸的梁軍大營涉水而去。
對岸的梁軍得知對岸的敵軍動靜,也早就在河堤上列陣準備迎戰,他們本以為敵軍有舟船相助,卻沒想到河東軍竟然就這般直接涉水而行,不由得齊聲鬨笑,不少人都以為敵軍統帥都已經瘋了,將這大河當做北方可以隨便涉水而過的小河。可隨着河東軍的士卒逐漸進入河心,河水淹沒的高度卻始終沒有超過大腿根部,梁軍士卒開始騷動起來。對於這些從軍錢沒有什麼知識的窮苦百姓來說,唯一能夠解釋眼前這種一場奇異景象的理由就是敵軍獲得了某種超自然力量的保佑,能夠浮水而行,再想起起那些河東雜胡*彪悍善戰的傳聞,梁軍陣腳開始鬆動起來。
梁軍主將謝彥章自然不會像普通士卒那般愚昧無知,他很快就弄明白了原因,連忙對身旁的親兵喝道:「傳令下去,並非是河東賊會妖術,不過是河水變淺了。沙陀賊所長不過是騎兵罷了,今天他們舍騎就步來戰,乃是自尋死路,我們居高臨下,定能大獲全勝。行伍中若有妄動着,一律處斬!」
在梁軍軍官們的彈壓和號令下,很快梁軍陣中便恢復了秩序,一隊隊弓箭手開始前進到河岸邊,拉滿了彎弓,隨着軍官們的號令聲,向河中的敵軍射出了一排排利箭。隨着羽箭的落下,河中的河東軍不但有人倒入水中,中箭受傷者即使沒有立刻死去,也會被河水淹死。但是軍卒們看到身為一軍之主的李存勖毫無畏懼的走在第一排,又鼓足了勇氣,咬緊牙關忍受着頭頂上紛紛落下的羽箭,向對岸趟水前進。
謝彥章看着河岸下不顧倒下的同伴,默默向河岸前進的河東軍士卒,心頭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對於和河東軍打了數十年交道的他來說,最讓他忌憚的倒並非敵軍的騎兵優勢倒也罷了,而是那股子滲入到骨髓里的蠻勇,多少次梁軍對壘,河東軍已經打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卻能夠咬牙堅持到最後,而梁軍卻往往在佔盡優勢的局面上因為一點挫折而潰敗千里,痛失大好局面,夾城之戰是這樣,柏鄉之戰也是這樣,該不會今天還是這樣吧?
這時,一支划過謝彥章耳旁的羽箭將他從回憶中驚醒了過來,他猛的搖了搖頭,將那些不祥的念頭趕出腦海之中,看到涉水渡河的敵軍已經離河岸不過二十步了,高聲下令道:「弓箭手退後,甲士上前,不可讓晉賊登上河堤,後退一步者斬!」
隨着謝彥章的號令,梁軍的弓箭手們向後退去,消失在梁軍甲士行列的間隙中。這些控鶴軍甲士的裝備十分精良,手持十二尺長的棗木長槊,身上的沉重鐵甲反射中讓人膽寒的冷光,比起他們來,猛撲上來的河東軍選鋒的甲兵就要差遠了,連規格形制都差異甚大,很多都是從梁軍手中奪過來的,但這些兇悍的勇士們,剛一離開河水,便喊叫着撲了上來。
兩軍的第一陣接觸充滿了混亂,即使是最老練的將領也難以立刻判斷出哪一方更佔有優勢。河東軍的士卒們想要竭力打開面前這道人牆,登上河堤;而梁軍則恰恰相反,想要將眼前這些敵人趕下河去。不到兩里長的河堤上到處都是互相廝殺的人群,一塊炕桌大小的土地在半盞茶功夫便易手了四五次,流出的鮮血足以灌溉十幾次上面的莊稼。
李存勖猛的刺出長槍,鋒利的槍刃刺穿了敵人的胸甲,沒入了胸口。那個梁軍軍官絕望的抓住了槍桿,但鮮血立刻從口裏涌了出來,他明亮的雙眼很快就失去了生命的光彩。李存勖用力一拔長槍,想要對付下一個敵人,但他立刻惱火的發現自己剛才刺的太猛了,敵人的胸骨卡住了槍尖,一時間拔不出來了。他只得丟下長槍,拔出腰刀準備應付下一個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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