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兩日,正逢含元殿開朝,朝廷五品以上京官、三品以上在京地方官及各國使臣都到含元殿朝賀。全/本/小/說/網禮罷,皇帝下旨三品以上京官到麟德殿覲見,三品以上的京官,其實主要就是「三省六部一台」的一|把|手,一般這種情況都是有國家大事要廷議。比如薛崇訓的官銜|掛的是戶部侍郎,雖然爵位不低,但仍舊沒有資格參加這樣的召|見。
不過很多人都已經猜到了議事的主要內容,最近發生的大事,不就是彗星出現在西天麼?
寶座上的李旦看起來有些疲憊,但大家都不能揚起頭直視皇帝,只是剛進殿門時,遠遠地看去,今日皇帝的儀態不是很精神的樣子。
人都到齊了,禮罷眾官都分列在台階下面,聽着皇帝要說什麼事兒。李旦沉默了一會,咳了兩聲,說話的聲音不大:「前幾日司天台測到彗星入西|天,職官諫朕,彗星出現是上天|啟|示人間除舊迎新的預兆。朕思量之下,決定傳位太子,順|應天命……」
這樣的聖意大出眾人所料,殿中當即便一片譁然。特別是那幾個宰相,急忙勸道:「陛下在位期間並無過錯,又春秋鼎盛,豈能隨意傳位?萬萬不可啊!」
另一個人顧不得禮儀,嚷嚷道:「陛下有五個皇子,另立太子也能順應天意,傳位是最不妥當之計!」
李旦聽着大夥吵嚷,仿佛很有耐心的樣子,聽了好一會,才開口說道:「傳德避災,吾志決矣。」
眾臣仍舊規勸,很多人明確表態不支持太子登基,這狀況讓李旦也有些難辦……他有些猶豫,又獨自沉思了許久,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睛裏透出一種難見的堅定之色來,揮袖平息住眾人的吵鬧。少頃,他很有誠意地說道:「中宗之時,群|奸用事,天變屢臻,司天台官請中宗擇賢子立之以應災異,中宗不悅,有司官流放嶺南。後果有崇俊謀逆、韋後亂政等災禍,中宗亦薨於毒婦之手。前事不願後事之師也,乃們要陷朕於危地?」
他口裏說的「中宗亦薨於毒婦之手」只是一種說法,因為當時要對韋皇后發動政變,為了名正言順,所以李旦朝的君臣一致言論便是韋後毒殺的中宗皇帝。事實怎麼樣,毫無證據,誰也搞不清楚。
眾臣聽到他說「陷朕於危地」之後,頓時目瞪口呆:老子們勸你繼續做皇帝,反而成居心不良了?
……大殿上還議論着,但這樣的驟變讓所有人都心弦繃起,消息立刻傳出去了,太子李隆基知道之後,馬上動身趕往麟德殿。
太平公主也是大吃一驚,她驚訝之餘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李三郎登上皇位!她立刻叫人準備車馬,決定親自前去大明宮曉之以利害,希望能勸說皇兄改變主意。
儀仗隊剛還沒走出大門,只見一匹白馬從大門口奔馳而來,馬上的人正是她的大兒子薛崇訓。薛崇訓早上去參見了含|元殿大朝,但沒能參與廷議,在外面等着,一得到確切消息之後,就急忙趕來鎮國太平公主府了,正巧遇到母親要出門。
薛崇訓直接衝到母親的隊伍前面擋路,勒住坐騎時,那馬嘶鳴了一聲,前蹄高高揚起。
太平公主的四架馬車也是急忙勒馬,差點沒撞到薛崇訓身上。這時太平罵了一聲,掀|開車簾道:「發生了什麼事……崇訓,你來做什麼?」
薛崇訓在馬背上沉聲說道:「母親意欲何往?」
太平道:「我趕着去宮裏。」
薛崇訓冷冷道:「去勸說今上麼?這回今上必不會聽母親的,已經沒有辦法了,另尋他法吧,孩兒這幾日準備了一點東西,想進獻給母親大人。」
太平皺眉道:「至少要試一試,讓開!」
薛崇訓長嘆一聲,策馬讓到道旁,說道:「兒在母親府上候着,您儘快回來。」
太平公主趕到麟德殿時,朝臣們已經散夥了,卻見李隆基那小子捷足先登,已經先到皇帝跟前了。
太平公主一聽到李隆基那假惺惺的哭腔,當時差點沒把早上吃的東西都噁心出來。只見李隆基跪在地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說道:「臣以微功,不是長子卻為太子,已懼不克堪,未審陛下遽以大位傳之,臣惶恐不安,請陛下收回成命……」
李旦看了一眼滿面怒色的太平,暫時沒有搭理她,好言對李隆基說道:「社稷所以再安,朕之所以得天下,皆三郎之力!今帝座有災,故以大位授之,轉禍為福,三郎何疑?你為孝子,何必待柩前然後即位?」
李隆基頓時嗷啕大哭,大呼自己孝心不夠云云。太平公主聽着心裏憋|着一口惡氣,這廝明明想笑吧,非要弄出一副哭相來,你說噁心不噁心?
「陛下,三郎是來逼宮麼?」太平公主怒不擇言,指着李隆基就惡狠狠地罵了一句。
李旦道:「妹妹何出此言?朕的皇位安好,只因天降異象,朕對上天十分畏懼,不敢忤逆上蒼重蹈覆轍,傳三郎以大位,正是為了躲避災禍,並無他意。」
太平旋即大哭,淚濕沾襟,本來她就生得艷麗,這麼一哭真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如果是以前,她只要這麼一哭,李旦這個做哥哥的沒有不滿足她任何無理要求的道理。但是……這次卻不同了。
李旦突然變得冷漠無情來,讓太平大為不解。他忽然喃喃說道:「道家言修身治國,皆要摒除私念,順其自然,朕即位以來,卻一直沒有做到,以致局勢動盪天下不安,朕有愧於列祖列宗……今番為李唐皇朝千秋萬代計,為天下億兆臣民計,朕傳出皇位,有何不可?」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正襟危坐,滿面嚴峻,以前的溫情脈脈連一絲蹤跡都沒有了。說罷,李旦從皇位上走了下來,扶起李隆基道:「三郎可以辜負朕,但不能辜負李家列祖列宗!」一邊說一邊攜李隆基之手,把他拉上了台階,將其按在皇位上。
那榻上仿佛有針一般,李隆基的屁|股剛剛沾到椅子,立刻就站了起來。李旦執拗地按住他的肩膀:「坐下!」
「父皇……」李隆基眼睛裏的淚水洶|涌|而出。
而一旁的太平公主只能怔怔地看着他們父子倆,她不知道自己心裏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滋味。
是的,李旦是她的親哥,一個爹媽生的!可是,就算是親兄妹,也比不上直系血脈,畢竟人家父子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啊……
太平公主也不哭了,再哭也沒用,只是剛才哭出來的那些眼淚還沒幹,粘在長長的睫毛上在宮燈的映襯下閃閃發光晶瑩剔透。
李隆基呆呆地坐在皇位上,雖然屁|股只是輕輕沾着椅子的邊緣,但他已是感覺呼吸困難了,只覺得胸口咚咚咚地大如雷鳴。在這寶座上,俯視大殿,整個空間都在視線之類,這種坐在高處的感覺,就像站在世界之巔,俯視天下蒼生,除了天,就這裏最高了!不然怎麼叫天子呢?
李旦道:「吾意已決,讓有司備好儀仗禮樂,朕便正式下詔傳位於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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