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我和貴奈在當天晚上就展開了埋伏——不,還是埋伏遊戲這說法比較正確。
總而言之,據貴奈所說,屍體全部是在村子的偏遠地區發現的。
相當合理。
如果我是犯人,我也會選擇沒有人煙的地方殺人。
「昨天吸葛橋下的河川有三個人被殺了。至今為止還沒有在同一個地方連續發生兩次事件。所以,譚鈞元先生你去這裏……」貴奈張開村子的地圖,將希望我去埋伏的地點指給我看。「希望你去這個梔子湖附近埋伏。」
我隨意地附和了一下,我才不打算去監視這種湖。
「然後,我就去這裏……」他指着梔子湖往南不遠的一個山丘「在荊山陵埋伏。」
「既然叫陵,那是不是埋着什麼偉人?」
「埋着開創了這個狼哭之里的人們。」
「這樣啊。」
「天一亮,埋伏就結束了。」
「你是大將,隨你喜歡吧。」
「光是這個月,就已經發現了六次木乃伊屍體了。按照計算,每個兩至三天就會有人被殺。因此……」
「運氣好的話就能抓住犯人。」
「就是這麼回事。」
「告訴我一件事。」我說道。「這個村子應該有警務和守備隊,為什麼不交給他們辦?」
「譚鈞元先生覺得犯人是什麼人?」
「不知道……」
「認真回答我啊。」
「真是的。」我仰頭嘆氣。「我昨天看見的屍體被抽光了查克拉,所以犯人應該是忍者。」
「我也這麼認為。」貴奈說。「守備隊只會使用大筒小筒來射殺壞人而已。如果是普通的人,倒還對付得了。可是我們想要抓住的犯人,恐怕是不吃這一套的吧。」
「守備隊的人不足以勝任……的意思嗎?」
「嗯。」
「那樣的話,你也無法勝任吧?」
「別以為我是小孩就小看我。」貴奈壞笑着,砰的一下,拍了拍自己胸口。「我也是有我自己特製的催幻劑的。比起哥哥的虎打狼也絕不遜色。就叫做貴奈特製special,不管是什麼忍者都不在話下。而且我還懂一些忍術呢。」
「你有好好告訴零志這件事嗎?」
「怎麼可能告訴他。」貴奈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我。「當然要對哥哥保密啦。」
「我猜就是。」
「我現在要回家了。等哥哥睡着了再偷偷溜出來。」
「然後再在零志起床之前偷偷溜回去嗎?」
「早飯我會給你做飯糰帶過來的。」
我到底在做什麼啊?目送意氣風發的貴奈朝家裏跑去,我回到拜殿小睡了一會兒。竟然會陪這種小鬼玩遊戲,我一定是哪兒不對勁了。
我做了一個夢,夢中我變成了笑凌風,貴奈變成了我。我是哥哥,而貴奈是弟弟。貴奈說了什麼任性的話,於是我戳了他的額頭。
十分久違地,我睡了個好覺。看來貴奈並沒有說謊——不過我指的並不是殺人事件。
埋伏的頭一天,貴奈還沒抵達目的地就打了兩場架。
第一次是個醉漢,他對貴奈說:「虎吞家的小鬼頭,你把狼咽藏到哪兒去了,又想要襲擊村子嗎」貴奈怒上心頭,撲上去毆打對方,結果反而被大揍了一番。
第二次則是流氓,他們對貴奈說:「虎吞家的小鬼頭,你們不是偷偷摸摸地賣催幻劑賺錢嗎?也分點錢給我們吧。」貴奈怒上心頭,撲上去毆打對方,結果被揍得站都站不起來了。
雖然貴奈被揍得遍體鱗傷,可是還是與將軍庶蟲一起,為開創村子的偉人們守了一晚上的墓。
第二天也是差不多的情況,第三天也同樣。
沒有抓到犯人,反倒是貴奈總被村裏的人抓住,他們侮辱貴奈的家世、推聳貴奈的身體,甚至連狗都朝他吠叫。
面對挑釁,貴奈每次都表現得十分勇敢,只是仍無法避免每次都多出一些新傷來。
我站在樹梢上、屋頂上、墓石的陰影間,清清楚楚地看着貴奈是被人揍得渾身是傷。
第四天,事態終於有了變化。
貴奈如往常一般,在村中到處挨打,走路搖搖晃晃。
然後,他剛抵達目的地,就碰到了服用了催幻劑正欲生欲死的男人們,正好被找茬。
「這傢伙不是虎吞天魔的兒子嗎?」
「喂,小鬼。都怪你老爸魯莽出手,搞得這國家變成中立國了。拜他所賜,我們忍者全都失業了。你要怎麼賠償我們啊?啊?」
貴奈好像沖他們怒吼了些什麼,可是聲音太小,聽不清楚。
將軍庶蟲們忽明忽暗地亂舞着。
「我們前幾天啊,剛把你老哥教訓了一頓。因為他竟然悠哉悠哉地在那兒采採藥啊。」
「你老哥哭着求我們住手哦。還說他什麼都願意做呢!哈哈哈哈!」
通過這三天的觀察,我已經明白了貴奈是個一旦被找茬就一定會反擊回去的孩子。
即使對手是忍者,這點也不會改變。
男人們毆打着貴奈,踢踏着貴奈,揪着他的頭髮把他的臉撞向墓石。緊接着,不知道是不是欺負弱者時找到了快感,其中一人還拔出了苦無來。
「反正這個村子已經混不下去了,不如殺了這小鬼去做逃忍吧!」
貴奈怒目瞪着對方,眼裏帶着「我才不怕你們呢」的表情。可是我卻不一樣。我知道被苦無刺中有多痛,也知道渴求鮮血的垃圾忍者有多殘忍。
「再繼續動手的話……」看着從墓石陰影中走出來的我,男人們停下了動作。
「就殺了你們。」
「你以為你是正義使者啊!連你也一起幹掉哦!喂!」
「佐、譚鈞元先生……?」滿臉是血的貴奈嚇得直眨眼。「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真是的,你這個吊車尾……你那不是打架,只是自殺行為而已。盡做些亂來的事。」
貴奈似乎想說什麼,不過在那之前,一柄苦無瞄準我的臉飛了過來。
「!」
我稍稍偏過頭,抓住那枚苦無,扔回給它的主人。
嗖!
扔回在它主人的,大腿上。
「呀啊啊啊啊啊!」一人倒下了。「腿……我的腿……」
「混、混蛋……你也是忍者嗎?」
「這裏沒有掘墓人嗎?」我正視着剩下的兩人。「那麼,你們現在就去給自己挖墳吧。」
「你說什麼!?這混蛋……竟然虛張作勢……」
「那就由我給你們挖吧。」一說完,我的手上就迸發出閃光。「千鳥!」
嗙!
爆音妨礙了死者的沉眠,在地面上砸出了一個大小剛好的洞。
「誰想第一個進去?」
「啊啊啊啊啊……」男人們嚇得腿都軟了。「你、你你……你是什麼人……」
「不准對這個小鬼出手。」我瞪視着那些人。「聽懂了沒有?」
看着男人們抱起腿上扎着苦無的同伴倉皇而逃,我轉身背起了失去意識的貴奈。
就這樣背着他,將他帶回連翹堂。
似乎插手了多餘的事……我心中這樣想道。就好像明明無意飼養,卻隨便給棄犬餵食一般的感覺。
然而,這還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我已經開始覺得這棄犬是自己的東西了。
回家的路上,貴奈似乎醒過來了,可他沒有從我背上下來,我也覺得這樣就好。
四面傳來秋蟲的鳴叫。
散發螢綠微光的蟲子們,一路追隨着我們,不肯離去。
不出所料,貴奈被零志狠狠的訓了一頓。
「你到底在想什麼!?竟然弄出這麼多傷來……所以你最近才在家都不肯脫下面具嗎!」
「那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貴奈不甘示弱,以不輸零志的氣勢怒吼着。「難道就這樣一輩子被村里那些人嘲笑下去嗎,就一直過這種日子嗎!我想讓村里那些人好瞧啊!」
「幸好譚鈞元先生也在場……不然你很可能就被殺掉了啊!」
「不要把我和哥哥相提並論!我才不怕死呢!」
零志一拳揍在貴奈臉上。
貴奈摔倒在地,卻依然怒目瞪着零志。「剛才那些傢伙這樣跟我說過,『我們教訓了你哥哥一頓』,『因為他竟然悠哉悠哉地在那兒采採藥啊』,『你老哥哭着求我們住手,還說他什麼都願意做呢』!」
「住口……」
「哥哥是個膽小鬼!」貴奈沒有住口。「你根本不懂我……而且是不是……也不打算懂我?」
「我和父親約好了。」零志表情十分痛苦,幾乎從牙縫裏擠出話來。「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保護好你。」
「我已經不是小孩了!」
「世上有些事,是我們無能為力的……我們能做的只有忍耐。」
「忍耐、忍耐……哥哥你總是這麼說!我打出生起一直忍耐到現在……到底要忍耐到什麼時候為止?不停忍耐、不斷忍耐……這樣我們就能過得好一點了嗎?」
零志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雖然哥哥你剛才說和父親約好了……不過,我其實是知道的。」
「……知道什麼?」
「你其實一直覺得父親有錯吧?你採藥草時有時會自言自語說漏嘴哦。」
「……!」
「你以為沒人聽見嗎?」貴奈用鼻子發出嘲笑。「『父親,你為什麼要做那種事』,『都怪你,我和貴奈過得這麼慘』。」
「住口……」
「『父親,我真恨你。』」
「住口!」
「你根本就是害怕戰鬥而已吧?」
「你……你懂什麼!」
「我們在這村子裏,就跟草屑一樣……不管再怎麼哭訴、再怎麼祈求,也不會任何好轉……這點事我還是懂的啊!」
「貴奈!」看着弟弟飛奔出家門,零志衝着他的背影大叫着。「你要去哪兒!?」
貴奈離去之後,空蕩蕩的屋子裏只剩下貴奈的怒火,仍如亡靈一般盤旋在家裏,遲遲不肯消散。
零志呆滯了好長一段時間,一直望着虛空發呆。
庭院傳來鈴蟲的鳴叫,合奏着一曲清涼的歌謠。
今夜,將軍庶蟲依然閃爍着螢綠微光四處尋愛。穿過草影、穿過樹林、在院內徘徊彷徨。
「謝謝你,譚鈞元先生……」零志對我低下頭,他的神色看起來非常憔悴。「貴奈那傢伙似乎向你提出了亂來的要求……」
「不必道謝。我只是被他僱用了。」
「僱用?」
「用干木魚的飯糰。」
我這麼一說,零志的表情也稍微柔和了些。
那之後,他泡了一杯極其苦澀的藥草茶給我。
我和零志無言地汲取着茶汁,安靜了好一陣子。
「貴奈……不,我們倆在村子裏被當作礙事的人。所以貴奈才想解決事件,好讓大家認可他……」
我默默地喝着茶。
「我會好好跟貴乃說清楚,叫他懂事。所以,譚鈞元先生,這件事你……」
「不用擔心。」
「………」
「我打從一開始就對這種事件毫無興趣。不過是陪小鬼玩玩偵探遊戲打發時間而已。」
零志點了點頭。
「雖然這事不該由我這個外人多嘴……」我這樣說着,旋即道出後文。「你沒想過捨棄這個村子嗎?」
「我已經這樣想過好多次了。」
「………」
「然而……」零志嘆了口氣,不着痕跡地轉移了話題。「這是個富饒的村子。對藥師來說正是理想之地。而且……」
零志靜靜地凝視着杯中茶水。仿佛茶水上面寫着他想要的答案一般。過了一會兒,他靜靜地抬起了眼。
「你覺得外面的世界,比這裏更好嗎?」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忍村之間互相鬥爭、忍者之間互相殘殺、還有如曉那樣的不屬於任何一方的集團囂張跋扈,每個人都一邊叫嚷着和平,一邊傷害着其他的人——我實在無法斷言,這種世界比這個村子更好。
「抱歉。」我只能這樣說。「我不知道你們的情況,亂說了些不負責任的話。」
「不。」零志搖了搖頭。「看見那樣的貴奈,就連我也忍不住這麼想啊。」
騰騰熱氣裊裊搖曳着從茶壺中升起。
秋夜寂靜安寧,總讓人感覺似乎不必擔心任何事。至少,沒有任何事需要我去擔心。
「這只是我的一己之見。」零志先說出了前提,然後才靜靜地開口。「我覺得忍界很快就要迎來終點了。」
風從門外吹進來,撫過了地板上的花瓶,插花輕輕搖曳。
「忍術會被新技術取代,世界遲早會變成我們想都不曾想過的模樣。」
「就像青火粉取代忍者一樣?」
「是的。」零志抿了口茶潤喉。「本來,青火粉是在煉成不老不死、能治百病的仙藥時,偶然作成的東西。村裏的熊膽一族在裏面加入了火石、硫磺、木炭等東西,增幅了爆炸威力。」
「原本打算做不老不死的藥,可是卻做出了殺人道具嗎……真是諷刺。」
「忍術修行太過嚴苛,不是普通人能忍的。」零志繼續說道。「有很多人在中途丟了性命。因此並不是人人都能成為忍者。即使成為了忍者,出任務時仍然隨時可能喪命。……反反覆覆地經歷生死險境,忍者會從中習得他人無法模仿的技巧,忍者就是這樣提升自己力量的。」
「的確如此。」
「然而,問題正出在這裏。」
「十年前,村裏的輿論因要不要提出中立宣言這件事而分成了兩大派。那時候剛巧和雨隱村產生了一些摩擦。雨隱村看準這個機會,趁虛而入。」
「雨隱村嗎……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聽說那村子裏好像很多人擅長幻術。」
「三狼之中的前二狼……也就是,狼起之里和狼食之里很快就落入了雨忍們的掌心。雨隱村的忍者也來到了這個村里。我想你應該已經發現了,這個村里沒有拿的出手的忍者。論起忍者的水平來,連狼起之里和狼食之里都不如。可是我們卻戰勝了雨忍們。你覺得是為什麼?」
「青火粉……嗎?」
「正是如此。」零志點了點頭。「熊膽一族為了在實戰中使用青火粉,開發了大筒、小筒、空玉、地玉。使用方法很簡單,只用吹口氣、或者埋在地上就行。不必像忍術那樣耗費多年時間進行修行。就連小孩子都能用。」
「所以說……」我聽懂他的意思了。「忍術只要忍者一死,就沒有人能使用了。可是青火粉卻人人都能使用……的意思嗎?」
「以個人能力來說,我們完全無力反抗雨隱村的忍者。然而,戰爭是團體戰。獲勝的是團體戰鬥力更強的一方。耗費長久年月習得的忍術都是獨一無二的。獨一無二即是指無法替代。那麼只要這名忍者一死,團體的戰鬥力就會大幅下降。反觀我們這一方,即使死了一兩個人,對團體的戰鬥力也沒什麼太大影響。」
「因此你們才能戰勝雨隱村嗎……所以你剛才才說忍界快到終點了?」
「是的。」
「可是聽你的語氣,你似乎並不希望忍界結束呢。為什麼?忍界一結束,這些腥風血雨的事情不是也會隨着消失嗎?」
「………」零志稍稍思考了一下,才擠出聲音來。「腥風血雨……不會消失。」
「怎麼回事?」
「我們戰勝了雨隱村,將許多忍者變成了俘虜。」他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似是想起了過去,他連眼睛都忘記眨了。「熊膽一族把俘虜們……趕到了地玉原。」
「地玉原?」
「地玉要埋在地上進行使用。把事先摻了一點水的青火粉裝在球裏面,一旦受到壓力就會發生爆炸。壓力的大小可以自行調整,所以按照設置,體重較輕的小孩就算誤踩上去也不會爆炸。聽說威力是起爆符的好幾倍。為了迎對雨隱村的進攻,村子附近埋了很多這種地玉……熊膽一族讓俘虜在地玉原上行走。地玉原周圍則站滿了手持大筒小筒的人們,繞成一圈守着。當時我雖然才七歲……可是那個光景就好像映在了眼底一般無法忘記。想要逃跑的俘虜都被大筒小筒射殺了。其他的俘虜則一個接一個的踩中地玉,身體都被炸成了碎屑。砰!」他閉上了眼,胸口劇烈起伏着。「地玉每爆炸一次,四周就會響起歡呼!」
「零志……」
「戰爭結束後,大家都很興奮。大家都笑着……血……被風吹到我的臉上……大家都在笑!」
「零志……冷靜點,零志。」
「父親沒有做錯……」零志喘着粗氣繼續說。「誰看到了那種場景、都會……都會……大家都在笑。為什麼要笑?別人死去的模樣就這麼好笑嗎?」
「已經夠了!」我抓住了他的肩膀。「我已經明白了……冷靜下來,零志。」
零志睜開了眼,一瞬似乎完全無法理解自己是誰,又身在何處。他呆滯地張着嘴,怔怔地看着我。半晌,他終於回過神來,不停地眨着眼睛。
「你沒事吧?」
「對、對不起……」他理了理散落的長髮,端正了自己的坐姿。「我竟然……真的、很對不起……」
「別在意。」我對他說道。「臨近崩潰的人,不止是你而已。」
「………」
我很想在此將笑凌風的事情全數抖出來。
如果能這樣做的話,該是何等的救贖啊。
心靈又將是怎樣的輕鬆?
我希望有誰能對我說——你並不是孤身一人。希望有人能告訴我——你並沒有錯。
然而,我又怎麼可能這樣做。
仿佛舌頭被咒印封住了一般,千言萬語全部凝固在了嘴中。我醒悟了。歸根結底,我這人就是充滿錯誤,不論走到哪兒,都無法逃出孤獨。
但這並不是問題。
最大的問題是,聽了零志的話,我的心中開始萌生一種覺悟——一種犯下更多錯誤的覺悟。
如果真如零志所說,忍界即將迎來終點的話,我……我希望能以我的手,親手替它落下帷幕。
首先第一步就是焚燒木葉。
我能感受到,心中那自從來了這個村子就平靜了許多的黑色火焰,再次在體內熊熊燃起。
「這個村子還沒有成熟到能完全運用青火粉……變化太快了,沒有人能跟得上這種變化……他們看着爆炸,仿佛孩童一般拍着手興奮雀躍。所以、所以父親才……父親只是想要放慢變化的速度而已……」
我猛地站起身來,零志驚得閉上了嘴。
「你家裏的事情,對我來說根本無所謂。」
「譚鈞元先生……?」
「你也和村里那些人一樣。」
「……!」
「不管是哭還是笑。」我居高臨下地看着零志。「你們都一樣依靠着青火粉,坐享現在的和平,這點並沒有區別。」
「不!」零志吼起來。「父親行動了!他使用了狼咽,為了告訴村裏的大家不能依賴青火粉!」
「哼……那麼,你父親解放了怪物的說法,並不是空穴來風嗎?」我冷冰冰地說道。「那貴奈遭受那種待遇也是情有可原了。」
「你……又懂些什麼……」他的聲音顫抖着。「忍者的確會殺人。我也算是個忍者,也知道忍者有時會有不得不為的事。可是……可是,忍者不會忘記所殺之人。」
「!」
原諒我譚鈞元……這是最後一次。
「使用青火粉的屠殺……明明死了那麼多人,卻沒有人記得。」零志幾乎要哭出來了。「父親想告訴大家的話是……我不太會表達,但是……如果為了生存,我們必須要奪走他人的性命,那麼我們就絕不可以忘記那個人。」
「如果沒有青火粉,被殺的人就是你們。」
「……!」
「就算你覺得無所謂,那貴奈又如何呢?還在襁褓之中的貴奈被雨隱村的忍者殺了也無所謂嗎?」
零志一直低着頭,沒有回答我。
我從門邊走到庭院裏,離開了連翹堂,聽着路邊的蟲鳴走下台階,回到了神社。我將自己關在拜殿裏面,翻身仰躺在地上。
看來,忍界真的只能迎來終點了。我透過天花板的破洞仰望着夜空,無法自抑地考慮着這種問題。人類為了生存,什麼都做得出。將笑凌風逼到極點,迫使他摧毀自己的一族什麼的……根本不在話下。
從今往後,恐怕會有更多人需要青火粉吧。青火粉會保護許許多多的生命,然後奪取比那更多上數倍的生命——直至這世界的盡頭。
這天晚上,第七次木乃伊事件剛好在貴奈盯上的荊山陵發生了。
這件事情正是貴奈本人告訴我的。
「不僅如此哦。」貴奈十分興奮,抓着我鬧個不停。「死者就是那三個人!還記得嗎,就是被譚鈞元先生用苦無扎中腿的那群人。大家都說那個扔苦無的傢伙應該就是犯人呢!」
「那犯人不就是我了。」我邊咀嚼着作為報酬的飯糰,邊在院內漫步着,穿過一座座鳥居。「我現在就去自首。」
「等等啊,譚鈞元先生。」貴奈追了上來。「你打算去哪兒?」
「差不多是時候了……笑凌風的事情也已經問到了,我要離開這村子。」
「眼藥水還沒做好呢。」
「這幾天我的眼睛狀態還不錯。」
「比起這種小事,現在就一起去現場看看吧!」
我停下腳步,看着貴奈。「比起這種小事……?」
「吶,吶,一起去嘛!」
「你好好聽人說話啊。我要離開……」
「要離開這裏對吧?我沒打算阻止你離開啊,只是反正路上要經過的,去荊山陵看看吧。」
「給我聽好了,你這吊車尾。」我使勁給了貴奈的額頭一發。「昨天要是沒被那三人纏上,說不定被殺的人就是你了啊。」
「切。」貴奈撅着嘴。「明明是難得的機會。」
「什麼機會?變成木乃伊的機會嗎?」
重複着這樣的你來我往,結果我們最後還是前往了荊山陵。
檢查現場的警務們已經離開了。
開拓者們的墓石籠罩在朦朧的晨光之中,與夜晚時的模樣截然不同。
夜晚時仿佛骸骨般森然可怖的麻櫟樹群,現在也沐浴着林葉間灑落的陽光,一閃一閃亮晶晶的。
很快,一群男人就映入了我的眼帘。他們在我昨天趕走那三人的墓石前圍成了一團。
我感到並肩走在我身旁的貴奈十分緊張。
「最前面那個,那個穿着黑色和服的人……那傢伙就是仙道地龍。」邊這麼說着,貴奈邊牢牢地戴好了鷹臉面具,也許時為了不讓人察覺自己的軟弱吧。「他們在這裏,就證明昨天被殺的那些人是仙道一家的。」
「………」
那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他披着一件衣角紋着白龍圖案的黑色和服。頭髮剃得光溜溜的,白色的鬢角與鬍鬚混在一起堆滿了臉頰。
圍着他的傢伙看上去都不是什么正經人。裏面也有披着背後映着大大的<仙>字的短褂子的人。
男人們全都盯着我們。
我們也沒有移開目光。
我認出了那個在仙道地龍耳邊低語的男人,他一定是在橋上賣給我假貨虎打狼的,那個臉上帶着刀傷的男人。
我和貴奈穿過墳墓之間,終於來到了男人們面前。
風吹拂而過,草叢、樹葉、男人們的和服下擺皆在風中飄動。
四周印證了這裏的地名,變得宛如墓地一般靜悄悄的。
男人們只是以劍拔弩張的眼神一直瞪着我們。
沒有人開口,沒有人說話。
於是,我便點燃了導火線。「給我消失。」
「!」
仙道地龍制止住臉色突變的男人們。
「作為初次見面的招呼,你的說法未免有些過分吧……就是你吧,最近潛藏在虎吞那兒的保鏢。」
「果然是你!」貴奈叫了起來。「是你在我們家放火的吧!」
「喂,鷹面小鬼,你這叫血口噴人。你有證據嗎?」仙道地龍浮現出鄙夷的笑容來,手下們也跟着他發出陰險的笑聲。「別逞強了。你已經在面具下面偷偷哭得滿臉鼻水了吧,嗯?」
「那天晚上我聞到了死魚似的臭味,臭的不得了。」貴奈不甘示弱,反駁回去。「正好就跟你們現在身上的氣味一樣!」
「啊?」仙道地龍勾起嘴角,露出凶暴的表情。「你敢再說一次嗎,臭小鬼。」
「要我說幾遍都可以!你也好,你的手下也好,都臭死了!這就是證據,你這大蠢材!」
仙道地龍的一名手下發出了罵聲,撲過來毆打貴奈。「你這臭小鬼……給你幾分顏色還開染坊了!」
我伸出了腿。
那傢伙被絆得摔成狗吃屎,臉狠狠地撞上了墓石。
咚!
這一擊成為了開始的信號。
男人們叫嚷着各種恐嚇威脅的罵言,蜂擁而至朝我襲來。
「別給我得意忘形了!」
「老子殺了你!」
「吃我一招!」
我和貴奈立刻散開,各自躲避着飛來的苦無及手裏劍。
玩偵探遊戲時,我已經確認過貴奈的敏捷性了。只要他不自己衝上去毆打對方,貴奈就不會被這種傢伙抓住。就算真的被抓住了,也不過是被苦無扎一下而已。對這個跳來跳去的小鬼頭來正好是個教訓。
不過,如果這小鬼真的受了傷,我心裏也不舒服。所以我決定迅速打倒敵人。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火遁·豪火球之術!」
火焰撲向襲來的敵人。
跑在最前頭的三個人頓時變成了火球。
「嗚啊啊啊啊!」悲鳴響徹了墓地。「救、救救我!」
後面的人全都亂了套。倉皇逃竄間不停撞到自己人。
「你、你們這些傢伙在幹什麼啊!」仙道地龍站在他們身後,氣急敗壞地嚷嚷着。
「不過是一個臭小鬼……嘖!快、快滅……」
他的話只說到一半。
仙道地龍嚇得把剩下的半截話吞了回去,同時吞回去的還有唾液。
「等、等一下……別衝動……有、有話好好說……」
「我只再說一次。」我已閃到了他的身後,用苦無指着他的脖子。「給我消失。」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宇智波譚鈞元。」
「!」
「你好像知道我?」
仙道地龍的手下們眼中露出鈍光,都從懷中掏出小筒抵在嘴邊。
「是小筒!」貴奈叫道。「小心點,譚鈞元先生!被飛石擊中會死人的!」
我手上稍稍用力,仙道地龍的脖子被刺破,一道鮮血流了下來。
「嗚!」仙道地龍嚇得跳了起來。「你、你們這些混蛋……趕緊收起那玩意!都想殺了我嗎!?」
「讓他們扔掉。」
「沒、沒聽到嗎!趕緊扔掉小筒,你們這幫蠢貨!」
手下們聽從了地龍的吩咐。
「聽說我哥哥也有好好疼愛過你們這群傢伙。」
「是、是。你說得沒錯。」仙道地龍拼命點着頭。「笑凌風先生對我們……那真是好得不得了……」
手下們縮在遠處偷瞧着,個個都說不出話來了。
「我和哥哥不一樣,不太會放水。」我最後留給了仙道地龍一句話,然後就一腳踢上他的屁股把他踹開。「聽好了,不准再接近連翹堂了。不然,下次就得讓你陪我玩玩了。」
「你、你給我記好了!」
混混們邊吐出退場白,邊夾着尾巴倉皇而逃。貴奈落水下石地朝他們扔着石塊。
「下輩子再來吧!」
事情恐怕不會就這麼結束吧。
混混也是有顏面的。
然而,我又能怎麼辦呢?今天就打算要離開這村子了的我,還能怎麼辦?
我能做的,只有再陪貴奈玩一會兒偵探遊戲而已。
我們重拾幹勁,開始調查事件現場。
豎在地面的小旗似乎是在註明屍體的所在地。
草叢間有一支,墓石旁有一支,然後,離得稍遠些的小河岸邊也有一支。
「這是……昨天被苦無刺中的那人的血吧。」
聽貴奈這麼一說,我低頭一瞧,那個墓石旁邊的確留着黑色的血跡。
貴奈像狗一樣東聞聞西嗅嗅。他一個一個地詳細調查着墓標,匍匐在地面上尋找殘留的足跡,甚至還爬到了麻櫟樹上去。
我打算去調查一下墓石邊上的血痕,但是才剛彎下腰來,眼睛內部忽然彈跳了一下。
宛如刀扎一般的痛楚瞬間在眼窩深處燃燒起來。
眼球微微地顫抖着。
怎麼回事……?
我雙手捂住了眼睛。
視線開始扭曲變形,我不由得抓住墓石支撐着身體。
眼中的騷動越來越嚴重。簡直好像眼睛在試圖向我傳達什麼信息一般。
萬花筒寫輪眼是在殺死親近之人後開眼的。我在腦內算了算日子,自與笑凌風戰鬥的那日以來到今天為止,已經過了二十二天——
這痛楚是……沒錯,我雙眼深處,萬花筒寫輪眼如今正打算生出新芽了。
親近之人的死。
明明我曾那樣恨他……明明直到他死前為止,我仍在用全部生命來恨他……那時候,那場傾盆大雨之中,我甚至還在為笑凌風的死而感到高興。
如果阿飛的話確實屬實,那麼笑凌風是希望我能殺了他,藉此來將萬花筒寫輪眼送給我。
親近之人的死。
對我來說,最親近的人的死。
啊啊,笑凌風的眼睛的確看得很清楚。就連藏在我的憎恨之心深處的我自己,都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我才會被萬花筒寫輪眼選中。
我該怎麼辦才好?
笑凌風是希望我能成為木葉的守護者嗎?
他是打心底這麼希望的嗎?
可是,如果連我自己都無法看清我心底深處的真實想法的話,那笑凌風也很可能沒有看清他自己心底深處的真實想法啊!
笑凌風……你真的覺得這樣就好嗎?
我們就真的非要去保護木葉嗎,甚至犧牲一族的性命?
我所追求的不是這種東西。不是這種結局。我想要的是……
心漸漸被黑色的火焰吞沒。
「譚鈞元先生……」貴奈伸手搭上我的肩膀。「你不要緊嗎?」
「別隨便碰我!」我用力揮開他的手。「小心我殺了你!」
「譚鈞元先生……」
「真是、煩死了……你也好、你哥哥也好、這個村子也是……」還有——我自己也是。「偵探遊戲就到此為止了。」
我站起身來擦了擦眼睛,擦了滿手的血。
然而,視界卻仿佛忽然變清的濁水一般,一切的一切都變得鮮明起來。
就好像將要燃盡的蠟燭,最後的火光一般。
我已快要燃盡了。
我的心被天照包圍着,已燃成了白熾。
「譚鈞元先生……回、回去吧……吶,你的眼睛必須早點讓哥哥看一下才……」
「別跟着我!」
我推開了貴奈。
正在這時。
也許是因為萬花筒寫輪眼將要開啟,又或者只是偶然而已。總之,推開貴奈的那瞬間,那東西映入了我的眼角。
「……?」
我將那東西從草叢裏撿起。
「!」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思考了。「為……為、為什麼……這個會在這裏。……」
「佐、譚鈞元先生……你怎麼了?」
貴奈一屁股摔在地上,他的表情極為複雜,不知是在吃驚,還是在哭,又或者是在笑。
這孩子,是真的在擔心我。
並不是世上每一個人都想要利用我,想要陷害我的。
我忽地理解了這一點。
焚燒內心的黑色火焰慢慢變小,不斷變小,最終變成了柔和宜人的秋風吹拂而過——消失了。
我將拾起的東西收進懷裏,然後對貴奈伸出了手。
「抱歉。」
「譚鈞元先生……」
「好了,回去吧。」
貴奈緊緊抓住了我的手。
我用力將他拉起來,貴奈趁勢在我頭上戳了一下。
咚!
「………」
我摸着額頭。
「嘿嘿嘿。」貴奈笑了。「這次我就原諒你了,你這個吊車尾。」
「笨蛋……」我忍不住別開了眼。「肚子餓了……吃點什麼再回家吧。」
「嗯!」
我們順路走進了一家蓋在墓場旁的陰森森的茶屋,點了一些一點也不好吃的糰子。
雖然村中儘是貴奈與零志的敵人,但他們依然堅強地努力着——只靠兄弟兩人。我再次意識到了這件事。
我不可能會討厭這樣的人。
我一直追求地,正是如這對兄弟一般的活法。除此以外,再無他求。
貴奈又要了一串難吃的糰子,好像糰子很好吃似的大嚼大咽着。
一切結束後我才察覺,這其實是個相當不錯的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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