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就這樣亂亂地過去了,天色微黑,葉啟回到院子,吩咐關院門。
看守院門的僕婦好生奇怪,今兒過年,怎麼這麼早關門?
剪秋等人窩在小閒屋裏,邊吃點心邊說閒話,話題當然離不開夫人賞的銀錁子。今年跟往年不同,她們得到的都一樣,每人四個。
書寧也在座,只是神色有些不自然,話很少。
「郎君回來了。」候在起居室廊下的丫鬟喊了一嗓子,
小閒幾人忙丟下手裏吃了一半的點心迎出來。
葉啟大步走來,一見小閒,丟下一句:「你們候在外面。」一把把小閒拉進了屋。
丫鬟們目瞪口呆。
小閒卒不及防,差點被門檻絆倒。
「那件事,怎麼揭過去的?」葉啟急急問道。
他擔了一宿的心事,就怕回來再也見不到小閒了。為此把皇帝大臣們丟在腦後,恨不得在小閒有危險的時候能插翅飛到小閒身邊。可是最終,傳話的人只傳來這麼一句話。這一天,他都在抓心撓肝中度過的。
小閒用力從他掌中抽出手,手腕有一道淡淡的指痕。
撫着指痕,小閒把向江嬤嬤行賄的事說了。
「這麼簡單?」葉啟瞪眼道:「要是她能幫得上忙,她家那個什么小四,過了年讓她過來吧。」
只要小閒平安無事,不要說添一個丫鬟,就算要一個小官他都肯幫忙說項。
小閒道:「夫人今天忙得很,估計真聽到什麼,也沒時間處置。過兩天沒事,才是真的沒事。」
葉啟連連點頭,道:「這幾天我不出府,天天在家裏守着,若有個風吹草動,也好及時施救。」
勾引郎君的罪名一旦落實,輕則發賣,重則杖斃,葉啟真不敢掉以輕心。
小閒翻了翻白眼,道:「大過年的,你不用去向親戚長輩拜年嗎?」
別的不說,魏國公府總得去吧,鄭國公府、文信侯府也得去吧?怎麼能不出府門呢。
葉啟蹙眉不語。他是真的不放心哪。
小閒勸道:「為兒女計,乃是人之常情,不要說我送她那玉佩價值百金,僅僅答應讓小四進我們院子一項,她也會動心。你要是不放心,明兒我去問問,看她為我們說項了沒有。」
或者明早她為陳氏梳頭時,便說了呢。
葉啟又連連點頭,道:「不錯,總得討個准信。你跟她說,小四的事,我准了。元宵節後便進來吧。」
小閒應了。
從三十早上一直忙到這會兒,府里大多數人都沒怎麼安歇過,眼見天色已晚,匆匆拔拉兩口飯,便安歇了。
葉啟沒有一點睡意,泡了熱水澡後,還要去書房。
「你去歇了,我侍候吧。」小閒見剪秋強忍着上下眼皮打架,沒精打采候着,便道。
剪秋實在撐不住,也不堅持,道:「有勞了。」
書寧昨晚上來回折騰,跑了大半個盧國公府,不僅腿差點跑斷,人也快累癱了。早上小閒精力十足,她們又只能陪着,下午又去上房,到現在,只想倒地便睡,哪裏顧得了別的。
小閒似笑非笑睇她,慢吞吞道:「你們也去歇了吧。」
書寧如蒙大赫,應了一聲,飛快跑了。
倒是書琴,關切地道:「若是累了,喚我起來,我來替你。」
雖說書房她進不去,但是在門外侍候也是可以的。
小閒道了謝,道:「都回房去吧。」
…
幾人說話,葉啟在書房裏一直聽着,待得小閒挑簾進來,他笑容滿面道:「都走了?」
「都走了。」小閒應了一聲,道:「可要吃茶?」
剛才他好象沒怎麼吃飯,只是啃了一條雞腿,也不怕膩。
「你平時喜歡吃的清茶,給我來一碗。」葉啟拉過氈毯,在小閒對面坐了。
小閒瞥了一眼他平時坐的位置,那兒寬敞,又對着窗戶,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
葉啟順着她的目光掃一眼,走過去把擺那兒的几案搬來,道:「這樣說話方便。」
小閒煮開了水,取一囁茶葉,放進茶碗裏,倒進沸水,看茶葉在水中舒展騰挪,不由暗自遺憾,要是有玻璃杯就好了。可惜這個時代的玻璃製品珍貴無比,哪裏捨得拿來用,何況是她這樣的丫鬟身份,更是不用想了。
「想什麼想得這樣入神?」葉啟一雙漆黑的眼睛只是凝視着小閒,見她若有所思,不由關切地道。
「沒什麼。」小閒搖了搖頭。玻璃器皿怎麼制出來的,真是沒有印象了,要不然做一批出來,肯定賺大錢。
「前晚對你說的話,你還沒答覆我呢。」葉啟的下巴差那麼一點點就碰到小閒的臉頰了。
小閒茫然道:「前晚的話?」
前晚說過什麼話來着?
葉啟一臉嚴肅,加重語氣,道:「我說了,我喜歡你。」
小閒差點被口水噎了,他好象是說過來着,可是,這個……那個,能作數嗎?
「你考慮得怎麼樣了?」葉啟不依不饒。
小閒在那雙漆黑深遂的眼睛逼視下,無所遁形,只好道:「我還沒考慮。」
「還沒考慮啊……」葉啟毫不掩飾他的失望,勉強道:「也是,從昨天忙到現在呢。」
小閒低下頭。
「你慢慢考慮,三天,三天時間夠不夠?」葉啟很快又道。
這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嗎?小閒無奈,道:「好。」
「嗯嗯,」葉啟殷勤地給小閒端茶,道:「你嘗嘗,這茶合不合口味。」
這是我泡的好不好。小閒哭笑不得。
葉啟自小吃的一直是煎茶,清茶入口,寡淡中透着苦澀,不由蹙了蹙眉,見小閒看他,又展眉笑道:「不錯不錯,好吃。」
「這樣沖泡,有茶的甘香,你細細品嘗,習慣之後一定不會再喝煎茶了。」小閒忍笑道。
葉啟故意大大喝了一口,道:「果然甘香。」
這樣刻意討好,反而增加了小閒的心理負擔。她不再說什麼,翻開看了一半的書,低頭看起來。
室中安靜,街上偶爾傳來斷斷續續的爆竹聲。
「小閒,你餓不餓?」葉啟輕聲道:「我給你帶了點心呢。」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用錦帕包着的小包,打開來,裏面兩塊水晶龍鳳糕,還帶着他的體溫。
米糕白亮如水晶,配上紅瑩瑩的棗子,托在他修長白哲沒有瑕疵的手裏,好看得爆棚。
「昨晚上在宮裏拿的,你嘗嘗。」葉啟取了一塊,遞到小閒唇邊,大有讓小閒就着他的手吃的意思。
他去宮裏守歲,還給自己帶吃食。小閒心裏一暖,張唇咬了一口。
葉啟笑了,整張臉舒展開來,眉眼靈動,神采煥發,淡黃色的燭光照在他的臉上,像在緩緩流淌。
小閒看呆了。
葉啟感覺到小閒的呆樣,輕笑出聲,道:「我好不好看?」
…
若是別的男人問出這句話,小閒一定啐他一臉唾沫星子。可是眼前的少年若不好看,世上再無好看之人了。
小閒點了點頭。
葉啟突然探過身,在小閒臉上輕輕親了一下。
溫潤的唇一觸即逝,小閒的心猛地一跳,臉不知怎的紅了。
葉啟溫柔地看着小閒,只是傻笑。
不知過了多久,廊下腳步聲響,有人在門口道:「小閒姐姐,上房來人了。」
小閒吃了一驚,一時不知身在何處,竟不知如何應答。
葉啟朗聲道:「誰來了?」
門個的丫鬟道:「上房江嬤嬤來了。」
江嬤嬤?葉啟和小閒對視一眼,葉啟道:「知道了,請去東廂房待茶吧。」
丫鬟答應一聲,自去招呼。對於小閒沒有在書房侍候有些奇怪,卻也沒有多想。
小閒定了定神,只覺嗓子眼發乾,喝了一口已涼的茶,潤潤喉嚨,才能發出聲音,道:「我去看看。」
剛才來稟報的像是三等丫鬟綠窗,不知她起疑沒有。
葉啟取過斗蓬,給小閒披上,道:「小心着涼。」
小閒抬頭看他,道:「你是郎君,大可不必如此。」
葉啟搖頭,鄭重道:「不,我是三郎,必定如此。」
郎君是主子,三郎卻是夫婿。小閒明白他的意思。
「我會想辦法幫你脫籍,娘親那裏,還須慢慢設法,你不用怕。」葉啟輕輕擁了擁小閒,在她耳邊道。
脫籍?脫去奴籍嗎?小閒心裏說不清什麼滋味,她一直盼着能脫去奴籍,開家點心鋪子謀生,卻沒有想到這句話從葉啟嘴裏說出來時,卻有另一層意思。
「不,夫人斷然不許的。」小閒道。
葉啟語氣堅決道:「我來設法,你要相信我。」
不是三天考慮嗎?怎麼談論起這個了?小閒從葉啟的眼眸中看到小小的自己,拒絕的話便說不出口了。
「一切有我呢。」葉啟把小閒送到門口,在她耳邊道。
這是兩世為人,第一次有一個男人對她說,一切有我。
小閒輕輕嗯了一聲,邁步出門,差點被絆了一交。葉啟給她披上的是自己的斗蓬,他比小閒高出一個頭不止,斗蓬披在小閒身上又長又大,一不小心便絆倒了。
「瞧我。」葉啟輕拍額頭,道:「我去取你的斗蓬來。」
「不用。」小閒把斗蓬解下來,交給葉啟,道:「不過幾步路,哪裏就凍着了。」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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