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為春日將近,誰知在大地準備要萌發盎然綠意的時節,隱隱天有異變,天空開始陰霾終不見天日,再次飄起了小雪,還大有無絕期的意味。按黃曆來論,這是歲雪,預示着寒多暖少,違和天文。
先陰蟄,後歲雪,這次屍潮不知會帶來怎樣的劫難。
青丘三十位一代弟子與十位二代弟子整裝出發了,日夜兼程,在五日後抵達了虎牢城。這一路上所過之處的人們眼中都帶着一絲惶恐與擔憂,那種氣氛有些壓抑,因為屍潮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大街小巷,不過他們都對前去增援的青丘弟子格外敬仰並寄予厚望。
按輩分,景昊在一代弟子面前是師叔,在二代弟子面前是太師叔,不過所有人一律稱其為景長老。他為人風趣,嚴謹而不嚴肅,除女弟子外的其他氣修弟子都不待見宗陽,倒是他分外照顧宗陽,因為宗陽不會騎馬,特地讓宗陽與他並騎,兩人時常閒聊一些話題,甚為投機,尤其是在跟宗陽學了五子棋後,那真是臭味相投了,但凡有閒暇就至少三局。
這一路上,宗陽唯獨牽掛魯觀南吞服了龍菩提後,境界到底突破到了哪裏,自己在三正劍基礎上開創的新劍法,魯觀南到底有沒有用心練。一想這些,他就苦笑唏噓,笑自己還真像個小師叔了。
若酆城是第一戰線,那麼虎牢城南便是第一防線,這些日子已經囤積了重兵,並將城南居民遣散後移。虎牢城南城牆比其它三面要高厚數倍,如此雄關如一條黑龍綿延數里,盡頭連着險要山巒,俯視着遠方籠罩在陰沉黑雲下的酆城。如今城門外督造工事,營帳鹿角滿目皆是,黑雲壓城靜無風,這裏的平靜,根本無法想像南方已經淪陷的酆城是怎麼一副人間地獄景象。
景昊帶着眾青丘弟子入了虎牢城,與各方道門和修武世家派出的中堅力量一併出南門,在中軍專門準備的營地休憩。景昊與幾位一代弟子前去議事,帶回與宗陽有關的消息是,青丘十位二代弟子立即出發酆城邊的七祠鎮,與先行一步的其它四大道門年輕弟子會合。
在這一方土地,由五大道門引領諸道門,分別是青丘門,乙真門,寧峨門,劍意門和大佛寺。其中當屬乙真門歷史最悠久,但曾幾何時青丘門名望最高,不過現如今劍意門強者輩出,掌門龍應號稱半隻腳踏入了十方道君境界,大有一統各道門的趨勢。另外的寧峨門都是道姑,而大佛寺修禪道,雖然有不世出的高僧,但向來與世無爭。
據報,七祠鎮中有一股殭屍兵馬盤踞,只有數百之眾,而且實力不強,這也是五大道門派年青一代弟子前去歷練的原因。
在出發前,宗陽在中軍營地意外碰到了吳家公子吳戢,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如今的吳戢居然沒了絲毫狂傲,變得沉默內斂,簡直判若兩人。不過這不是重點,而是之前宗陽與景昊長老搭乘一騎,眼下幾位同門卻顯然沒有與他並騎的意思。大師兄崇吾雖有心替岳小鳳還一個人情,但兩個大男人並騎,崇吾實在是萬般不願,好在尷尬局面有了轉圜,十傑之一來自將軍府的李珩師姐自願並騎。既然是好意,宗陽也不便拒絕,只是上了馬背,與身有蘭香的師姐如此近距離,男女授受不親,宗陽起先還是如木頭人般不知如何自處。
李珩雖沒有絕美容顏,卻也是青丘年青一代男弟子睡夢中會見的幾個之一,見宗陽有如此好的待遇,另外幾位師兄格外不爽,不知心中暗罵了多少句。
在離了虎牢城馬不停蹄往七祠鎮趕時,之前這些氣修同門跟隨一代弟子,外加景昊長老坐鎮,雖然不曾見過殭屍,但還能鎮定自若。可眼下除了首席大師兄依然驕傲的無所不懼,其他人明顯在加劇緊張,無論從神色還是行為上都能看出端倪,其中那位叫木清風的更是將一張護身保平安的道符放在胸口,還一路念念有詞,不知在誦讀什麼。
歷練,當然有殞命的危險。這些從未出山的年輕弟子,何時曾像宗陽那般經歷過生死,揮劍殺過人。
按地圖上所繪的路線,十人終於在翌日中午來到了七祠鎮外的一顆大楓樹前。
「大師兄,另外四門的弟子在哪?」李珩問道。
「按約定應該在此會合的。」崇吾眺目望向七祠鎮,那裏靜的沒有一絲動靜。
另外那名叫馬岳的師兄跳下馬走到樹下,這裏有一攤篝火,雖然四周地面積着一層雪,空中還飄着雪花,但黑炭上只蒙了稀薄丁點。他察看完說道:「他們應該離開不久。」
崇吾用鼻息哼了一聲,心中瞭然道:「他們定是懶的等我們,先一步進鎮了,我們也進去。」
崇吾說罷驅馬往七祠鎮走去,面有不悅,他極不願幾百殭屍讓別人先一步殺光,搶了頭功。
其他幾人紛紛跟上,斷後的李珩朝宗陽說道:「一會廝殺起來,你不要離我太遠。」
言下之意是,混戰中隨時可能要上馬,教宗陽別走遠了來不及。另外的一層意思,卻是擔心宗陽畢竟只是涅身境,雖然在龍爭比試上一劍打敗了天才吳戢,但在從小耳濡目染沙場廝殺的李珩看來,在混戰中,劍法上乘不代表所向披靡,尤其對方除了是殭屍,還是善團戰佈陣的將士,所以要宗陽別離她太遠,好有個照應。
宗陽心中一暖,其實劍修氣修之間的恩怨不該在年青一代中主觀灌輸與延續,不過劍修氣修的未來,還需要他來努力開創。他向李珩師姐點點頭,說了聲:「謝謝師姐。」
李珩會心一笑,雙腿一夾馬腹,驅馬追上。
入了七祠鎮,街道上隨處可見被丟棄遺落的家什器物,一些高樓房屋的門窗在慌亂中沒來得及關上,除此之外,並沒有想像中的橫屍濺血,看來在屍潮出現後,這裏的居民被及時遣散了。
天色昏暗,漫天雪花靜謐飄落,十人九騎穿梭在這座死鎮的街頭巷尾,正當大家放鬆警惕的時候,崇吾停下了馬。
原來在前方的路面上,倒着一具豬的屍首,已經被咬的只剩骨架,一根腸子拖在地上,延伸向一旁的河道,在河道邊有石階通向水面,那裏有個河埠。
河道中的水流慢的幾乎靜止,雪花落在水面後消失不見,當先幾人在河埠上看到了兩條腿。
崇吾率先下馬,奔到河邊俯身一看,卻見有個黑甲人死在河埠上,身下一灘黑血,潰爛的手裏握着把鏽刀,一張臉青灰乾癟有些腐爛,雙眼張着,瞳孔赤紅。
「這就是殭屍?!」崇吾身後的師弟陸子俊哈着寒氣驚道。
「原來長這幅德行。」崇吾返身上馬,告誡道:「大家都小心點。」
接下來的路上,隨處可見被殺死的殭屍,它們身上或多或少的積雪,死狀慘不忍睹,又加上它們身上散發的屍臭,令人作嘔。
一想到風頭要被其它四門的弟子出盡了,崇吾催促師弟師妹們加緊往鎮中心趕,在快馬加鞭趕了一里多的路後,終於聽到了動靜,聲聲喊殺聲在雪風中格外清楚。
在七祠鎮中心的祠堂廣場上。
百來號殭屍被團團圍在中央,最外圍的兵卒握着兵器和盾牌,赤紅瞳孔中卻透着凶戾。最裏面有幾位殭屍將軍穿着厚重的盔甲,騎在腐爛卻包裹鎧甲的戰馬上,還在喝令弓箭手作最後的反撲。
幾十支發黑髮鏽的箭矢穿透雪幕射向包圍它們的人,卻被輕鬆斬飛或格擋。
這些人分成五股,身穿絳紅色道服的十幾位是劍意門的弟子,八位穿明黃色道服的是乙真門的弟子,白衣飄飄的十位道姑來自寧峨門,五位大佛寺的和尚正雙手合十口中念經,還有數百將士是恰好行軍途徑此地的虎牢城守軍。
「大家一鼓作氣滅了它們!」劍意門首席大弟子齊翔揮着劍意門特有的重劍喝道。
「好!」乙真門的首席大弟子李伯川話音未落,身形已射向中央的殭屍。
寧峨門的弟子每人臉上遮着紅紗巾,白衣勝雪,她們沒有任何要出手的意思,生怕沾染殭屍的血污。
「我佛慈悲!」大佛寺幾位和尚袈裟鼓盪,準備用殺心普渡邪惡。
「殺——」這隊虎牢城守軍的將領持刀振臂一呼,命麾下部將衝殺。
困獸猶鬥,幾千年前的悍兵跨越生死重降人間,怎甘心一朝窩囊伏屍,它們為了最後一絲生機,嘶吼着衝殺而出。
屍身的能力,在於皮糙肉硬,刀劍加身無所傷,而且只要頭不離身,可以無休止的戰鬥。
這一點在尋常將士眼中,會成為恐怖噩夢,但在修道者面前,只是一塊豆腐變臭變硬點而已。
不足一百的殭屍兵馬,不但在數量上沒有優勢,而且面對的還是力大身敏,劍氣亂飈的修道者,結局已經註定了。
在崇吾領着眾人衝到祠堂廣場上時,最後一個殭屍將軍死戰到腰部被劍氣斬斷了一半,腐臭的腸子流出,它跪倒在地,被大佛寺和尚的浮屠月牙鏟削去了首級。
「喲,看看誰來了!」劍意門首席大弟子齊翔拔出插在另一名殭屍將軍胸膛上的重劍,甩了甩黑色污血,調侃道。
在眾人投來的目光中,崇吾雙手抱胸騎在高頭大馬上面無表情,他的驕傲,在外人面前愈發不知收斂。
「神氣什麼!」齊翔輕聲暗罵,收劍轉過身去。劍意門與青丘門近年暗中一直在較勁,身為劍意門的首席大弟子,當然無時無刻想把青丘門的首席大弟子踩在腳下。
「崇吾師兄!」乙真門首席大弟子任伯川領着眾師弟友好的上前相迎,乙真門與青丘門關係倒極為融洽。
見任伯川前來相迎,崇吾也不好高居馬上,他躍下馬,朝乙真門的同道點頭回應。
另外三大道門的弟子也圍了過來,不過虎牢城的守軍在滿地的殭屍身上收繳器械,並不想參合進道門間的交談。
宗陽隨李珩下馬,來到了崇吾的身後。
「咦!」齊翔注意到了身穿灰色醒目記名弟子道服的宗陽,指着朗聲道:「青丘門是不是缺人了,怎麼要派記名弟子來充數了?」
經他的這聲聒噪,所有人都將視線落在了宗陽身上,寧峨門的這些女弟子雖然臉上遮着紗巾,但露在外面的妙目同時流露出了傾慕之色。
齊翔背的是雙劍,劍意門的重劍本就威風,背兩把更顯得霸氣,他大搖大擺的走到宗陽身側,臉湊過來問道:「這位師弟,出門還要坐在師姐馬上,人又長的這麼秀氣,莫非你是女扮男裝?哈哈!」
劍意門眾弟子附和大師兄都笑了起來。
宗陽只是微微一笑,這樣的跳樑小丑,生平不知遇到多少了。
「齊翔,青丘門的弟子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數落了?!」崇吾極重面子,宗陽雖然是劍修,但在外依然是青丘弟子。
齊翔挑挑眉,動了動頸骨,回道:「哪敢,我只是關心罷了。話說你們來得怎麼這麼早?我們都代勞了你們那份。」
「阿彌陀佛,齊翔師兄,既然青丘門的師兄們來了,我們還是趁早商議下一步吧。」大佛寺的一位年少和尚不想再聽齊翔做口舌之爭,趕忙打斷圓場。
齊翔笑着臉走到這位年少和尚身邊,伸手摸摸對方的光頭,打趣道:「小寂道,就你最操心。」
寂道身後的四位師兄嗔着金剛目,這些日子見慣了齊翔這種無禮行徑,但小師弟笑言無妨,所以敢怒卻不能揍。在佛門中,同輩只按入佛門長短排大小,不似修天道的道士以實力排首席。寂道雖為師弟,卻早已受菩薩戒,頭頂有戒疤十二,待年長之時,必是大佛寺住持。
「恩?」就在此時,宗陽忽然隱約感應到了來自四周,氣勢洶湧的危險。
「宗陽師弟,怎麼了?」李珩注意到了宗陽的神色,輕聲問道。
宗陽因為暫時不能確認,先回道:「沒事。」
誰知宗陽的這一小細節,還是被齊翔身後的一位師弟納入眼中,他只料是宗陽見到滿地的殭屍有些懼色了,為了不錯過再次羞辱青丘門的機會,他趕忙說道:「大師兄,看到沒!青丘門那位記名弟子神色好像有點慌張,我們殺的是不是兇殘了點,害的他今晚要做噩夢了,哈哈。」
「哦?!」齊翔這次用鄙夷的眼神掃了一眼宗陽,不再騷擾寂道,格外瀟灑的走過寧峨門的女師妹們,搭着任伯川的肩膀說道:「任師弟,既然青丘門帶了個拖油瓶,要不我們先找個地方歇下,晚上商量後再作打算?」
任伯川尷尬的笑了笑,說道:「也好,那其它幾位的意思呢?崇吾師兄?」
崇吾一直隱忍不發,若不是為了大局,若不是齊翔只羞辱身為劍修的宗陽,他早就拔劍了。不過齊翔找地方歇下的提議確實在理,他也同意。
見大家都同意,齊翔倍感有面子,覺得這些五大道門的弟子都有他統御一般,他轉過身對虎牢城守軍將領說道:「王將軍,這邊善後就有勞你們了。」
善後,其實就是把殭屍堆在一起燒成灰。
齊翔回過身,對一位師弟吩咐道:「有達,你上屋頂看看,這七祠鎮哪裏有客棧。」
這位劍意門弟子應了聲後穿過人群,躍上了屋頂,搭手瞭望。在轉了一圈後,他看到遠處一座高樓的檐角上站着一個人影。
「咦——」
當這位劍意門弟子驚疑時,下方的齊翔望着師弟的背影問道:「怎麼了?」
「好像有」
劍意門弟子依然定睛遠望,正當說話間卻忽然一停,所有人都看到了一支箭矢穿透了他的腦袋,有人臉上還被零星落了點血。
敵襲!
這個念頭瞬間在所有人腦海中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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