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守正目測了一下遼軍的距離,大喝一聲:「神臂弓,射!」
一名身高臂長的弓手從陣中站了起來,這神臂弓其實就是踏張弩,屬於偏架弩的一種,以木為身、檀為梢、鐵為槍蹬、銅為機、麻索系扎、絲為弦。射程遠,威力大!
那弓手踏動機關,一箭飛出,正中三百步外一名遼軍,箭矢強勁,透胸而過。
孔守正長刀一指:「俱發!」
兩千張神臂弓紛紛踏動,箭如飛蝗射入敵陣。這神臂弓雖然準頭不行,但是力量強勁,數千神臂弓齊射,又哪裏需要什麼準頭?這遮天蔽日的箭雨如暴雨傾盆一般飛入遼軍陣中,契丹騎士紛紛倒地……
比起漫山遍野的騎兵,倒下的人簡直微不足道。轉眼之間,遼軍騎兵距離大陣只有二百多步。
孔守正鎮定自如,大喝道:「弓手,平射!」
一名弓手站起身來,長弓平端。彎弓如滿月,箭去似流星,一箭射入遼軍陣中。
「俱發!」
契丹騎兵名震天下,大宋為了克制遼國鐵騎,歷來重視弓箭手,期望以弓制騎。大宋禁軍幾乎人人都會彎弓搭箭。這一聲令下,更是箭雨傾盆,視線所及的天地之間被傾瀉而下的箭雨覆蓋的黑壓壓一片。
契丹騎兵儘管身披重甲,但是箭雨實在太密太急,二百步的距離也無法一衝而過,有的戰士身重數箭,支撐不住,身子一晃便跌下馬來,被身後疾馳而過的軍馬踏成肉泥;有的戰士早已被射死,屍身卻伏在馬背上繼續前行,不肯倒下……
契丹騎兵紛紛掏出弓箭還射,可是馬弓畢竟無法與步弓相比,威力遠遜效果甚微!
這一衝,遼軍損失千餘騎兵,終於衝到宋軍陣前。
傅潛只覺得口乾舌燥,心都快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
孔守正不滿的瞥了他一眼,繼續發號施令:「麻扎刀、陌刀……斬馬腿!」
陣前的刀手豎起麻扎刀、陌刀,狠狠砍向契丹鐵騎的馬腿,馬兒悲鳴一聲,翻到在地,將背上騎兵摔出老遠,馬兒翻滾、接連撞翻不少人……
契丹騎兵的衝擊力不容小視,雖然不少人被掀翻在地,死於非命,但是還是有數支馬隊已經突破防線,馬刀高舉,奮力向周遭的宋軍砍去。大宋禁軍不愧是百戰精銳,即使被衝破陣線也毫不散亂,舉起明亮的鋼刀、挺起尖銳的長槍、舞起沉重的大斧……勇猛接戰,死戰不退……
傅潛自負勇武,此時只覺得腹中翻江倒海,兩腿發軟。他並不是沒有上過陣,卻從來沒有見過像遼軍這樣勇悍的隊伍,頂着箭雨,拼命衝擊宋軍的防線,那些在北方草原長大的漢子,勇武過人,一個人往往就需要好幾名宋軍一起對付,他們胯下的高頭大馬更是衝擊力十足,馬蹄翻飛,一支支騎兵隊就像一道道鋼鐵洪流殺進宋軍大陣……
「孔兄……」傅潛的聲音乾澀無比,忍不住咳了幾聲:「遼軍衝過來了……」
孔守正跟隨柴榮出身,又跟着趙匡胤打天下。多年來南征北討,身上傷痕累累,他的勇武之名是自己真刀*打出來的,手下戰士無不視他為戰神。
孔守正是打心眼裏並不太看得起傅潛,這樣的將領,如果不是早年就跟着趙光義的話,何德何能擔任大軍先鋒?
「我不是瞎子,看得見!不勞傅將軍提醒!」孔守正淡淡的說道。
「退……」傅潛心亂如麻,這遼軍悍不畏死,眼下已經衝進了大陣,要是前陣抵擋不住的話,隨時可以衝到這兒。傅潛這一害怕,一個退字脫口而出。
孔守正虎目圓瞪,低吼一聲,長刀當胸:「誰退我就斬誰……天王老子也不例外……」
傅潛呆呆的看着孔守正,嘴唇嚅囁了幾下,卻是不敢再說。
「謝卿家,你對這前方戰事有何見解?」趙光義身披戎裝,左右驍騎軍的戰士護着大宋皇帝和這一群文臣大將。
「皇上,這兒許多名將在此,哪輪得到微臣品頭論足?」謝慕華侍立一旁,聽到趙光義的問話,急忙躬身答道。
趙光義呵呵一笑:「朕叫你說,你就說!」
謝慕華不再推辭,走前兩步,遙指前方:「皇上命孔將軍先示敵以弱。因為遼軍騎兵來去如風,如果我大軍先行突擊,遼軍不敵敗退的話,以步軍追騎兵,只怕收效甚微。這一招請君入甕,誘使遼軍進我大陣,跟着大軍出動,以眾擊寡,可獲大勝!」
趙光義心花怒放:「謝愛卿,深得朕心,深得朕心……」
這示敵以弱,請君入甕的妙計是潘美訂下的,跟趙光義倒是沒多大關係。不過打仗的先鋒是趙光義任命的,訂策的大將是趙光義指定的。謝慕華這一頂高帽子送上來,趙光義帶的舒舒服服,也覺得自己知人善用,很有先見之明!
先鋒軍令旗招動,殺聲震天……
曹彬身披重甲,抱拳道:「皇上,孔將軍已經率部反擊,請皇上下令,大軍出擊,生擒耶律奚底!」
趙光義哈哈大笑,長劍出鞘,劍指蒼天:「傳令,大軍出擊,兵分三路,崔彥進、史珪在左,劉遇、石守信在右,其餘眾將跟隨中軍。擒撒合者,賞三千貫,加封一級;擒蕭討古者,賞五千貫,加封三級;若是哪位愛卿拿下耶律奚底,賞萬貫,封右金吾衛上將軍……」
宋軍將士齊聲吶喊:「生擒耶律奚底……」
孔守正長刀揮出:「殺!」
他悍勇至極,一馬當先已經衝進敵群,手中長刀落處,擋者披靡。大隊宋軍跟隨孔守正身後迎頭沖向遼軍馬隊……這兩股人潮一撞,頓時腥風血雨……
傅潛咬了咬牙,拍馬舞刀跟着沖了出去,他的親兵左右團團護衛住傅潛,緩慢前行……漸漸和孔守正的距離越拉越遠……
史珪、石守信、劉遇、宋偓、孟元喆……一個個大宋將軍帶領大隊人馬殺向遼軍……平靜的沙河水泛起波瀾,山林中的鳥兒被震天殺聲驚飛起來,原本陰鬱的天空更是愁雲慘霧,腳下的燕趙大地被猩紅的鮮血染透……
「大王……」蕭討古悲呼一聲,他方才親自帶隊衝鋒,手中的鋼刀都砍得卷了刃口。眼看宋軍就要崩潰,忽然孔守正發起反擊,跟着宋軍主力紛紛投入戰鬥,要不是身邊的宮帳軍死命衝殺,蕭討古就要陷落在敵陣之中了。
「活捉撒合……」
「擒耶律奚底,賞萬貫……」
…………
宋軍的喊聲越來越近,叫人心煩意亂。耶律奚底的眉頭緊緊擰在一起,出發之前,南院大王耶律斜軫就堅決反對他領軍出戰,要他駐守幽州以南,與耶律斜軫遙相呼應,共保幽州。但是耶律奚底自負無敵,斜軫的話,他一句也沒聽進去……
今日這敗局是註定了……
耶律奚底昂首朝天,被滿天烏雲遮蓋的天空微微透出一絲明亮來,夏日的風颳在身上涼涼的,和那塞外草原的風一樣……那麼親切……
耶律奚底苦笑一聲,拔出腰間長刀:「退軍!」
「大王……」一身血污的撒合憤怒的喊道。這一退,遼國不敗的宮帳軍,可就在三個月內連續兩次被宋軍擊垮了。
「大王……我寧死不退……」撒合歇斯底里的叫了起來!
「現在走還來得及!」蕭討古滿是血污的手按在撒合的肩膀上。
遼軍現在雖然被宋軍迎頭痛擊,但是主力並沒有太大的損失。如果趁着現在尚有一戰之力的時候突圍,可以保全大多數軍隊。要是一再拖延,兩萬精銳陷入數倍於己的宋軍包圍之中,那除了一個死戰成仁的名聲之外,就什麼都剩不下了。
撒合悲憤的看着蕭討古,狠了狠心,揚起馬刀:「跟我沖!」他是乙室部的大王,論起地位不亞於北院大王耶律奚底。這兩萬遼軍中,乙室部的人就佔了大多半,撒合這一聲喊,乙室部的士兵紛紛調轉馬頭,要跟隨撒合朝北方突圍。
「我們從西面突圍!」耶律奚底沉聲說道,一把拉住了撒合的韁繩。
耶律奚底指着西面:「那裏是宋將傅潛所在,那一面的壓力最小。想來此人應該不是孔守正、劉遇這樣的猛將。突圍之後,大軍從岐溝關外兜個圈子,去清河北岸整頓!」
「去清河?」撒合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那兒在幽州以南二百多里,我們不去和南院大王匯合了?」
耶律奚底冷哼一聲,撒合此人雖然是乙室王,但是打仗只憑一股勇氣,從來懶得用頭腦。至於為什麼要去清河北岸集結,耶律奚底真懶得和他解釋,現在大軍陷入宋軍包圍之中,越早一刻突圍,損失越小。
蕭討古長刀高舉,刀鋒上的鮮血早已凝結。蕭討古大聲喊道:「大遼的勇士們,英勇的宮帳軍,跟我沖啊……」
蕭討古不負勇將之稱,快馬加鞭沖在最前。宮帳軍是大遼僅次於皮室親軍的主力軍隊,是由清一色的契丹勇士組成,歷來是大遼倚為長城的鐵血軍隊。這一發狠血戰,頓時在宋軍的重重包圍中撕開一道口子。
傅潛的將旗迎風招展,他的心情也格外舒暢,孔守正這個傢伙已經殺入敵陣,後續大軍源源不斷的殺了過來,遼軍不過兩萬而已,就算給他們三頭六臂,今天也討不了好。自己是先鋒大將,雖然一直落在孔守正的身後,可是皇上是自己跟隨多年的趙光義,這一仗打完論功行賞,只怕自己的功勞還得在孔守正之上。
遼軍已經開始突圍了,在傅潛的眼裏只不過是困獸之鬥而已。那些蠻子個個喊得震天響,還不是被大軍困在中間?剩下的戰鬥成了例行公事,傅潛得意洋洋的喊道:「弟兄們,多殺些契丹韃子……」
忽然,遼軍的動向變了,那些遼國蠻子不知道發了什麼瘋,照准了傅潛的將旗所在玩命的沖了過啦,那些契丹話雖然傅潛聽不懂,但是那兩個字他是絕對不會聽錯的「……傅潛……」
傅潛的親兵漸漸抵擋不住,密實的防線被衝破一個口子,那些惡魔一般的契丹韃子頓時就像決了堤的洪水一樣衝殺過來,手中的馬刀不停收割着宋軍的性命,披着重甲的戰馬不可阻擋的朝着將旗所在猛撲過來。
「結陣……快結陣……」傅潛急忙下了命令。
宋軍緊緊依靠在一起,幾名士卒長槍挺出,貫穿了一名契丹人的胸腹,那悍勇至極的遼兵居然一時尚未死透,馬刀脫手擲出,將一個身着紙甲的宋兵從肩到胸劈成兩段。那遼軍滿口鮮血,兀自喊道:「殺……殺……」
憤怒的宋軍將他挑落馬下,巨斧猛斬,將那遼軍的頭顱劈下。可是更多悍不畏死的遼軍繼續衝殺上來。
「傅潛退了……」蕭討古血戰中觀察着宋軍的動向,一見傅潛的將旗向後移動,頓時大聲高叫起來。
耶律奚底長鞭一指:「全軍……突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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