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為什麼不選孩子早夭了的婦人,水玲瓏的看法是,身子健康重要,心理健康同樣重要,沒了孩子的人,心理或多或少是有陰影的,她沒那個閒工夫去給對方做心理治療,也不願小柿子潛移默化中受了某種影響。當然,這也從側面反映出了水玲瓏的心理陰影——失去琰兒的冷幽茹很可怕!
冷幽茹派了四名丫鬟分別隨秋三娘和小夏回家,從現在開始,她們便是重點保護對象,從飲食到衣着,甚至禮儀典範、生活習性都必須按照冷幽茹的要求進行訓練,秋三娘和小夏戰戰兢兢地謝過,想着自家那根本擠不下人的屋子又憑空多了倆丫鬟,其他人……是扔房頂上還是掛牆上?
自從被冷幽茹剪了三次線頭之後,水玲瓏再也不穿枝繁和鍾媽媽做的衣裳了,免得冷幽茹那雷達似的目光又在她身上掃來掃去。水玲瓏後面的衣衫全部由冷幽茹吩咐繡娘量身定製,料子若只花十兩銀子,做工便是一定金子,沒辦法,以冷幽茹的標準,「出廠」前起碼得經過七道檢驗,根本無暇做其他客人的生意,於是乎,第一繡樓專門為冷幽茹開設了一個製衣小分隊,長年累月只接她一人的單子。
冷幽茹放下雙耳琉璃杯,岑兒又用寬口青瓷杯奉了清溫水來,冷幽茹緩緩地喝了一小口,看向水玲瓏緩緩地道:「明天上午你過來我院子一趟,讓繡娘給你量下尺寸做幾套秋季衣裳,生完孩子體重會減,卻也沒那麼快恢復到懷孕之前。」
這是在說,你去年的衣裳都別穿了。
水玲瓏和顏悅色地點了點頭。
冷幽茹又看向甄氏,淡聲道:「二房的衣裳我也請了繡娘做,上午你讓小慧和董佳琳都在湘蘭院等着。」
如今才六月呢,就做起了秋裳,真是好早!甄氏擠出一個燦燦的笑:「多謝王妃,讓王妃費心了。」
冷幽茹沒接她的話,甄氏見怪不怪,這蛇蠍女人對她笑,她才心裏發毛呢!
喬慧暗暗記下冷幽茹的一系列持家手段,她覺得王妃這人儘管可惡,但某些方面的確出眾,單單是那華麗得連她幾乎不敢落腳的產房就甩了她娘和大公主好幾條街。
冷幽茹的目光又落回了水玲瓏含笑的眉眼上:「小傢伙實在動得厲害,你就請胡大夫瞧瞧,二進門處我打了招呼,這段時間不論多晚都有人值夜。」
喬慧的心咯噔一下,就想起了肅成侯府的三姨娘,也是夜間臨盆,卻因二進門的守門婆子玩忽職守跑去吃酒,三姨娘的丫鬟出去請大夫結果沒請着,第二天她隨她娘省親歸來,就發現三姨娘的孩子胎死腹中了,是個弟弟呢。當時她以為只是意外,不知為何,眼下聽了王妃的吩咐,她卻突然有些懷疑一切都是她娘暗中謀劃好的。如果真有心迎接這個小生命,又怎麼會不替三姨娘打點好各套門路?
水玲瓏恭敬地福了福身子:「是,兒媳記住了,多謝母妃。」
冷幽茹的眼底泛起一絲倦意,卻很快被掩了過去,她面無表情地蹙了蹙眉,打算就此離去,這時,一名小丫鬟在門口晃了晃,岑兒認出那是清幽院的人,便走到外邊與她耳語了幾句,回來時臉色大變。
冷幽茹睃了她一眼,她福低身子,小聲稟報了丫鬟的話,啪!冷幽茹的茶杯掉在了地上……
水玲瓏回了墨荷院,喬慧也去坐了一會兒。今年南方沒有發大水,荔枝產量豐富,且又大又紅,以墨荷院的最為出挑,枝繁奉上新鮮荔枝,水玲瓏拿了一顆,喬慧也拿了一顆,卻沒剝開,而是一邊捏着一邊問:「大嫂,你有沒有覺得王妃很奇怪?」
「怎麼奇怪了?你指的是哪方面?」水玲瓏吃下荔枝。
喬慧抿了抿唇,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我覺得她哪兒都怪,她明明那麼討厭大哥,當初還給你下了避孕藥,內心是不想大哥有自己的孩子吧!但為什麼她現在所作的一切又讓人感覺她真的好盼望這個孩子出世呢?她會不會……又像前幾次那樣,表面做好事,實際下絆子?」
喬慧的擔憂不無道理,畢竟水玲瓏不知道老太爺用什麼掐住了冷幽茹,或者這種手段又具有多久的威懾力?威脅,是能夠隨着時間的轉換而發生改變的,此時有效,彼時未必。所以,在弄清冷幽茹為何如此乖巧之前,水玲瓏還真……大意不得!
水玲瓏放下手裏的第二顆荔枝,手臂橫在桌上,微傾了身子正色道:「嗯,我會小心的。」
「要不……我托肅成侯府的關係再請個乳母來,怎麼樣?」在喬慧看來,冷幽茹不安全,她請的乳母肯定也不安全,所以,謹慎起見,得自個兒找個更靠譜的。
水玲瓏想了想之後搖頭:「王妃是世子的嫡母,我不能公然忤逆或質疑她,多謝你的提醒,乳母那邊我會請得力的人看着的。」她沒說的是,孩子她打算自己養,乳母只是以備不時之需罷了,當然,這事兒她得先徵得諸葛鈺的同意。
喬慧的瞳仁動了動,嘆道:「好在大哥始終是站在大嫂這邊的,如果發現乳母有問題,隨便尋個由頭治了也無妨。」
意思是,諸葛鈺懲治冷幽茹的人,王爺和老太君那邊都不會說什麼。
水玲瓏笑出了聲:「依我看,你比我還緊張!」
喬慧揉着手裏的荔枝,難為情地苦澀一笑:「自從滑胎,我整個人都變得神經兮兮的了,大嫂你會不會覺得我煩?」
「怎麼會?」水玲瓏握住她的手,「你是一片好心,我明白的,換了旁人,不會跟我推心置腹。」
喬慧如釋重負!想問王妃剛剛是聽到什麼消息了竟然失態到砸了杯子,話到唇邊又怕水玲瓏怪自己多嘴多舌干涉大房的庶務,於是堪堪忍住了好奇。
喬慧一走,水玲瓏就喚來枝繁:「去查查府里到底出了什麼事?那丫鬟的腳上踩了繡球花瓣,繡球花只有二進門附近才有,她必是從那兒回來的。」且沒在清幽院等消息,說明事態很急,不急冷幽茹也不至於把杯子砸了。
外書房內,諸葛鈺穿着厚重的朝服,負手在房內踱來踱去,月光透過窗欞子落進他深邃如泊的眸子裏,反射出精銳的波光。他停在窗邊,蹙眉道:「死了?」
梟二十分篤定地道:「是!屬下從中部追上朝廷的押解隊伍,一路跟蹤,半步也沒離開,屬下確定死在礦難中的就是荀楓!」
「你可看清他模樣了?」諸葛鈺似是不信,轉過身打量起了梟二的臉,他手下共有七名梟衛,梟一在取回水玲瓏的血時死在了平南侯府,剩下的幾人中以梟二綜合能力最強,是以,跟蹤荀楓的任務落在了梟二的頭上。但梟二說什麼?荀楓死了?在馬棚里過冬都沒凍死的人,竟然死了?怎麼可能?
梟二堅定堅信地道:「一路上,屬下觀察了他無數回,他就是荀楓!發生礦難後,屬下化妝成當地礦工進入了事發地點,死者的容貌和荀楓一模一樣!奴才不會認錯!」
容貌一樣,容貌一樣……
諸葛鈺反覆默念着這四個字,眼底減減泛起了梟二從未有過的神色,似悲涼、似糾結、似惆悵、又似陰冷……梟二的心口一震,難道世子爺不喜歡荀楓死掉嗎?荀楓是鎮北王府最大的勁敵,荀楓死了,鎮北王府在京城便能真正如日中天!加上太上皇雲遊四海,京城局勢動盪,便是他們舉兵造反也不是沒有勝算的!
諸葛鈺又開始在房裏踱來踱去,牆壁上的沙漏隨着時間的流逝一點點變換了比重,空氣仿佛突然凝成了海綿一般,梟二的呼吸莫名沉重了起來。就在梟二幾乎要受不住諸葛鈺越來越沉重的威壓時,諸葛鈺腳步一頓,瞳仁一縮,道:「我還是無法相信他死了!易容術,一定是易容術!你一路都沒發現破綻,是因為在你追上他們之前,荀楓就已經被偷梁換柱了!」
梟二一怔,會……會是這樣嗎?
「我問你,你有沒有檢查他的臉?我說的是臉皮!你撕了沒?」諸葛鈺再次停住腳步,嚴肅地問道。
梟二又是一怔:「沒有……」
諸葛鈺冷冷地笑了,隱約有種複雜的意味,讓人分不清這笑到底藏了幾分真、幾分假:「從現在起,調動所有力量搜查荀楓的消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就不信沒有大周的通關文牒,他還能飛到國外去了!」
梟二領命,正欲退下,諸葛鈺又道:「不對,我們一直忽略了一個人,分出一部分人找金尚宮!他們倆一狼一狽,總有碰頭的一天!」
「是!」梟二轉身步出房間,卻和迎面而來的安平碰了個正着,梟二身形一晃,如鬼魅般避開了安平的碰撞,安平三腳貓的功夫,腳尖過門檻時一不小心掛了一下,摔了個嘴啃泥,「世……世子爺……奴才有……有大事稟報……」
水玲瓏的身子越來越沉,洗個澡都洗得滿頭大汗,她摸上圓鼓鼓的、大得不像話的肚子,再看向腫得像象腿的蹄子,頓時傻眼,她懷斌兒和清兒時好像……沒這麼「丑」吧?
她低頭,企圖看看大腿內側和肚皮下有沒有可惡的妊娠紋,可東看西看就是看不着!
「枝繁!」
「枝繁出去了,大小姐您有事嗎?」葉茂打了帘子進來,就看見自家小姐掀開褻衣,低頭瞅啊瞅的,也不知在瞅什麼。
水玲瓏朝她招了招手:「幫我看看肚子下面有沒有妊娠紋?」
葉茂「哦」了一聲,撓撓頭走到水玲瓏旁邊,看着那圓得發亮的肚子,嚇得癟了癟嘴:「大小姐,妊娠紋是什麼?」
「妊娠紋就是……」水玲瓏想了想,簡單地道,「你就看肚子上有沒有淡粉色的紋路,西瓜皮你見過麼?像那樣的。」
「哦!」葉茂俯身,緊皺着眉頭,一本正經地檢查了水玲瓏的肚子,搖頭,「沒有!很白淨!就是有一條好黑的線!一直到肚臍!不對,大小姐你看,快到心口了!」
說着,葉茂轉過身,偷偷撩起衣襟,仔細看了自己白花花的小肚皮,憨憨地道,「咦?奴婢沒有!」到底誰不正常?
水玲瓏就鬆了口氣,爾後看向呆呆的枝繁,笑了:「孕婦才有,生完孩子能自動消失,下面的線也能變淺。」這麼呆萌的葉茂,將來嫁給誰比較好?
嘎吱——
窗子響動的聲音,水玲瓏和葉茂迅速放下衣襟,就看見郭焱躍窗而入,這兩月,郭焱沒少幹這事兒,葉茂和枝繁習以為常,葉茂非常訓練有素地走出房間,在外邊兒放起了哨!
「玲瓏!」不習慣叫娘怎麼辦?她這輩子明明比他還小!
水玲瓏按着郭焱坐下,從淨房打了涼水,用帕子給他輕柔地擦臉:「這麼晚了還出府,也不怕三公主多想?」話是責備的,笑容卻滿是寵溺。
郭焱拉住她的手,很賴皮地在她懷裏蹭了蹭,這才是他喜歡的味道,有前世的滄桑,也有今生的溫情:「她想又怎樣?我才不怕她!」
水玲瓏推開他腦袋,不禁失笑:「多大的人了,還往我懷裏鑽?羞不羞?」
郭焱恬不知恥地又鑽了進去:「不羞!」果然,抱着親娘的感覺好多了,就三公主那隻母老虎也想取代玲瓏成為他心裏最重要的女人?哼哼,痴人說夢!
水玲瓏推不開他,索性不推了,看着他高高大大的身影蜷成一小團縮在她懷裏,她怎麼覺得這麼有喜感呢?
「玲瓏。」郭焱嘟唇,很委屈的口吻,「你有了他會不會就不喜歡我了?」
他?哪個他?水玲瓏微微一愣,很快反應過來郭焱指的是小柿子,水玲瓏拍了拍他肩膀,強行捧起他皺成一團的俊臉,這回他沒反抗,而是順着水玲瓏的力道緩緩抬起了頭。水玲瓏微揚着唇角,認真地講起了每一個離異的母親都會對孩子說的話,「怎麼會不喜歡你?你是我的孩子啊,不管我和在一起,都無法改變我們的母子關係,知道嗎?」
郭焱這時特想問一每個離異家庭的孩子都會問的問題——你和我爹真的不可能了嗎?
看了看一屋子典雅溫馨的陳設,有看了看水玲瓏放在繡籃里做給諸葛鈺的錦服,再看了看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又想起今早得到的情報,眸光一暗,問不出口了。
水玲瓏察覺到了他情緒上的低落,輕聲道:「在想我和荀楓嗎?」
郭焱眨了眨眼,垂眸不語。
水玲瓏將他肩膀上的一根青絲摘掉,丟進一旁的垃圾簍:「我知道不管他怎樣傷害過我和清兒,在你心裏他都是你父親,對不起我的選擇傷害到你了,我……」
「他死了。」
水玲瓏的眉心一跳,長睫飛快地顫了起來:「你說什麼?」
郭焱再次鑽進了她懷裏,這一次,卻整個人都在發抖,淚水,順着臉頰滑落,濕了水玲瓏滿身:「他死了。」
荀楓再十惡不赦,也是他父親!他幫着水玲瓏削弱荀楓的勢力,並不代表他希望荀楓死掉!他只是不想那個男人再次強大得建造起一個誰也推翻不了的帝國,將水玲瓏變成他的皇后,上輩子的悲劇又重演一次……
「你不能做皇后的……不能的……」郭焱一邊流淚一邊哽咽着重複這句話,水玲瓏一頭霧水,或者她還沉浸在荀楓去世的消息里沒緩過勁兒來,那麼呼風喚雨的人,說死……就死了?不,她不信,荀楓如果這麼容易被打敗,前世就不至於能撼動雲家的江山了。都說人各有命,荀楓註定命運多舛,卻終有一日能企及眾人無法比擬的高度……而她內心愕然,便渾然沒察覺到郭焱話里的含義,是啊,她不能做皇后的,因為這輩子她要做王妃,做諸葛鈺的妻子,當然不能是皇后了,「你……你和我說清楚,誰告訴你他死了?」
「東部鐵礦坍塌,他被壓在了下面……太上皇怕荀楓半路偷奸耍滑,從離宮的那一刻起就沒停過他的軟骨散,他沒有武功的,他被壓在下面了他沒有武功他逃不了……」郭焱心如刀割!
礦難?水玲瓏皺着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屍體呢?」
「他們就地埋了。」
時值夏季,天氣悶熱,就地掩埋,不出七天便要全部腐爛,等朝廷的仵作抵達現場時已經辨別不出屍體的本來面貌。水玲瓏的眸子微眯了一下:「你相信我,他沒死!」
郭焱猛地從她懷裏抽身,怔忡地望向了她,眼底的不可思議,猶如見了北極霞光,久久地閃動着驚喜和希冀:「你……你怎麼知道?」
「他是我最忌憚的對手,他就這麼死了,簡直是侮辱我的智商。」水玲瓏半開玩笑地說完,郭焱神色稍霽,水玲瓏按了按眉心,擦了他臉上的淚,頭一回覺得犯難,兒子不願意荀楓死掉,萬一哪天她和荀楓你死我活怎麼辦?算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水玲瓏語氣如常道:「我記得你從漠北抵達京城的前一晚,正是荀楓被送出京城的那一夜,你們……有沒有碰到?或者,你有察覺到什麼異常沒有?」
她其實想問,你是否察覺到那個荀楓有別於以往?會否是個贗品?
郭焱認真地回憶了一遍那晚的事兒,他就和小憨挖了個深坑,小憨說見到女鬼,但他沒看見,荀楓再不濟也不屑於裝扮成女子的模樣,所以,應當是小憨看走眼了,而即便沒看走眼也絕不可能是荀楓。於是,郭焱搖頭:「沒發現異常。」
水玲瓏摸了摸他額頭,軟語道:「以後荀楓的事你別再管了,回去吧。」
郭焱依依不捨地起身,瀲灩的眸子裏還殘留着點點淚光,走到窗邊,忽而扭過頭,無辜地蹙了蹙眉,哀求道:「你……你會留他一條命嗎?他已經一無所有了,爹娘不要他了,同僚也背叛他了,他真的……不是你的對手了……我……我可以帶着他遠走高飛,絕不讓他打擾你和諸葛鈺的生活……求你……留他一條命,可不可以?」
人性使然,同情弱者。當水玲瓏處於劣勢時,郭焱豁出性命也要替她保駕護航,可一旦荀楓被逼入絕境,他覺得自己也能捨棄榮華富貴甚至仁義道德,保他無虞。
水玲瓏淡淡凝眸,意味莫名:「大人之間的事,小孩子別插手。」
郭焱失落地看了水玲瓏一眼,施展輕功躍出墨荷院、也躍出了王府,一上馬車,他就問向小憨:「你上回真看到一個女鬼了?」或許是金尚宮?她去救荀楓的?
小憨無比鄭重地點頭:「絕對看見了!我拍胸脯保證!很瘦很高的樣子!呃……也不是特別高啦!反正比三公主高一點!下巴尖尖的,眼睛大大的……」
瘦高瘦高的一定不是金尚宮,那女人肥得像豬!郭焱擺了擺手:「除此之外,你還有沒有別的發現?」
坑裏的血麼?小憨舔了舔嘴巴:「沒有!」一定不能讓將軍發現他做的困獸器居然困不住小獸!
郭焱無力地閉上眼:「回府!」
小憨嘿嘿一笑,過關!
郭焱前腳剛走,後腳枝繁打了帘子進來,夏季熱,跑來跑去滿身都是汗,枝繁顧不得擦臉上的汗水,喘着氣道:「大小姐!奴婢……奴婢打聽了……」
「先喝口水。」水玲瓏指了指桌上的茶具。
枝繁心頭一動,笑着謝過,兀自倒了涼茶,咕嚕咕嚕喝了兩大杯,總算順過了氣兒,這才說道:「奴婢去二進門處問了張媽媽,張媽媽說有一定轎子被直接抬進了府,裏邊兒坐的誰她沒看清。」
張媽媽是二進門處的老媽媽了,從王府建立初期她便做了門房的管事,她別的本事沒有,嚴苛這一條卻每每做足了的,她怎麼會放任一個看不清容貌的人進入王府?水玲瓏挑了挑眉,道:「誰在前面領路?」
「余伯!」枝繁答。
王爺的轎子?水玲瓏的第一反應是王爺抬了姨娘,但很快水玲瓏否認了這種猜測,姨娘的轎子走不得正門,哪怕是皇上賞的妾她也只能走側門,所以,排除姨娘一說。那麼,或許是某位客人?水玲瓏又道:「抬去哪兒了?」
「大姑奶奶出閣前的院子,清雅院。」
諸葛汐回來了?水玲瓏心底的好奇被完全勾了起來:「王爺呢?可是去了清雅院?」
枝繁慶幸地吞了吞口水,幸虧自己多跑了一趟,原本大小姐只讓她探門房的情況,她想着多做些事兒總是沒錯的,果然沒錯!「去了,奴婢追上去,正好遠遠地看見王爺進了清雅院。」
十有*是諸葛汐回來了,卻躲着其他人,或許是姚府發生了不快……水玲瓏聯想到了蕙姐兒,後媽和繼女的關係總是微妙的,姚大夫人又護犢子,真要有個面紅耳赤也不是不可能。
思量間,小柿子又開始翻江倒海,好幾次踢得水玲瓏想尿尿,水玲瓏站起身,捂着肚子,開始在房間裏散步。
枝繁看着水玲瓏皺着眉頭的樣子便知小柿子又不乖了,枝繁記起冷幽茹先前的吩咐,出聲建議道:「大小姐,奴婢去請胡大夫過來瞧瞧吧!王妃說孩子動得太厲害了也要引起重視的。」
水玲瓏其實也有點兒納悶,她懷過兩次孕胎動都沒這麼厲害:「你跑了一趟也辛苦了,叫葉茂去吧!」
「好!」枝繁笑着應下,大小姐越來越體貼她了,這是不是說明她的付出得到回報了得到回報了?
約莫兩刻鐘後,葉茂氣喘吁吁地打了帘子進來:「大小姐……胡大夫……胡大夫去清雅院了!」
諸葛汐……病了?
紫荊院內,董佳琳暈安郡王*了一番,此時正伺候他沐浴,她一邊揉着他肩膀,一邊道:「郡王,妾身聽說府里來了位客人,還住進了大姑奶奶的院子,該不會是……大姑奶奶偷偷地回娘家了吧?是不是姚大人對她不好?」
別說,那頂轎子從大門而入時,他正好應酬歸來,微風一吹,掀起簾幕,他看清了那人的模樣……
安郡王的眼神一閃,懶洋洋地靠在她懷裏,偏過頭親了親她誘人的風景,道:「大房的事兒,咱們別跟着摻和了!大姐怎樣也輪不到咱們置喙。」
董佳琳的睫羽顫了顫,笑意如常道:「是,妾身記住了,日後會恪守本分的。」言罷,降了降身子,他喜歡的地方便更好地送進了他嘴裏。
安郡王的眸色一沉,拽她入內,又是一陣翻雲覆雨。
娉婷軒內,喬慧在清點明日所需的布匹:「阮煙羅我穿着太艷了些,配董佳姨娘挺好,她嬌俏;寶藍色雲紋錦是郡王的,秋香色蜀錦是二夫人的,淡紫色沉香緞留着我自己……」
喬慧一一說着,秀兒將布匹分類,看了一眼滿是倦色的喬慧,秀兒勸道:「二少奶奶,明早再弄吧,您先歇息。」
喬慧揉了揉太陽穴,強打着精神道:「明早繡娘就得過來,慌慌張張的弄容易出岔子,今晚清點好,明天繡娘量了尺寸直接把布料帶回繡樓,不耽誤她們的功夫。」
有個能幹的婆婆還是挺幸福的,大嫂也備了一次布匹,結果被王妃罵質量太差,自那以後,大嫂和大哥的一應物品全部由王妃親自操持,大嫂除了偶爾學做賬,再沒別的煩心事了……倒是她,二房上上下下婆婆幾乎懶得管了,可能是被奪了職權心裏難受,所以有些頹廢了吧!
秀兒心疼地嘆了口氣,繼續依照喬慧的吩咐清點布匹,好容易清點完布匹,喬慧又拿出了賬本開始計算下個月二房的預算。一直算到月上半空,她才四下看了看,確定郡王沒回,爾後偷偷伸了個懶腰,這姿勢不雅,不能讓郡王看見!
秀兒泡了一杯枸杞菊花茶放在喬慧的手邊,說道:「二少奶奶,大姑奶奶好像回府了!而且,奴婢剛剛去庫房搬箱子時,看見胡大夫火急火燎地往內宅跑,奴婢瞧方向,也是清雅院呢。會不會……」頓了頓,秀兒大膽猜測道,「會不會是大姑奶奶在姚府受了欺負呀?」
喬慧用袖子掩面,打了個呵欠:「別瞎說,大姑奶奶和大姑爺感情好着呢。」
「好不也出了個冷姨娘?現在,冷姨娘的孩子就在姚大夫人院子裏住着,心肝寶貝兒似的疼!保不准啊,蕙姐兒怎麼滴了,然後姚大夫和大姑爺將賬算在了大姑奶奶頭上,爭執間磕磕碰碰在所難免……」秀兒無比惋惜地腦補了一則家庭寓言故事,還說得頭頭是道!
「那……你送上一份靈芝去清雅院。記住,別刻意打聽什麼,免得讓人覺着二房的人不安分。」
「知道了。」秀兒恭敬地應下,打算開門離去,突然一道健碩的身影緩步而入,秀兒嚇了一跳,忙躬身行了一禮:「奴婢見過郡王,郡王萬安!」
自打秀兒建議喬慧不管董佳琳的死活,安郡王對她就再沒什麼好感,安郡王冷冷地「嗯」了一聲,秀兒趕緊退出去,連靈芝都忘了拿!等她轉身打算回去取時,安郡王「嘭」,關上了門!
喬慧目光微凝,隨即露出一抹甜甜的笑:「相公。」親自倒了杯涼茶遞到他手上。
安郡王喝了一點兒,和顏悅色道:「你是要秀兒去看誰呢?」
喬慧就把秀兒的話重複了一遍:「……應該是大姐回來了,我就想着送份靈芝聊表心意。」
安郡王目光一掃,看到分列整齊的布匹和字跡工整的賬冊,心頭一動,娶妻當如是。他湊近喬慧,在她耳邊小聲地低語了幾句,喬慧聞言勃然變色:「啊?清雅院的……怎……怎麼……會是……這樣?」
水玲瓏在屋子裏走啊走啊,直到確定小柿子睡着了,她才小心翼翼地躺回床上,其間大約有一刻鐘的樣子,小柿子一直在打嗝。想想其實蠻好笑的,她懷斌兒的時候也遇到過這種情況,肚皮有規律地顫動,當時她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沒有長輩教過她這方面的常識,她嚇得立馬哭了起來:「嗚嗚……孩子的心臟跳出來了,你摸,它貼着我肚皮跳呢……」
荀楓笑得前俯後仰:「你傻呀!心臟跳出胸腔了它還能跳嗎?你再摸摸,它和你的脈搏是否一個節奏?胎兒的心跳比正常人快許多,他吞了羊水,在打嗝呢。」
原來,她也曾有過那麼傻、那麼天真的時候。
諸葛鈺回屋,水玲瓏剛躺下,諸葛鈺行至床邊,輕輕地吻了吻她,又握住她皓腕診了脈,一切正常適才柔聲道:「我兒子今天乖不乖?」
水玲瓏哼了哼:「只知道關心你兒子,不曉得關心我!我問你,要是我生的是個女人,你怎麼辦?」
諸葛鈺躺下,將她胖嘟嘟的身子抱在懷裏:「怎麼可能是女兒?保準是兒子!」
水玲瓏和「兒子論」槓上了,一臉不悅地瞪着他道:「那萬一是女兒怎麼辦?你是不是就不喜歡了?」
諸葛鈺輕笑出聲,滿臉得瑟地道:「小呆子!你生什麼爺都喜歡!女兒像你,爺更愛!」
「你才小呆子!」水玲瓏沒好氣地回了他一句,心裏卻是暖暖的,大環境所致,重男輕女思想太重,諸葛鈺又是獨子,她要是無法一舉得男,不僅老太君、王爺,就連諸葛汐都會失望極了。所以,她壓力有點兒大啊。
諸葛鈺仿佛很疲倦似的,將頭枕在她頸窩,舒服地嘆道:「別東想西想,你生兒生女對我來說都一樣,真的。你是和我過日子,又不是和他們,大不了咱們搬出去,反正皇上新賞賜了我一座將軍府,我還沒住過呢。」
雲禮賞了諸葛鈺宅子?水玲瓏眨了眨眼,沒往心裏去,主要是這個男人的話太令她這荷爾蒙紊亂的女人感動了,怕她生出女兒遭非議,寧願搬出府單過也不想她受一星半點兒的委屈……水玲瓏扭了扭胖嘟嘟的身子,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香吻:「諸葛鈺,你真好!」
沒矯情地說,不用啦,父母健在,搬出府單過容易惹人詬病。開什麼玩笑,誰給她氣受,她還當真敢把諸葛鈺打包帶走!
小胖墩……
諸葛鈺覺得她以後可以叫這個名字了。
別說,水玲瓏是真的胖了許多,水腫佔了大半,不僅腿,連十指和臉蛋都腫得厲害,那雙手一攤開,跟熊掌似的,看得諸葛鈺心驚肉跳。
「諸葛鈺,我是不是又胖了?」諸葛鈺把玩着水玲瓏的小胖手,水玲瓏便出聲問。主要是愛美自戀的她實在無法接受銅鏡里出現一個小胖妞兒,是以,從上個月開始她便沒再照鏡子了。
諸葛鈺心疼地按摩着她腫脹的手,緩緩地道:「孕婦胖一點兒是正常的,我又不嫌棄。」
關鍵是我嫌棄啊……
水玲瓏扶額,她到底懷的什麼胎?前世一次也沒發生過這種狀況!
怨念着、怨念着,水玲瓏發出了不算微弱的鼾聲,孕婦到了後期,尤其水腫嚴重的孕婦,比較容易如此。諸葛鈺親了親她肉嘟嘟的臉蛋,聽着她鼻子裏發出的聲響,微微一笑,覺得她這樣也蠻可愛。
諸葛鈺打算洗澡就寢,葉茂在門口稟報,余伯求見。
諸葛鈺想也沒想便一口回絕:不見!
水玲瓏醒來時,天已大亮,老太爺不在,府里的人便沒晨練了,人嘛,能偷懶幹嘛要勤快?聽不到震耳欲聾的吶喊,水玲瓏簡直睡得天昏地暗。
枝繁和葉茂一同服侍水玲瓏更衣洗漱,每天見水玲瓏都能發現她的肚子大了一圈,二人驚悚得目瞪口呆,葉茂就道:「好……好大……肚皮……會不會……撐破?」
水玲瓏把玩着金釵的手就是一頓。
枝繁拍了拍葉茂的腦袋,真不會說話!枝繁補救道:「怎麼會撐破?一般都是生不下來。」
水玲瓏倒吸一口涼氣……
在墨荷院用過早膳,葉茂將昨晚發燒的事闡述了一番:「余伯求見世子爺,很着急的樣子,但世子爺一口回絕,連原因也沒問,而且口氣特別差。」
余伯是諸葛流雲的心腹,想來是得了諸葛流雲的授意才來求見諸葛鈺,既如此,諸葛鈺一口回絕又是為了什麼?諸葛鈺知道余伯來找他的原因所以刻意避開?!
水玲瓏狐疑地挑了挑眉,道:「世子爺昨晚有沒有去清雅院?今早又有沒有去天安居陪老太君用膳?」
枝繁又非常慶幸自己仰慕諸葛鈺因此格外留意對方的行蹤,不然,大小姐問這麼刁鑽的問題她壓根兒答不上來,她恭敬地道:「沒呢,世子爺昨晚直接從外書房回來的,直到今早才離開,也沒去清雅院。世子爺在墨荷院用的早膳,比平時吃得略少,就半碗面並一個水晶包子,包子只咬了一口。」
這麼說,諸葛鈺心情很差,乃至於沒胃口了。這肯定和余伯的求見有某種關聯,如若昨晚她尚且猜測是諸葛汐回來了,今早聽了葉茂的講述她便不這麼認為了,諸葛鈺和諸葛汐的感情非常要好,若是諸葛汐回府,諸葛鈺不大可能不去探望。水玲瓏又想到昨晚胡大夫去了清雅院,半夜余伯上門求見諸葛鈺……還有之前王妃聽到某則消息失態到砸了杯子……這……
「哎喲!哪裏來的混小子!竟闖到世子妃的院子裏來了!還不趕緊起開?」外邊,突然傳來守門婆子的一頓厲喝,水玲瓏按了按眉心,「去看看怎麼回事兒。」
枝繁點了點頭,快步走出了房間,半刻鐘後,失魂落魄地進來,一腳踏空門檻,與安平一樣摔了個嘴啃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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