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來的皇后
太監的尖罵聲,脖子像要被捏碎般的痛楚,喉間火辣的疼痛,季池瑤閉上眼睛,心已死,活着又何曾有什麼意義,這無法回首的一生,就這樣結束,許是她盼了已久的下場。
忽然間,棍子砰然墜地,本以為會窒息而亡的季池瑤,重新得以呼吸,她睜開眼,昏沉沉的視線中,面前晃動的面目可憎的太監譁然跪地。
&才該死,不知皇后娘娘駕到,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滿室的桌椅被掀翻,四處是破碎的瓷片,唐韻曦站在門口,看着季池瑤散亂着髮絲,白皙的臉上一道道紫紅印,脖頸間明顯的烏青掐痕,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只知自己的心口一瞬疼得窒息,遍體生寒,怔怔地看着她,眼前模糊成了一片。
季池瑤的視死如歸,在看清來人的那一刻,驟然支離破碎。
一襲鳳袍,襯着絕色容顏一步步而來,她的眼角似有淚水一滴滴劃落下來,那天地間至柔至純的性情,清麗而如詩如畫的女子,讓季池瑤孤寂乾涸的心頃刻像注入了活流,滋潤下又跳動了起來,她幾乎恍了眼神,心底一個聲音在顫動地響起,她是韻曦,是的,她是韻曦……她美的沉靜,叫人心疼,三年前的純真爛漫不見,變得高貴而溫柔;三年前溪邊的白紗衣裙也不見,一身紫衣的她傾國傾城。
季池瑤看着她走近,幾乎分不清真實與虛渺,整個人仿佛泄了最後一口氣般,不受控制地滑落……
御書房
&稟皇上,娘娘在掖庭要帶回一名罪奴,請求皇上恩准。」 門外太監的傳報響起。
&麼?」正認真聽取戰事的文景年聞言即站起,指着門口的太監,臉色像罩上一層冰:「誰准你們讓皇后去那危險的地方的。」
太監嚇得面如土色,磕頭如搗蒜,「皇上恕罪,奴才只是奉命來傳報的,奴才什麼都不知道啊!」
文景年端着秀眉,原地走了幾步,正進行中的重要談話戛然而止。
&上,此事關係重大——」
&孫相國,有事待朕回來再議。」文景年擺了下手,便拂袖快步往門外走去。
看着疾步離去的皇帝,公孫憡喚也喚不住,不覺嘆了口氣,面色幾分凝重,其他大臣則是面面相覷。方才邊關發來八百里急報,鄰近的榮瀾國忽然自南發起進攻,朝廷運送的一萬旦糧草被榮瀾國劫走,邊關將士眼看着飢不果腹,形勢嚴峻,這麼十萬火急的軍國大事,皇帝竟然放下置之不理,怎不叫人憂心。
全身上下火辣的疼痛,讓季池瑤疼到意識都開始模糊,可是依然能感受到抱着自己的人抖得是那樣厲害,那樣的悲傷甚至比她身上的疼還要深太多。她曾絕望地以為,她們的感情,早在她入宮的那一刻,就已經斷了。滾燙的眼淚,從唐韻曦的眼睛裏,一滴滴落在了自己的臉上,一點點暈化了她冰冷的心,季池瑤想不到時至今日,她還能得唐韻曦為她如此傷心……
季池瑤閉上眼睛,過往的一幕幕浮現於腦海之中,當初自己入宮已成定局,她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只希望唐韻曦能夠得到幸福,唐韻曦應該嫁一個對她一心一意的好夫君,而不是明日不知枕於誰人塌的皇帝。進宮前,她對唐韻曦說了很多狠心絕情的話,也為了絕掉當時文景灝對唐韻曦的心思,她才沒有偷偷滑胎,想借着孩子登上正位。可是最終,即便文景灝落了罪,大文改朝換代,可是唐韻曦還是被新皇看中娶進了宮中。在她懷胎八個月的時候,唐韻曦與新皇大婚了。沒有絕食,沒有反抗的傳言,唐韻曦就這樣心甘情願地進了宮。大婚之後,宮中不斷傳來帝後恩愛的消息,莫名的,季池瑤瞬間心如死灰。或許和自己的屈從不同,唐韻曦是真心愿意嫁給皇帝的,自此季池瑤閉門不出,至於宮外那段兩人想要白頭偕老的曾經,就像失憶了一般,再也不提。
&上駕到——」太監的聲音傳盪在這冷淒的掖庭,所有宮人都譁然下跪,在這掖庭呆了不知多少年的女人們聽到那聲都恍然如夢,紛紛又驚又恐地跪在地上。她們中有被先帝打入冷宮的妃子,也有從一出生起就未曾踏出掖庭的,她們忍不住膽怯地伸着脖子去看那明黃皇攆,只見一個頭戴金冠,身着九龍皇袍的美少年立在門邊。一時間,她們像是進入了夢中,人世間怎麼會有這般俊美無儔,溫潤細澤的王子,她是那樣的年輕,那樣的溫和,賞心悅目的讓人如沐春風。
圍在掖庭里的女人們幾乎在一瞬間看痴了,忘記了是誰令得她們終生困在這個冷冰冰的地方。文景年的目光卻只落在一人的身上,當看到唐韻曦臉上的淚痕的時候,她的心狠狠地抽疼了一下,可是想要上前的步子忽然停住了。看着唐韻曦緊緊抱在懷裏的人,文景年怔住了,就像當年在秋葉山莊遇險後,唐韻曦被季池瑤緊緊擁在懷裏,泣不成聲的畫面,讓她莫名地感覺到慌亂。
真的不想,讓你看到我這麼狼狽的摸樣,季池瑤吃力地抬手想要給唐韻曦擦擦眼淚,餘光卻看到了皇帝明黃色的靴子,正立在她們身後。伸到半空的手再也沒有向上,季池瑤太清楚自己現下的身份,將會給接近自己的人帶來什麼災難,但是唐韻曦如此悲傷,落在皇帝眼裏可如何是好。「皇后娘娘,不必傷心,娘娘不知道,賤妾這是罪有應得,罪有應得……」
身上的疼痛讓季池瑤所有的感覺,都越來越來遠……她只希望這樣的話能撇清唐韻曦的關係,讓皇帝覺得,唐韻曦是一無所知的,只有皇帝的不芥蒂,皇帝的寵愛,唐韻曦才能在這個宮裏好好地過下去。
&瑤……池瑤……」 懷裏的人漸漸昏迷過去,唐韻曦眼睛裏的淚卻更多更急地一滴滴地落了下來,像一個迷路的孩童,哭着喊着她的名字,「韻曦,她只是昏過去了,你不要擔心……」文景年上前扶住快要跪倒的唐韻曦,發現自己的眼眶不知何時竟酸澀地難受。
&上,求求你,救救她……」唐韻曦靠在文景年懷中,縴手緊緊攥住她的前襟,那樣淚眼朦朧地望着她的無助摸樣,讓文景年心疼地幾乎說不出話來「皇上,答應我……」
&答應你,朕都答應你,來人,馬上去傳太醫!」感覺到唐韻曦輕顫的身體,文景年疼惜地將她抱在懷裏,只覺心一下悶痛地厲害。 短短的幾個字,不知為何竟說得無比艱難,唐韻曦沒有抬頭,否則她就會發現,文景年此刻的臉色比往日慘白了不少。
長安宮
太醫已給季池瑤把過脈,身上傷口雖多,但好在不傷及根脈,至於昏迷不醒,是基於之前身體資質太差的緣故。 唐韻曦遣走了所有宮女,沒讓一個宮人上前,所有事都是自己親力親為,毫不假手於人,一直在照顧着仍在昏睡中的季池瑤。
文景年站在簾帳後,怔怔地看着唐韻曦端坐的背影,說不清自己心裏究竟是什麼感覺,隱隱有種想逃離這裏的衝動,可是她又生生地忍住了。季池瑤關在掖庭,當初是她下的命令,只是她不知掖庭的人竟會動用私刑,看到季池瑤身上所受的傷,不知為何,她感到的不是內疚,而是一種恐慌。她低估了季池瑤在唐韻曦心中的分量,或者說一直不願去想,曾經在年少時,她們之間的好,好到讓其他人都有些嫉妒了。
看不到唐韻曦的時候,文景年的心裏總是空落落的,可是看見了她,心裏卻又好似悶堵着些什麼,不敢像往常一樣走近,她甚至有些怕唐韻曦回過頭來,看到自己,露出哪怕一點她不希望看到的神情。文景年心裏有着道不明的苦澀,對於唐韻曦接下來會如何,她一點也沒有把握……
&婢參見皇上,皇上吉祥——」宮人的聲音響起,文景年立刻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她下意識地看了唐韻曦一眼,見她沒有轉過頭來,在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一絲失落。
如前幾次一般,文景年默然轉身離開,走到門口時,正遇上文竹匆匆進來,見了文景年,文竹慌忙跪下請安。
&用多禮,平身吧。」不知為何,這段日子文景年對着唐韻曦心中澀然,對待文竹,和皇后寢宮裏的其他宮女,反倒比往日感覺要親切很多,或許是因為她無法親近這屋子的主人,能親近些她屋子裏的人,也能寥解心中的思念和苦悶,文景年溫聲道「你們要好好服侍皇后,同時也要把自己顧好了,這次辛苦你們了,過幾日去李嬤嬤那兒領賞吧。」
&婢謝皇上恩典。」皇后寢宮裏的宮人面面相望,個個是受寵若驚,喜滋滋地磕頭謝恩。
文景年走到門口時,小德子已在那兒候着了,俯首把一身青色的袍子呈上來,「皇上,今日還去後苑嗎?」
文景年點頭,接過袍子,邊走邊道:「讓宮人們這些日子辛苦些,連夜趕工,這件事定要在月底完成,事成之後,朕重重有賞。」
&小德子望着文景年疲憊的背影,心中感慨皇上對皇后娘娘真是用情至深,這段日子為了籌備皇后娘娘的生辰禮,皇上白日處理完朝事,所有工夫都花在了後苑裡,幾次早朝小德子過去叫時,都看到皇上累得靠在冷冰冰的石凳上睡着。
待皇帝走後,文竹小心地爬起來,往偏殿內室走去,看見唐韻曦坐在床前照顧着昏睡中的季池瑤,想到方才皇上離開時的落寞神情,臉上不禁顯出幾分複雜擔憂,她畢竟只是個婢女,人微言輕,實不能對主子說什麼。
文竹走上前,跪下小聲道:「娘娘,老爺在宮外等候求見。」只見唐韻曦身子微微一僵,看着季池瑤又緩和下來一些,小心地替她掖好被角,才起身往外走去。
唐宗賢在宮外候着,見到自己女兒從裏面出來,俯身行禮,唐韻曦緩緩走來,望着俯首的父親片刻,終於咬唇問道:「爹,你為何騙我?」
唐宗賢抬起頭,看着自己的女兒略顯蒼白的臉色,眉峰緊皺,沉默地嘆了口氣:「曦兒,爹做任何事,都是為了你好。」
&早知池瑤在宮中,卻不告訴我,可知她受盡了多少折磨……」
唐韻曦臉上血色盡褪,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的父親,唐宗賢忍着看她傷心痛苦的的摸樣,只能狠下心來,想到多日來的風言風語,「曦兒,季家丫頭的事,你可以怪爹,但你對皇上切不可苛求過多。你可知朝上對皇上赦免季池瑤一事鬧得多沸沸揚揚,皇上頂了多大的壓力才將此事平息下去,爹知道皇上寵你,是為你才這麼做的,可是皇上的心中又會怎麼想?曦兒,爹知你與季家丫頭自幼長在一處,情深意篤,但是你既然已進宮嫁給了皇上,過去的事也應該放下了,沒得平白惹皇上不開心。」
父親的話,讓唐韻曦心裏一震,有一瞬間的不知所措,「爹,我與皇上不是這樣的。」她低頭輕聲說道,可手卻下意識地扶住了身後的柱子,腦海里文景年的臉清晰而又模糊地在眼前浮現,與季池瑤重逢的情緒也因此褪去了許多,貝齒漸漸咬住下唇,有多少日子不曾見到她了,似乎自那日後,便不再如往日那般看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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