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我是誰(一)
青雲莊。
阿朱撐着傘走到了青雲莊門口。
鄧百川、阿碧兩人在門口,立即迎了上去。
阿碧問道:「表小姐呢?」
鄧百川也問了一句:「表小姐說了什麼?」
前面一句根本不用問,阿朱獨自一人回來,那就證明表小姐不會來了,阿朱道:「表小姐讓我將盒子交給公子。」
盒子,一個黑如石墨的盒子,很光華,上面有各種紋理。
鄧百川望了盒子半晌,嘆道:「先見公子吧!」
身黃衫,帶頭冠,腰配玉,懸寶劍。
慕容復坐在一把紅木椅上,手握着已經拔出劍鞘的劍,一手擦拭。清新俊逸面龐平靜而沉穩,如一潭死水。
劍閃爍着寒光,特別在雨未停,天墨雲的情況下,光芒更盛。
人已經進來了,慕容復放下劍,望着走進來了的三人。
他不用問,三人的神色已經道明了一切。
「有什麼事?」慕容復略過問王語嫣如何如何,不願問亦或者不想問,還是因為早已經知曉了答案?
阿朱望了鄧百川一眼,將傘交給阿碧,把木盒放在慕容復面前,道:「這是表小姐要我送給公子的東西。」
慕容復點頭,揮手,三人退下。
很精巧的木盒,慕容復望了望木盒,隨即打開。
忽然,他瞳孔猛縮,全身劇烈一震,紅潤的面龐頓時蒼白如紙,冷靜的神情如同暴風雨擊中的湖面,洶湧澎湃。
此時,任何人見到這一幕都不可思議,慕容復很少有情緒激動的時候,他很懂得克制情緒,可如今慕容復為何克制不住情緒了呢?
黑盒子中到底是什麼?任何人見到慕容復這神色都忍不住生出好奇。
————
朝花、夕拾、駱文濤、駱王孫已經退下。
書房中僅有墨傾池、喬峰兩人。
二十年女兒紅,罕見的好酒。
一共兩壇,一壇放在墨傾池的几案前,一壇放在喬峰觸手可及的桌前,兩人都沒有喝酒,只是互相對視。
喬峰的眼神沉穩而銳利,墨傾池的眼神安靜而睿智,兩人很少可以在普通人身上看見的眼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的大雨還沒有聽,雨順着打開的窗戶被風吹入房間,帶來一陣陣涼意,淅淅瀝瀝的聲音在靜悄悄的書房中響起。
墨傾池率先開口了:「我現在需要你回答我兩個問題,一,七月初七晚,當日闖進文詣龍淵的除了我妻子還有你?二,我書房中的名冊是你拿的?」墨傾池伸了伸手,拍開酒罈上的泥封,沒有喝酒,任由酒香味在屋中瀰漫。
喬峰果斷點頭,很直接:「當日文詣龍淵的佈局實在太奇怪,因此我闖了進來,況且我一直懷疑你策劃佈局了丐幫大會。」
墨傾池笑了笑:「名冊都已經在你手中,現在你應當已經達到了答案。」
喬峰道:「我的確已經得到了答案,但我希望可以從你口中得到這個答案,而不是我的揣測。」
墨傾池道:「可以,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喬峰皺了皺眉,問:「什麼條件?」
墨傾池抓住酒罈壇口,輕聲道:「我不想一個人喝酒,但我卻又想喝酒了。」
喬峰沒有說話,只是望了墨傾池一眼,拍開泥封,直接將酒罈推了出去,力道沉雄。墨傾池笑了笑,同樣也叫酒罈推了出去,舉止飄逸。
兩人換酒,而後喝酒。
一口,喬峰喝了三分之一,墨傾池喝了四分之一。
墨傾池喝酒的速度並不比喬峰慢,而且墨傾池喝得比喬峰少,因此他先放下酒罈,等喬峰放下酒罈的時候,墨傾池口中就已經有了言語:「我在丐幫大會的確佈局,而且是無懈可擊的佈局,當時你們都在我的局中。」
喬峰握着酒罈,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墨傾池道:「成名。」簡單直接。
喬峰疑惑道:「你還不夠有名?」
墨傾池點頭道:「我的確已經很有名了,但還不夠,至少在我馬上需要做的事情上面還不夠。」
喬峰道:「什麼事情?」
墨傾池道:「西北望,射天狼。」
喬峰沉吟了一下,試探問:「你只是想對付遼國?」
墨傾池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人已經站立起身,道:「我不在乎對付大遼還是西夏亦或者吐蕃,我只在乎我是否可以在餘下七年中可否名留青史。」
喬峰不說話,但墨傾池沉默而來一陣,卻有繼續說話了,他以一種無奈有清冷的眼神望着窗外,語氣很淡很淡的說道:「一個人若知道自身壽命即將抵達盡頭,那自然會作出常人無法理解但對於他來說卻非常重要的事情。」
——————
簾後的女人已經走出帘布後,露出了真顏。
淡紫色長裙,氣質優雅高貴,驚鴻一瞥,就足矣令人廢寢忘食,遐思萬千,再望一眼,世間很少有男兒不拜倒這個女人的石榴裙下。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這句話在這個女人身上得到最完美的詮釋。
王語嫣拖着下巴,抬起頭,笑道:「漂亮。」
女人嗔怪瞥了王語嫣一眼,道:「哪有你漂亮。」
王語嫣抿嘴輕笑,她已經沒有彈琴了,而是在擺弄桌上圍棋。
「這局棋?」女人問,她看見桌面上的是一句殘棋。
王語嫣笑道:「這是我在寒山寺和某個人下的一局棋。」
女人促狹道:「某人?墨傾池?」
王語嫣並不否認,也沒有承認:「他的棋路霸道,每一子都帶着恐怖的殺伐氣焰,而我落子清雅閒適,最後棋局已至現在這種地步。」
女人懂棋,曾經還和昔日天下第一棋士下過棋,不分伯仲。一眼掃過,女人道:「下一手黑還是白?」
王語嫣道:「白!」等了一下,而後補充道:「下一手是我。」
女人淡淡分析道:「白字不過十五手已敗。」
王語嫣沒有反駁,點了點頭,並不失落,而是愉快笑道:「我也已經看出來了。」
女人道:「這局棋本不應當是殘局。」
王語嫣道:「不錯,它本不應當是殘局,不過至少現在是殘局。」
女人望着棋面上的棋,似乎回憶了什麼,眼神一柔,道:「可以告訴我原因嗎?」
王語嫣道:「當日他落子後就離開了,言下次再下,只不過我在約定的時間並未到寒山寺。」
女人道:「為什麼?」
王語嫣嘆道:「因為我不想和他下完那局棋。」
女人笑道:「你害怕輸?」
王語嫣沒有理會女人明知故問的調侃,她慢慢站起身,低頭俯視着桌面上黑白縱橫紛亂錯雜的棋盤,輕聲道:「我只不過不希望我和他的緣分就這麼早結束而已。」
女人沒有說話了,只不過眼睛卻是直勾勾望着王語嫣。
王語嫣深深吸了口氣,一張罕見流露出波動的玉顏此時此刻流露出一抹激動的情緒,一雙如黑寶石明亮的眸子更是閃耀着流光溢彩,她嘆道:「我沒有輸在棋盤中卻輸在了棋盤外。」
說吧,王語嫣手捏白子,輕輕望着棋盤右上角空白處一拋,棋盤上一片明亮。
黑子、白子又成均勢。
女人仔細觀察局勢,發現已經成為均勢的棋局又開始逆轉了,白子將勝出。
女人皺了皺眉,似乎並不明白王語嫣的意思。
王語嫣不再解釋,轉身望着窗外。
窗外風聲雨聲雷電聲,她的視線穿過窗戶,似乎已經看見了十幾里遠的一座山莊,難道自語道:「計劃應當快開始了吧。」
女人永遠不可能明白剛才王語嫣一席言語的意思,實際上她的言語很明顯了:她贏了,他也贏了!一人希望在棋盤內贏,一人則希望在棋盤外贏。
————
「你不明白?」墨傾池含笑望着喬峰。
喬峰點頭道:「我有些明白了。」
墨傾池問:「可以說說嗎?」
喬峰道:「少林丐幫是天下泰山北斗,如果少林丐幫的威望不削弱,那你永遠也不可能領導武林群雄。」
墨傾池點了點頭,道:「不錯。」
喬峰道:「因此你唯有打壓少林、丐幫,才可以達到你的目的,但以你一人之力卻做不到這一步,因此你唯有設計一個局,將自己困於局中,令少林丐幫上當,最終掙脫局中,反客為主,利用少林丐幫對你的錯誤打壓,最終成就你無上聲望。」
墨傾池拍了拍手,嘆道:「不錯,這正是我的目的,為了這個計劃我一直在收集少林、丐幫的訊息,最終我終於尋到了突破口了。」
喬峰道:「你多久前就開始策劃了?」
墨傾池老實回答道:「鳩摩智欲挑戰少林寺的時候,二月份吧。」
喬峰又道:「你是如何尋到丐幫的破綻?」
墨傾池微微一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只是可惜幾乎所有的事情都在我的掌握中,但卻有一件事情不在我的掌握中?」
喬峰凝視着墨傾池還是一派輕鬆的神色,問道:「可是我的忽然出現?」
墨傾池笑了笑,嘆道:「你的出現的確不在我的掌控中,但局已經完成,你出現在文詣龍淵卻也不算什麼了!不再我掌控中的只有一人。」
「什麼人?」
「陳孤雁!」
喬峰微微一愣,而後流露出理所當然的神色,道:「陳孤雁長老雖然為人倨傲,城府陰沉,但我相信他絕對不會做出出賣丐幫出賣大宋的事情。」
墨傾池道:「可鐵證如山,他的確做了,而且做了不止一件。」墨傾池握住酒罈有些忍不住想喝酒了。
喬峰仔細望着墨傾池的一舉一動,他發現墨傾池提到陳孤雁的時候眉宇間總會閃過一抹苦澀,他不說話,只是平靜望着墨傾池。
墨傾池喝了一口酒問道:「你可知道陳孤雁為什麼願意做出出賣大宋的事情嗎?」
喬峰道:「為什麼?」這一點他一直不明白。
墨傾池嘆道:「因為我的一個許諾。」
喬峰道:「什麼許諾?」
墨傾池嘆道:「天下太平。」
喬峰站立起來,身上氣勢如排山倒海襲上墨傾池,眼中更是爆射出凜冽的殺機。
屋外,狂風大作,雨飄得更急,天上雷霆亦更響亮了,似乎在昭示這一場武林罕見的曠世大戰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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