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走進來,一身白衣勝雪,眉眼末端微微下撇,顯得面色冷厲,正是和她有過數面之緣的朝雲宗掌門,白擎!
寧小閒猶記得第一次見着白擎的場景,那時這位大掌門滿身都是鋒銳的劍意,己身似乎就是一柄絕世利刃,連旁人看他一眼好像都會被割傷,那樣凌厲的氣機無論走到哪裏,都是眾人矚目的焦點。西行途中見過千百種人,卻沒有一人像他帶有這般純粹的劍意。
可是今日再見,白擎都近在三丈之內了,她居然一無所知!並且此時的白擎居然斂去了全身的鋒銳,看起來雖然仍是滿面嚴肅,卻再也沒有了四、五年前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劍仙模樣,似乎是寶劍入鞘,再也不顯鋒芒。
她眼界今非昔比,當能看出白擎的修為居然又上了一個台階,真正達到了凝而不露、厚而不顯的地步。
看到這裏,她反而放鬆下來。修為到了渡劫期之後,進展就緩慢下來,每要往前踏出一步,都是艱難無比。白擎能有今日,還要多虧了她所贈的九轉升蓮華,否則早在三年半前就要應付雷劫去了,生死不知。
果然白擎看到她,嚴厲的面色都鬆緩下來,隨後就是微微一驚:「寧小閒,三年不見,你的修為居然有如此進步?」
她的修行方式與眾不同,白擎雖然看不出她也已到了渡劫前期,卻能察覺出她周身神力波動之澎湃,已經遠遠超過了煉神期的修士。
「托福、尚可,沒有白掌門的修為精進得快。」她聳了聳肩,對白擎的氣勢毫不畏懼。和長天呆得久了,她對誰的威嚴都能免疫。
這小姑娘對上修仙者,始終都是這般無拘無束。白擎揚了揚眉道:「要送進天雷絕獄的是何物?取來我看看。」
寧小閒將噬魂箭遞出。
白擎將這枚粗礪的箭支拿在手中反覆驗看,才嘖嘖道:「上古蠻族的器物?你也確有本事,能將這樣的東西也弄到手。」
朝雲宗掌門的眼力果然非凡,寧小閒道:「非是我弄來的,是它自行擇主,撞進我手裏。」隨後將得到噬魂箭的過程,以及它的身世簡單述了一遍,才道,「依大薩滿都末伏的構想,噬魂箭要經過天雷絕獄最深處的九霄雷洗鍛之後,才算完成了淬鍊的最後一步。」
白擎立刻抓住了這話中的漏洞道:「也就是說,這蠻人只是構想而已,也不確定這般做當真能夠對付得了陰九幽?」
她只好老實點頭:「不錯,正是如此。」
「這般情況下,你還希望我花費力氣,將它放到雷獄深處?」
「是!」
她回答得很直白。白擎也沒有暴怒,反倒是皺起眉,沉吟了好一會兒,才微微側頭道:「十方。」
權十方一直站在他身後,此刻知機地應了一聲,自覺退出了小院。
屋中頓時只剩下兩人。
白擎待權十方的身影不見,這才轉頭對寧小閒道:「你害得他好苦。若非我應允過你,此刻必會一劍劈出,取了你這妖女性命!」他語意森然,小小屋落中頓時殺氣四溢。
寧小閒毫不在意地端起粗陶碗,抿了一口米湯:「白大掌門乃是信人,做不出這等事。再說——」她回眸一笑,果然極是嫵媚,「寧小閒今非昔比,你也不敢殺我。」
白擎劍眉一揚,險險將怒氣強抑下去。她說得不錯,這女子修為精深,已非昔年那個任人拿捏的小姑娘了,再說她現在有隱流、有撼天神君給她撐腰,錯非深仇大恨,否則哪個人敢來動她?雖不願承認,但他也知自己不能,就算他白擎不懼撼天神君,可一旦待他渡劫去了呢,朝雲宗上下,包括隱居起來的太上長老們,又有誰敢說自己是這絕世大妖的對手?
緊接着就聽她繼續道:「我這妖女的渾號,旁人叫一叫倒也罷了,我都不在意,可是明察秋毫的白大掌門怎地也人云亦云?」
白擎冷哼了一聲。他也知道撼天神君屠戮修士時,寧小閒正沉睡不醒,無法也無力去阻止,這事兒嚴格來說怪不到她頭上。可是自家徒兒為了她黯然神傷,連修行都不顧了,想來想去還是令他心頭憋屈不已。他一世不近男女情愛,只覺得情字誤人,致人不堪,沒有半點益處。
寧小閒還以為這次恐怕要談崩了,可是白擎居然未再多說,只將噬魂箭翻來覆去看了一會兒,才道:「十方已經告訴你了吧,連我都進不得絕獄第九重?」
「是的。所以這支箭暫時淬鍊不得了?」
白擎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說的「暫時」二字是何解——他辦不到,自然有人能辦到。
他哂然一笑道:「你怎不讓你那道侶撼天神君將它帶進去淬鍊?」
「長天閉關,無暇他顧。」寧小閒嘆氣道,「時間又緊迫,我只好先行將它帶來了。」
白擎見她語氣悵惘,知道她的確無奈。想起修為高深莫測的上古神獸,他的胸中就有一股豪氣湧出,淡淡道:「我確是進不了第九重雷區,卻未必不能將這小箭送進去。」
寧小閒一怔,隨即喜道:「您有辦法?」
一聽有門兒,「你」字立刻變成了「您」,這女子實在機靈得緊,難怪徒兒要栽在她手裏。白擎忍住苦笑,輕咳一聲道:「我的肉身還抗不住第九重的雷暴,隨身法器堅持個十幾息的功夫卻沒問題。」他緩緩攤開掌心,就有一柄利刃浮了出來,頓時滿室皆是駭人的劍光,將屋內映得一片雪白。
候在院外的權十方驚呼一聲「師傅」,再顧不得其他,撞開門閃身而入!
……可是這裏頭,什麼事也未發生。
權十方的眼神從白擎掌中利劍,移到了兩人身上。這兩人都瞪大了眼盯住她。寧小閒愕然,白擎則是滿面慍怒,眼角都微微跳動。
「我,我……」他還以為師傅忍不住殺意,對她動了手,這才闖了進來。眼見鬧這麼大笑話出來,權十方俊面通紅,再說不下去,嚅囁道,「我出去了。」
白擎厲喝一聲:「站住!」長嘆一口氣,語氣隨即軟了幾分,「就在這兒聽着吧,也免得你不放心。」
權十方紅着臉,也不敢去看寧小閒,但雙足果然像生了根似地釘在地上,一動不動。
白擎看着向來老實厚道的徒兒也耍起了小心眼兒,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只得不去管他,揚了揚手中劍道:「這是跟隨了我近二百年的老夥計『羅霄』,也是歷代朝雲宗掌門的信物。」說到這裏,瞥了一眼權十方,「朝雲宗擅雷電神通秘法,歷代掌門多修此道,因此羅霄長年陪着主人在天雷絕獄中洗鍊,對天罡雷暴的抗擊能力之強,舉世罕見。」
他輕撫劍身,一字一句道:「要將噬魂箭送進去,只消將它附在羅霄上,再令羅霄飛入雷獄最深處將它放下即可。」手中劍似乎也感受到他的驕傲,頓時嗡嗡不已,顯然極有靈性。
寧小閒聽完並未喜形於色,反而沉默了一會兒才道:「白掌門可願助我?」
白擎道:「這般助你,對羅霄有些損傷。不過你贈我九轉升蓮華,讓我又多些時間修行和教導徒兒,也是有恩於我。」他頓了頓,「我助你洗淬噬魂箭,你我的恩義就此一筆勾銷。寧小閒,你以為如何?」
她原本通過權十方和白擎作過約定,只要白擎在位一天,朝雲宗就不可對隱流宣戰。就目前局勢而言,隱流四處擴張,確是進行了多次不義之戰,她也決不想朝雲宗這個時候站出來主持正義,對抗隱流。所以她沉吟片刻才道:「我以為,不好!」
白擎不防她這樣說,微微一愣,而後聽她接道:「目前是對付廣成宮的天賜良機,白掌門何不與我隱流、與奉天府聯手,將風聞伯這禍害先端了,再來計算我們之間的事?」
果然她提起「廣成宮」、「風聞伯」這兩大敏感詞,白擎的面色就冷厲起來:「你也來替汨羅作說客?」
她來此的路上就已通過降神術和琅琊、老鶴商量過了,若是長天在此,必不會放過拔除眼中釘的好機會,只要廣成宮一祛,或者從此一蹶不振,隱流向南贍部洲中部的擴張就少了巨大阻力,最重要的是,陰九幽則少一大助力!因此無論汨羅是不是另有打算,他的提議卻是可行的。前提是要將朝雲宗拉下水,三比一,勝率才高嘛!
看樣子,汨羅還沒有說服他,不過依她對那妖孽的了解,他的三寸不爛之舌至少可以說得白擎意動。所以她微笑道:「汨羅遊說人的本事的確非同小可,前幾日尋隱流結盟時,也是說得我啞口無言。」
這一句話,先將他拉到和自己同一戰線上。
白擎何等人物,明知她的用意,可想起汨羅說過的話,還是忍不住要贊同她的觀點。
「我與宗內取得聯繫,均覺這機會千載難逢,因此隱流已決意與奉天府共同出兵,拿下廣成宮。」她斬釘截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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