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魃道 第291章畫情四十三

    光緒元年,.

    朱珠從萃文院回來這天,沒有同往常一樣直接回自己住處,而是去了棲霞堂。筆神閣 bishenge.com

    她從小蓮口中得知她阿瑪下朝後,此時正在棲霞堂內招待碧落先生飲茶。亦知自從西太后力排眾議立了醇親王的幼子載湉為嗣後,立刻下旨將碧落提為相度大臣,位居正二品,欽賜三眼花翎。

    如此殊榮,皆因當日為了立嗣一事,八旗各少主集結紫禁城想向西太后討一番說法,卻被碧落寥寥數語便擋在了乾清宮外。

    此後他將他們邀至瀛台閒談。那之後,這六位少旗主便同怡親王載靜一樣,從此再也沒有踏出過那地方一步。

    自那日萃文院一別,她已經有兩個多月沒見到過載靜了。

    這兩個月來,同治帝駕崩;皇后阿魯特寶音抑鬱成疾,追隨大行皇帝一同仙去了;她去後不久她的父親崇琦就遭到革職;同被革職的還有一名試圖為阿魯特寶音稱頌的侍郎官;那之後,過了短短五天,年僅四歲的載湉登基成新帝,改年號為光緒。

    一連串風雲突變的事情發生過後,朝堂上似乎瞬息間恢復了平靜。

    沒人再提及祖宗家法,也沒人敢再為慈禧對新帝的選擇而提任何一個『不』字,一切似乎轉瞬恢復到了同治活着時的樣子,稚兒坐朝,太后聽政,一派祥和……

    唯有載靜同那六名少旗主始終沒有從瀛台歸來。

    為此朱珠心下自是焦急萬分,卻無一人可以傾訴。

    爹娘面前當然是什麼都不能提起,而唯一可與之說說的小蓮,自皇后歸天,便一心只知皇后代替自家主子殉了大行皇帝,從此主子的命可保住了,又無須入宮,所以整日開開心心,完全不懂朱珠究竟在為身在瀛台陪伴東太后的靜王爺愁些什麼。

    她的確是無法知曉朱珠究竟在愁些什麼的。

    這些年來,在身為九門提督的斯祁鴻祥身邊長大,雖對朝政從來不聞不問,但朱珠多多少少心下明了,這朝堂上之事歷來風雲變幻,暗礁隱現,如同一團望不見底的漩渦,不知幾時就將人吸了進去,淺的尚能及時逃脫,一旦深陷,從此就如墜入深淵,不得抽離。

    因而站對立場無比重要。

    載靜雖一貫行事說話十分小心,但他站錯了立場。

    雖然表面上他同他阿瑪一樣,對慈禧無比恭順,無比聽話,但他一片忠心卻只為同治。所以雖身後有一派忠實者追隨,但他一不結黨,二不利用身邊的八旗忠實屬下,在時局岌岌可危之際趁虛而入,奪取權位。

    他只一心想要輔佐好同治帝。但天不遂人願,同治身和心皆太弱,最終早亡,也令載靜受到牽連。所謂去瀛台陪伴東太后,無非是將他同八旗六少主軟禁在那地方的一個藉口而已。

    那麼他究竟會因此而被幽禁到幾時……

    幽禁之後,那西太后又將會對他怎樣處置……

    每每想到這點,朱珠腦中的思維便立即戛然而止,不敢繼續往下想,斷斷不敢去想。

    當下垂着頭悶悶朝前走,不知不覺幾乎從棲霞堂前走過,直至迎頭險些撞到一個人身上。『雅文言情首>

    及時收住步子後,她聽見來者從面前發出的低低笑聲。

    聲音如此熟悉,因而沒有抬頭,反而將頭垂得更低,她朝後退開一步,向那來者恭敬施了個禮:「碧先生吉祥。」

    &氣了。」碧落低頭望着她。瞥見一旁小蓮惴惴不安朝他瞧着,便抬手朝她輕輕一擺:「我同你主子要說會子話,你且先回去。」

    &一聽這話小蓮立即調頭便走,饒是朱珠直起身試圖喚住她,她竟充耳未聞。

    當即眉頭一皺,朱珠抬頭望向碧落道:「即便我心知碧先生的身份,碧先生這樣做也實在太過份了些,既要她走,只需令我吩咐便是,何必用妖法迫之。」

    &法……」他淡淡一笑,抬眼朝小蓮遠去的僵硬背影望了望:「我只是不願多浪費時間。」

    這話令朱珠再度皺了皺眉。

    本想脫口再說些什麼,但望着他那雙綠幽幽的眼睛,慢慢將心頭那團怒氣又壓了下去,遂朝他身後看了眼,問:「聽說我阿瑪在此地同先生飲茶,怎的此時先生卻是一個人。」

    &臨時有事,要走開一陣,我便趁此出來轉轉。」

    &會是先生又以妖法為之?」

    &他笑笑,正要回答,眼見她身子在院內驟起的寒風裏一陣顫抖,便低頭解開披風裹到了她身上:「不敢,在提督大人面前,小妖怎敢擅用妖術給自己折了道行。」

    披風帶着碧落身上的體溫,暖和得令朱珠身子再次一顫。

    立即心生抗拒想要脫開,轉念一想,低頭望了眼那披風笑了笑:「好一件狐裘披風,不知為這一身要殺了多少狐子狐孫。」

    &娘說得好,只是這並非狐裘。」

    &

    &知姑娘可聽說過>

    &知。」

    &如赤豹,脖頸上一圈豐厚長毛,形似狐,卻又遠比狐毛豐厚和保暖,因體型碩大,往往只需獵取三頭,便足以製成這樣一件披風。」

    &似在聽先生說故事。」朱珠在他微笑的目光下別過頭。

    碧落因此而再度嫣然一笑,隨後道:「險些望了恭喜姑娘了,老佛爺恩准姑娘不用為大行皇帝殉葬,亦暫時不用入宮。」

    &生此言差矣,先帝駕崩不久,哪兒來的喜?況且老佛爺心情莫測,一日不廢了我這貴妃之名,只怕日後惦記起來,仍是要將我召入宮中的。想堂堂一國之妃,豈容在宮外撒野,先生說可是這樣?」

    碧落朝她望了眼,點點頭:「所以今日你阿瑪將我邀至這裏,便也正是為了這件事而來。」


    &阿瑪?」朱珠聞言微微一怔:「這同先生有什麼關係……」

    &希望我能在老佛爺面前說兩句話,好廢了你的貴妃之名,還了你的草根之身。」

    朱珠一聽不由深吸了口氣,搖搖頭:「阿瑪強人所難了,即是先生,也不方便因此去同老佛爺商議,不合祖宗禮法,若老佛爺怪罪下來,先生必然……」

    &珠,」淡淡兩字打斷了朱珠一疊聲的話音,朱珠停了口抬頭望向他,不明白地皺了皺眉。

    &想同紫禁城徹底了斷一切干係麼?」隨後聽見他這樣問道。

    朱珠目光微閃,不由輕輕點了點頭。

    &如此,那麼去親口同你阿瑪說,願意同我成親。我便立時去宮中向老佛爺去討個人情。」

    &生是要朱珠以婚約去換得自由之身麼?」

    &可以這麼認為。」

    &先生……」聞言一陣苦笑,朱珠定定望着他,伸手將一縷拂到他臉側的髮絲輕輕掠到他耳後:「朱珠實在看不懂先生,究竟為了怎樣一種堅持,非要娶朱珠為妻,細想來,最終應是因了先生對那位故人過於強烈執着的愛……可是先生,當日你以朱珠兄長的命要挾,朱珠自是只能答應,但現今,先生已說明兄長體內並無那蠱毒,也不再以那種方式來要挾我,僅僅只以自由來獲取交換。雖然朱珠對先生這一片執着之心異常感動,但先生需要明白,朱珠卻也是個執着的人,也有顆同先生一樣執着的心。先生可為了那份執着想盡方式迎娶朱珠,而朱珠為了那份執着,又怎會輕易拿自己的自由去換取。先生好好想想,若將先生與朱珠的處境相互換之,先生會肯麼?」

    一番話說完,朱珠躬□恭恭敬敬朝碧落施了個禮。

    隨即轉身要走,忽聽碧落叫住她道:「棲霞堂離姑娘居住處甚遠,姑娘冒着這般酷冷特意來到這裏,應該不是無意間路過吧?」

    朱珠不由停下腳步,遲疑了下點點頭。

    &以碧落猜,姑娘此番至此是為了來見碧落。是麼姑娘?」

    朱珠沒回答,只轉過身子朝他望了一眼,伸手將身上那件披風裹了裹緊。

    &麼不知姑娘特意來到這裏見碧落是為了什麼事,想來,應該不會僅是為了行這兩次禮,給我問上一次安。」

    朱珠咬咬嘴唇,再次點了點頭。

    &麼姑娘究竟為了何事?」

    &來見先生,其實是想同先生談一談怡親王的事……」

    這句話出口見碧落眉梢一挑,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不由一張臉狠狠地一燙,迅速低下頭穩了穩呼吸,繼續道:「先生,怡親王自兩月前去了瀛台陪伴東太后至今未歸,想來,應是被老佛爺扣在那邊了吧……」

    &姑娘,怡親王是老佛爺的親侄兒,他們愛新覺羅家的家事,到底因着怎麼一回事,又因此會發生些什麼事,我這外人又怎會知曉呢?」

    &生……」聞言朱珠慢慢朝前走了兩步,重新返回到碧落身邊,抬頭看向他:「我知怡親王同先生在朝政上向來存有差異,但現如今,時局已變,年號已換,當是該攜手共存,共奉一主。所以朱珠懇求先生,無論過去怎樣,請先生看着今後,望先生能因此對王爺他網開一面,朱珠必然感激不盡。況且聽說……一個人一旦在外頭待久了,便會總是惦念那邊沒有諸多約束的生活,所以朱珠想,日後王爺總是要重回法蘭西的,這樣一來,必然不會再為任何事得罪先生,所以先生……

    &珠,」話未說完,被碧落冷笑着打斷:「這會兒你瞧着竟像是他的額娘了。這樣低聲下氣俯首帖耳地過來求我,你怎不乾脆跪在地上求?」

    &生要朱珠下跪麼?」

    &呵!」一句話出口碧落不由再度冷冷一笑。「你這般求我又有何好處?即便他離開瀛台出得紫禁城,他就能娶你麼?」

    &生,朱珠早就不存嫁人打算,只望先生能放過王爺>

    &嘴!」沒等她將話說完,碧落突然伸手狠狠一把扣住了她的下顎,將她那張迅速漲紅了的臉慢慢託了起來。

    眼中幽光微閃,一瞬間似乎脫口而出想要說什麼,但片刻後卻沉默下來。只靜靜捏着她的臉朝她那雙驚慌失措的眼睛望了一陣,隨後淡淡一笑:

    &罷,我從此不再同你多費那些口舌,反正早晚你總會清醒過來,我也不在乎再多等那一時片刻。只是朱珠,你且記着,從今往後別再對我提起那個人,那個名字。否則,我便讓你親自嘗嘗我在那數百年時間內日日夜夜所受煎熬之苦,你可聽明白了?」

    說罷,手朝前一推,眼見她連着倒退數步幾乎跌坐到地上,卻再不朝她望上一眼,轉身徑直朝棲霞堂處走去。抬眼見到門前有些茫然望着他倆的斯祁鴻翔,遂抱拳一笑:「斯祁大人,多謝今日盛情款待,但想起下官還身有要事須待解決,碧落便就此告辭了。」

    「……那老夫送送先生。」

    說着兩人一前一後相伴離去。

    獨留朱珠一人呆站在原地,縱然身上裹着厚厚的毛皮披風,仍冷得全身一陣僵硬。

    因而連頭頂飄下的雪落在她臉上都毫無察覺,仿佛體內每一分每一寸,都因着碧落那番話給瞬間凍結了,再因此,在她身上心上凍裂出一片片撕裂般的疼。

    雪越下越大。

    不到半夜便覆蓋了整片大地,也覆蓋了紫禁城上每一片瓦礫。

    天寒地凍。

    但身在儲秀宮的慈禧自是無法體會。

    她熱得額頭隱隱冒汗。

    因此在厚厚的被褥中輾轉反側,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時不時從口中喃喃咕噥出一些奇怪的聲音,仿佛在極其艱難而憤怒地同誰爭辯着什麼。

    一旁宮女見狀不由微微有些不安。

    便輕輕走近了,湊到她身邊想去推推她,免得她被噩夢給魘着。

    可突然間就見她兩眼一瞪直愣愣從床上坐了起來,對着那宮女沒頭沒腦一陣揮打,隨後驚恐之極地朝西邊角落裏狠狠一指,厲聲尖叫道:「你敢過來!我看你敢過來!活着時尚且不當你是回事!死了難道我就會怕你!!」

    隨後一下子住口。

    在那宮女欲哭無淚的呆呆注視下竟哇的聲哭了出來,邊哭邊將那宮女一把推開,跌跌撞撞爬下床直奔到門前,掀開帘子對着外頭一聲大喊:「給我去傳碧先生!快給我去傳碧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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