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我不缺興奮劑
第二天運動會,朱小立見到我就說:「你告訴姚小明,別他媽那麼囂張,這次就算了,下次他再這樣,我可不客氣。」
我沒說話,心想你想告訴就自己告訴,我才不會告訴姚子什麼。
我穿了一身背心短褲,後背上別了一個號碼「214」,已經做了很久的熱身運動。我的心跳得很厲害,感覺像是要迎接一場大考。
上場前,我看了田曼一眼,發現她正在和吳磊說什麼,根本沒有注意我。
站在起跑線上,隨着一聲槍響,我拼命跑起來。三圈過後,我前面還有三個人,我跑得頭昏眼花,只聽得到強大的風聲不斷灌進我的耳朵,腦袋裏只有一個念頭:用盡所有力氣,不停地向前沖!可是,前面那三個人實力明顯超出我一籌,我怎麼也追不上他們,最後得了個第四名。
跑到終點後,我的兩條腿火辣辣地疼,沒走幾步就癱坐在地上。我們班兩個男生過來扶我,被我一擺手制止:「我想坐一會。」我一邊大口喘氣,一邊用眼睛尋找自己班級的方向。我看到田曼坐在班級最顯眼的地方,並沒有往這邊看。她仍在和吳磊討論着什麼!我的心頓時被沮喪所佔據,坐在那裏,身心都感到難受。
沒多久我站起來,拒絕了別人的攙扶,自己慢慢地沿着操場外側往回走。突然姚子出現在我面前,對着我胸口捶了一拳,說:「行啊,你小子還有這兩下子?我怎麼不知道你跑這麼快?」我差點被他一拳撂倒,往後趔趄了幾步。他忙扶住我,繼續眉飛色舞地說:「我剛才還跟周倩聊天呢,一抬頭看到你小子在場上跑着呢,你怎麼沒告訴我你小子要參賽啊。」
我說:「告訴你,你也不能替我跑。」
「不能這麼說,哥們可以全程為你加油啊。哥們的鼓勵就是你的興奮劑,沒準你一不小心就拿第一名了呢。剛才等你快跑完了我才看見你,回天無力啊。」
我心想自己不缺興奮劑,田曼是我最好的興奮劑。我對他說:「陪我到那邊坐會兒。」拉着他到遠處花壇的石階上坐下。
我感覺好多了,對他說:「看見周丹沒有?剛才好像見他在領獎台附近徘徊呢。」
姚子像沒聽見我的話似的,呵呵笑道:「周倩同意做我女朋友了。」
我沒聽清楚,吃了一驚,說:「什麼?周丹做你女朋友?我怎麼不知道你們倆是玻璃?」
姚子笑着罵我:「去你大爺的,是那個…」他一甩擋在眼睛前面的柔順的秀髮,「就…那個…」他比劃了兩下。
我明白了:「哦…奶媽。」
他不高興了:「不許你這樣說她。」
我白了他一眼,「這可是你先這樣叫她的。」
他說:「現在…不一樣了嗎。她是我的女人,我得保護她,你這麼叫,萬一別人也學着叫怎麼辦——現在就得改口,叫嫂子。」
我不屑地說:「滾,你還沒我大呢。」
他說:「等下,我帶她過來認識認識你,以後就是親人了。她們班教室就在你們班教室斜對面,以後你幫我盯着點,別讓她和別人眉來眼去。」
「你那麼有魅力,怕什麼。」我語帶譏諷地說。
他倒不客氣:「話雖這麼說,但也得預防萬一。」說着他就去叫周倩了。陽光下,高大英俊的姚子,拉着他的漂亮女友,真的是一副美妙的畫面。周倩的胸部在運動中不停地起伏,我不由覺得緊張起來。我低下頭,不敢再看。
姚子在周倩和我之間作了介紹。
周倩睜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對我說:「我見過你。」
姚子搶話:「廢話,一個學校的,又在同一樓層上課,能沒見過嗎?」
周倩打了他一拳:「那也有沒見過的好不好?學校那麼多人呢。」
姚子說:「我兄弟這麼玉樹臨風,放人堆里,也一眼就能把他摘出來啊。」
周倩撒嬌道:「那你呢?」
姚子說:「我玉樹淋雨。」
兩個人互相深情對視着笑起來。
我自覺沒趣,對他們說:「我回班級了,我們老師好像在找我。」說着站起身。
周倩往自己班級看看,對姚子說:「我也回去了,讓我們老師看到我和你這個壞人在一起就壞了。」
姚子做了個生氣的樣子,周倩開心地笑着跑開。
姚子對已經走開的我喊:「莫林,昨天給你的《解決》聽了沒有?」
我站住說:「沒呢。昨天睡得早。」
姚子說:「快聽啊,好聽!」
我點點頭走開。
其實我已經聽了一遍,沒覺得怎麼好聽,只覺得從頭到尾都亂糟糟的,也聽不清在唱什麼,讓人煩躁。可能也與磁帶封面上的男人太醜有關。那個叫崔健的男人,留着跟上次劫我錢的那個青年流氓一樣的邋遢長發,瞪着兩個浮腫的大眼泡,衝着你似笑非笑,仿佛在嘲弄你們全家。
打開磁帶的扉頁,還有一張照片,背景是一個破房間,一群破衣爛衫的邋遢青年,圍坐在一張破桌子前,桌子上堆滿了啤酒瓶。每個人的眼神都讓人感覺到不友好、不親切、不善良。跟我們熱情似火的小虎隊、和藹可親的四大天王、深情款款的童安格一比,高下立判。人民群眾選擇誰、擁護誰、喜歡誰,再清楚不過了。
我本來打算馬上把磁帶還給姚子的,可是一想他那麼熱心推薦給我,我要是那麼快地還給他,會讓他不舒服。我就是一個總替別人考慮的人,不像姚子,在我這光棍面前跟女朋友打情罵俏,一點也不顧我的感受。其實,姚子的感受也不是我首要考慮的,我還是想多給搖滾樂一些機會,看看它到底憑着什麼征服了田曼。
六、眼前的問題很多,無法解決
我步履蹣跚地回到班級,幾個同學過來慰問我,但是裏面沒有田曼。我看到她仍然在和吳磊在說些什麼。我坐下來,周麗娜對我說:「我對你刮目相看了,沒想到你跑得那麼快。」
我說:「刮什麼目,相什麼看,才第四名。」
「不錯了,那些人都是一直練長跑的,你都沒怎麼練過。」
我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我沒練過。」馬上又改口道:「我是沒怎麼練過,但第四名也不值得得意。」
我的注意力都被田曼和吳磊吸引了。我豎起耳朵,想聽到他們說什麼,聽不清。我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往前探了探身子,終於聽到他們的隻言片語。
田曼說:「我不喜歡《呼嘯山莊》,太壓抑了。」
吳磊自信地說:「錯!《呼嘯山莊》對人性揭露得很徹底,是一本很好看的書。但我還是更喜歡《少年維特之煩惱》。」
田曼說:「這本我也喜歡。」
吳磊說:「《基督山伯爵》,也是我的最愛之一。」
田曼說:「我還沒看這本,你有嗎?」
「有啊,我借給你。」
「你真是好人吶。」
「才知道啊。」
我的心像被什麼撕扯,一路扯到黑暗無邊的深淵。我坐回座位,咬着牙。
晚上回到家,我徑直走進自己的房間,倒在床上,拿起小錄音機,戴上耳機聽童安格,卻越聽越沒意思。順手抄起那本《解決》,放進錄音機,終於聽清了一些歌詞。其中一些歌詞讓我感到驚訝。
「當初姑娘生我們的時候,我們沒有說願意。」
「來吧朋友,試一試第一次辦事,就像你十八歲的時候,給你一個姑娘。」
「我不能走我也不能哭,因為我的身體已經乾枯,我要這樣永遠陪伴着你,因為我最知道你的痛苦。」
「我看着你,曾經看不到底,誰知進進出出才明白,是無邊的空虛。」
「因為我的病就是沒有感覺。」
「我想要離開,我想要存在,我想要死去之後從頭再來。」
「不管你是老頭子還是姑娘,我要剝開你的虛偽看看真的。」
我拿起歌詞頁,對照着歌詞聽起來,一陣陣密集的鼓點打在我心上,歌唱者沙啞粗糙的喉嚨像一把刀子,讓我第一次感到一種想要吶喊的衝動。
我把音量放得很大,我媽呼喚了我很久,都不見我回應。她很生氣,衝過來一把扯下我的耳機,喊道:「別聽了!叫你端菜呢!我辛辛苦苦做飯,天天就知道翹着二郎腿吃!」
我一躍而起,大聲吼回去:「我聽歌礙你什麼了!你要不然就別做飯,大家一塊餓死!做了就別嘮叨!我端不端菜有什麼區別嗎?」
我媽愣了一下,罵道:「小兔崽子,你吃了槍藥了今天?你不願意吃就滾!」
我拿起錄音機,就衝出門去。
走在街上,我的心裏很難過。感到每件事都讓人鬱悶,心裏堵得慌。
我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最後坐到一塊工地旁的一個無人經過的小土坡上,繼續聽起崔健的《解決》。
「眼前的問題很多,無法解決。」
「打不開天,穿不過地,那自由不過不是監獄。」
「也許這就是生活,失去一切才是歡樂。」
「忘掉白天和黑夜,沒有正確也沒有過錯。」
我聽了一遍又一遍,那聲音已經開始在我心裏生根發芽。一扇大門向我敞開。我想哭,又想笑,我也說不清楚是什麼原因使我的淚花在眼裏泛濫。我感到自己一夜長大。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我坐在小土坡上,任狂野的聲音一遍遍衝擊耳膜。直到我媽找到我,劈頭蓋臉訓斥了一頓後,拉我回家。
我很早就知道,青春是一件很無奈的事兒。在很多領域嚮往像成人一樣,無奈卻無法擺脫經濟上、人身上的各種依附性,只能接受自尊心一次次被粉碎的結果。我也想在與我媽爭吵之後,能瀟灑地走到一間五星級酒店,開個房,點頓大餐,直到我媽哭着求我回來,可是卻不得不接受從一個小土坡被我媽拎着耳朵回家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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