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輕心的突然出現,明顯是有些出乎了姜如松的意料,他也是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會在她這個,應該算是平民的婦人面前,這般丟人現眼。
老將軍夫人餘威尚在,姜如松這當兒子的自然不敢忤逆她的意思,自己從地上爬起來,起先以為,他娘會稍稍顧慮一點兒他的面子,在柳輕心這個外人面前,暫時的饒過了他,讓他起身來,卻是不料,他娘見了柳輕心以後,竟是直接就把他給忘到了腦後,滿心歡喜的扯着她的手聊天,正眼都懶得瞧他一下兒了!
這女人,到底得多討人喜,竟是能讓他家挑剔的娘親都這樣……
這般想着,姜如松便是滿心好奇,小心翼翼的抬起了頭來,偷眼瞧向了跟老將軍夫人一起,站在軟榻旁邊說話的柳輕心。
而……也就是這一眼看了上去,就註定了,他一生的孤獨!
雪。
像雪一樣乾淨美好的女子。
那種讓他這個生在江南,站在江南的人,於北方帝都里,頭一回見上,訝異的眼睛都不捨得眨一下兒的美好存在。
那種想讓人捧於掌心,卻又怕自己的手太暖,會把它融化掉了的心疼和惶恐,那種……一眼望去,便能烙印心底,一生不忘的……
姜如松從來都不知道,這世上的女子,還能有像雪一樣美好,一樣乾淨,一樣讓人過目不忘的存在。
這種突然自心底里爆發的傾慕,跟他執拗了十幾年,對姜嫂,也就是他姐姐的那種,是全不一樣的。
他想娶他姐姐,是因為他覺得,他只有跟他姐姐成親,才能是幸福的,他姐姐會護着他,會對他好,會一直都把他當成寶貝般的疼着,他在外邊,不管受了什麼樣的委屈和不好,回了家,都能夠有人傾訴。
而此時,他對柳輕心的這種一見傾心,卻是因為一種,不明出處的疼惜,想傾儘自己的所有,給她保護,為她遮風擋雨!
「娘,這位是……」
姜如松跪在地上,之前的偷看,這會兒,已經變成了光明正大的仰視。
「哎呀,瞧我這記性!都忘了跟你介紹了!」
被姜如松這麼一問,老將軍夫人才是記起了,還有他這麼一個跪在地上的存在來,忙笑着走去了他的身邊,拎着他的手臂,讓他站起身來,就跟柳輕心介紹了起來,「輕心丫頭,這小子,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兒子了!如松,快,給輕心夫人問好!」
老將軍成是教翎均學武的老師,翎均使車夫老王去接他們二老的時候,也讓他告訴二老,是他讓去接的,雖然沒有直言姓氏,但以老將軍夫人的聰明,又哪裏會猜測不出?
換句話說,老將軍夫人「知道」柳輕心是翎均的女人,只不過,並不是很相信,她會是他的嫡妻罷了……翎均那樣的身份的人,婚配本就不是能夠自己做主的,與其要那位分,當個花瓶一樣的擺設,還不如就要他的疼惜和許諾,再有個兒子傍身……
尋常人家,大多還要講究個嫡庶,但到了他那樣的身份,嫡庶的差別,也就只是句話兒的事兒了!
生個長子出來,可是遠比旁的,都要金貴的多的!
若能跟柳輕心這翎均長子的親娘關係親近了,日後,還何愁家裏子孫,會遭遇什麼不公對待!
她跟老將軍,就只生了姜如松這麼一個兒子,就算有姜嫂和她大哥給他幫襯,也未必就能讓他這孩子心性的人……她再怎麼不待見姜如松這個兒子,再怎麼覺得他不順眼,也終究還是他親娘,為自己的兒子鋪路,為自己的兒子謀劃未來,這是每一個當娘的人,都會做的事情,她,自然也不例外。
「輕心……夫人?!」
老將軍夫人的話,讓原本還滿心歡喜的想要跟柳輕心多多走動,多多親近,順便跟他娘提一嘴,尋個合適的時候,着人幫他跟人家家裏的爹娘提親的姜如松,霎時間,僵硬原地!
被稱為「夫人」的人,一般,都是嫁了人的。
而「輕心」這個名字,他今晨時候,還曾在在姜嫂,也就是他姐姐的那裏,聽到提起過!
她是這宅子的女主人!
她……她這般好的一個女子,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是已經成了親的!
見姜如松聽了老將軍夫人對自己的介紹之後,突然就渾身僵硬了一下,臉色也變得奇怪了起來,柳輕心頓覺心中一沉,連縮在衣袖裏面的手,也本能緊張的攥緊了起來。
這個姜如松,是常年在帝都里待的,家裏爹爹,以前又是在西北戍守多年,難保……就不會跟寧夏的哱家,有些什麼聯繫,他……突然就露出了這樣的反應來,會不會是因為……他已經懷疑了她的身份,甚至,根本就是已經認出了她了?!
如果,他真是已經認出了她的話,那……她是不是應該,做點兒什麼,來給她和小寶消災?比如……讓他變成個傻子或者啞巴之類的?不行,就算讓他變成了傻子或者啞巴,也不是就一定保險!只有死人,是能完全安靜,絕不會跟人瞎說話的……可,老將軍和老夫人,就只有他這麼一個兒子,她就這麼把他給弄死了,讓二老白髮人送黑髮人,是不是,也有些太殘忍了?
嘖!
這也不妥,那也不行,可真正是煩死人了!
她到底是該……是該怎麼辦才好呢!
「你這孩子,怎越大越不知禮數了!我讓你跟輕心夫人問好,你,你這叫個什麼態度!」
聽姜如松這打招呼的口氣,老將軍夫人的氣,頓時就不打一處來了,再使眼角的餘光,不自覺的瞥了一眼柳輕心,見她也是眉頭緊鎖,面露不虞,這心裏,自然就更是惱自己兒子,惱得厲害了,想都不想的揚起手來,就朝着他身上捶了幾下兒來解氣,「她可以在你爹娘落難的時候,雪中送炭的貴人!你不磕頭感激,就夠丟人現眼的了,這還,還無禮起來了!看我,看我怎麼收拾你!收拾你!」
被老將軍夫人這麼一揍,剛剛還在因為懊惱,而難以置信的盯着柳輕心發呆起來姜如松,才是稍稍回了些事兒,尷尬的咳嗽了一聲兒,也不躲避他娘的拳頭,就那麼站在原地里,態度恭敬,中規中矩的朝着柳輕心,行了個拜禮。
「夫人國色天香,氣質非凡,讓如松這孤陋寡聞的人一見,就訝異的全忘了行禮,多有唐突,還望莫怪。」
回過神兒來了的姜如松,像是一下子就把柳輕心是成過親的這事兒忘去了腦後,一如他姐姐姜嫂嫁了人後,也沒能完全斷了他對她的念想一樣,「在下姜如松,祖籍遼東鐵嶺,祖父亡故後,父隨祖母遷居江南,後中武舉魁首,領將軍職,曾為國戍守東北、西北兩地,如松幸得父傳,得習武藝,今領職御前,為神機營首,官至四品。」
柳輕心倒是真沒想到,姜如松的自我介紹,竟是詳細到了他祖父那輩兒,只是,他這明顯是帶了炫耀成份的表達方式,卻是讓她很是不喜……嗯,就好像換成了現代的說法,逢着個陌生人,就得瑟的來一句「我爸是李剛」和「我是公職人員,前途無量」這麼個討人嫌法兒了……
抬頭,不屑的睨了一眼姜如松,柳輕心再次覺得,這個傢伙,實在是太不討人喜歡了,想老將軍夫婦,多麼低調的兩人,怎就能教出這樣的兒子來丟人現眼,也難怪他們寧可在家鄉里受苦遭罪,也不願把情形告知他知道,嘖,要是她有這麼個不討人喜歡的兒子,一準兒,也得是一樣!
「原來是神機營的頭領大人。」
這般想着,柳輕心便是故意的說了一句不冷不熱的嘲諷話兒出來,然後,唇角微揚,故意拖長了音調,放慢了速度,衝着他所在的方向,就要行禮下去,「小女子才疏學淺,見了頭領大人,都不知要行禮,真是罪過,還望頭領大人不要怪罪才好。」
姜如松只當柳輕心是個尋常百姓,故意跟她顯擺自己的身份,也是為了給自己撐個門面,緩解一下剛才她進門時,瞧着自己被老將軍夫人收拾,在屋裏跪着挨揍的尷尬,並不是想討她的厭,見她在聽了自己的話之後,反不冷不熱起來,連瞧自己的眼神兒里,都帶了嫌棄,頓時,便有些懵住,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了。
老將軍夫人「知道」柳輕心身份,聽姜如松跟她顯擺身份尊貴,當下便覺得自己心裏「咯噔」一下,撈起地上剩得一隻老將軍的鞋子,就恨鐵不成鋼的朝着他的腦袋狠摔了過去,「你這說的,都叫些什麼屁話!老身讓你給人家行禮,你,你……老身教你的謙恭,教你的識禮,你,你都拿去餵狗了麼!她可是你爹娘的恩人,你就這麼跟你爹娘的恩人說話麼!你,你,你給我跪下!好好兒拜謝人家對你爹娘的恩情!混蛋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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