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輕心是個愛恨分明的女人。
對傷害過翎鈞的人,她從未打算手軟。
雖然,對取人性命這種事,她始終打不開心結,但不會害人性命,不等於,不會傷人前程。
「你與那朱時泰,有深仇?」
柳輕心眨了眨眼,心下里,已大概的擬出了,讓朱應楨吃虧,從而拖朱時泰夫婦「落水」的妙計。
商場,似戰場,更勝戰場。
在戰場上,缺失消息,許會使軍隊陷入困境。
然戰場上的困境,是活的。
精於治軍的統帥,帶領兵將逆襲,反敗為勝的例子,在歷史上,數見不鮮。
但商場,卻大不一樣。
缺失消息,必然喪失先機。
而喪失先機的結果,通常是,只勉強,能撈個不賠。
翎鈞輕輕的搖了搖頭,否認自己跟朱時泰有仇。
「朱時澤的能力,是成國公府里,最出眾的。」
「於社稷而言,讓他繼承爵位,遠比讓朱時泰那草包沾這便宜,要有意義的多。」
說到這裏,翎鈞稍稍停頓了一下。
從柳輕心的手裏,拿過最後一封信,將其團成一個紙球,丟進了火盆。
「我曾與他有過幾次交集。」
「三勝兩負。」
「三勝兩負?」
「打架?」
翎鈞的話,讓柳輕心頓覺無奈。
這勝負都出來了,還叫什麼交集?
交火還差不多!
「兩次比武。」
「三次軍略。」
翎鈞笑着搖了搖頭,跟柳輕心解釋,自己跟朱時澤的「交集」內容,「比武和軍略,我各輸他一次。」
「聽你口氣,也是對他頗多認可。」
「多次交手,各有勝負,依你的性子,該早就跟他成了朋友才是。」
「怎的?」
「人家瞧不上你?」
柳輕心本不懂兵法。
但總聽翎鈞與她下棋的時候,隨口說起,兵法的巧用,時日長了,便不自覺的,知曉了一些,他於兵法上的造詣。
「之前,他是有心與我走動的。」
「但他的嫡妻,是德平伯府出身。」
「所以,我拒絕了。」
提起朱時澤與自己的關係,翎鈞不禁莞爾。
這世上,有一種情感,叫惺惺相惜。
也同樣有一種情感,叫忌憚。
彼時,他手中毫無底牌,自不敢用身家性命,賭朱時澤不是李家鷹犬。
而現在,從消息來看,他的嫡妻,李氏,已經死了。
李氏已死,陷害朱應楨的事,也不會再有人深究。
但不深究,不等同於,朱時澤可以置身事外。
人,最難撇去的東西,叫做看法。
有之前的那一檔子事兒,成國公府的人,必然會先入為主的,將朱時澤認為是這件事的參與者,不管,他對這件事,是否當真知情。
污點這種東西,一旦存在,或者說,被人懷疑存在,就極難洗去,尤其,是在世家名門。
如果,沒有一個外力,幫朱時澤一把,他,將會在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遭受成國公府其他人的敵視和排擠。
以他對李銘的了解,李銘或許會借着這件事,對成國公府發難,但發難的目的,絕不會是為了,給他的嫡女報仇,或,為朱時澤主持公道。
「這次,我想保下朱時澤。」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翎鈞決定,在朱時澤這「四面楚歌」的時候,對他施以援手。
然後,借着這個機會,將他收入麾下。
當然,這援手,要遞的漂亮,還要讓成國公府不覺得,他過於強勢。
「只是保下朱時澤就好?」
「還是要順便踩朱時泰一腳?」
柳輕心揚了揚眉。
只是她第一次,從翎鈞的嘴裏聽到,要保下什麼人,而且,還未附加,對方「無過」為前提。
可見,對這個叫朱時澤的,他是真的非常看重。
「若能,當然是極好。」
聽柳輕心說,能順便踩朱時泰一腳,翎鈞本能的抬起頭來,看向了她。
在確認,她是認真的,不是只隨便說說,才鄭重的抬起雙手,上身微躬的,對她做了個簡易的揖禮。
「此人,我勢在必得,還望娘子,多費些心思。」
「王府賬上,大概有二百萬兩現銀,若不夠,差多少,我再去想辦法。」
翎鈞的表現,讓柳輕心微微一滯。
她從未見過,翎鈞低頭求人。
縱是他重傷時候,她為他醫治時,他疼得臉色煞白,也未曾跟她說過半句服軟的話。
「你的意思是,為保他,扶持他,可不惜代價?」
翎鈞並不是個小氣的人。
雖然,初一他們總說,翎鈞的大方,只針對她一人。
但……縱是初一他們說的,只是用來哄她開心的,以翎鈞的謹慎……
「不。」
「僅限錢財和人脈。」
聽柳輕心跟自己問的鄭重,翎鈞自然在回答上,也務求嚴謹。
柳輕心本只是打算,用「生意」,壓榨一下朱時泰,讓他們狠狠的損失一筆,順便,丟個人。
但現在,見翎鈞如此鄭重,她的態度,也本能的發生了改變。
她緩緩抬頭,透過窗子,看向遠處。
遠山如黛,流雲,宛若一條衣帶,輕柔的纏在了山的腰間。
要保下一個人,最好,最直接的辦法,就是讓與他有關的髒事,變得無關。
那,要如何做,才能讓李氏從這場陷害里,跳脫出去呢?
沉吟半晌。
突然,柳輕心的眸子亮了一下。
一個既能讓朱時澤出囫圇,又能讓朱時泰被坑進去的法子,仿佛一顆突然亮起來的星星,驀地出現在了她的腦海里。
既然,朱時澤已經一身污泥。
那為何,不把水攪渾呢?
若所有人都覺得,自己是被朱時泰潑了一身髒水。
那朱時澤身上的「泥」,不就能順理成章的,在其他人的抖落身上髒污的時候,一併掉下來了?
「為了這朱時澤,你可捨得,讓你的馬,受些委屈?」
有了破解之法,柳輕心的心情,也一掃之前陰霾。
她笑着抬起頭,看向了坐在她對面的翎鈞。
「捨得。」
之前,見柳輕心突然沒了主意,翎鈞便本能的低下頭,自己琢磨起了辦法。
此時,聽她跟自己問,便是明白,她是有主意了。
慌忙抬頭,見坐在自己對面的柳輕心,一臉笑意,翎鈞的心,也本能的,有了些小激動。
他家娘子的小腦袋裏,總會有許多,出乎他意料的奇妙謀劃。
在他倆謀劃,請李銘入瓮之前,他本還有些擔心,她真會如她說的一般,到了燕京,遭那些世家大族的小姐們欺負,可現在……
那些名門小姐們,若當真敢跟她鬥智,呵,她們怕是,會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才是!
「這法子,稍有些陰損,卻勝在,能在不花銀子和人脈的情況,救朱時澤出囫圇,再讓成國公府,欠下你一個大人情。」
柳輕心笑着抿了下唇瓣,把自己的辦法,告訴給了翎鈞知道。
「朱應楨買下了燕京周圍,所有能買下的好馬,打算讓所有人,都從他那裏購買馬匹,以牟取暴利的同時,踩其他人一腳,討成國公歡喜。」
「你之前也說了,各公府都有錢,又都想壓旁人一頭。」
「以他們這種想法而言,但凡是能有能別的辦法,哪怕是多花些銀子,也不會願意,跟成國公府的人低頭才是。」
說到這裏,柳輕心拈起自己面前的茶盞,抿了一口涼茶潤喉。
「咱們把府里好馬,以競價方式,高價賣出去。」
「那朱應楨的手裏,便會積壓下馬匹。」
「他想討喜成國公喜,目的,無非是想幫自己父親,在成國公那裏加碼。」
「若使馬匹積壓,成國公府的其他嫡系,定會趁着這個機會,一邊看着他的笑話,一邊跟成國公那邊落井下石。」
放下茶盞,柳輕心笑着伸手,從棋籃里,摸出了一粒白子,截斷了代表成國公府的,那一小方黑棋的左側退路。
「他必不想承擔這種後果。」
「便會不得不,將自己手裏的馬匹,無償或折價賣給成國公府的其他人,以棄卒保車。」
見翎鈞一言不發,低垂着腦袋,若有所悟,柳輕心稍稍停了一下。
「接着說。」
「我在聽。」
抬頭,看向柳輕心,翎鈞的眸子裏,像是驀地染了些許熾熱。
但這熾熱,從何而來,又讓人想不通透。
「以你現在的風頭,想跟你扯上關係,從而得成國公青眼,為自己爭奪爵位鋪路的嫡子,縱不是全部,應也不下半數。」
「我想,就算是那些,無心與你走動的成國公府嫡子,也會在面子上,與你保持起碼的親睦。」
「而面子嘛,咱們大婚,他們隨禮,總是要的罷?」
伸手,抓過翎鈞的手腕,簡單的給他把了下脈,確定他身體無恙,柳輕心才舒了口氣,繼續跟他往下說道。
「你喜歡馬。」
「他們又能從朱應楨那裏敲到竹槓,以極低價格,成全了這事兒,他們,何樂不為?」
「待他們把馬都給你送到府里,我給你配些,會讓馬吃了之後,拉肚子的藥粉。」
「症狀嘛,就像是染了疫病。」
「你就把你最喜歡的那幾匹,跟朱應楨送你那匹關進一個馬廄,其他的,準備讓他們拉肚子的,都堆到一起去。」
聽柳輕心說,要讓馬拉肚子,翎鈞這愛馬成痴的人,肩膀本能的抖了一下。
他心疼了。
內臟都要擰在一起的那種心疼。
但他沒有拒絕。
因為,他知道,柳輕心給他想的這個,「陰損」的招子,的確能幫朱時澤徹底洗白,將朱時泰這一支,推上成國公府的風口浪尖。
「馬,會死麼?」
沉吟片刻,翎鈞覺得,自己還應該,為那些馬,跟柳輕心,稍稍爭取一下。
如果可以,他不希望它們殞命。
「死?」
「為什麼要死?!」
「敗家,也不是你這麼敗的啊!」
聽翎鈞跟自己爭取,那些拉肚子的馬的「生存權」,柳輕心微微一滯,繼而,便忍不住笑出了聲兒來。
「只是像染了疫病,又不是真染上疫病,怎麼會死呢!」
「你家娘子,可是個大夫!」
「為了你這愛馬成痴的人,幾天不睡,悉心照料它們,連跟你洞房都耽誤了,不是更能讓成國公,心懷愧疚?」
柳輕心眉眼彎彎,故意掐着嗓子,學出一種,委屈小女人的聲線,半開玩笑的,逗了翎鈞一句。
「那還是讓它們死罷!」
「洞房不能耽誤!」
聽柳輕心說,要「耽誤」他一直盼星星,盼月亮的洞房花燭夜,翎鈞毫不猶豫的表示,那些馬的命,可以直接放棄了。
「別吶!」
「好多錢呢!」
「耽誤一盞茶工夫,把那些鬧洞房的都攆走,咱們能省下多少酒菜啊!」
「再說,你現在這身子,喝個交杯酒,也就罷了,哪禁得住他們灌酒呢!」
見翎鈞有些惱了,柳輕心便不再逗他。
笑着伸手,往他的腦門兒上戳了一下,跟他把話挑明,「依着我說,這馬發疫病的時候,就定在拜完天地,把我送進洞房的時候最好,你找個機靈點兒的,掐好了時候稟報,然後,就直接讓人送客,讓他們都滾蛋。」
「反正,那藥,就只會讓你的寶貝馬,『病』上半個時辰,讓管馬廄的人,多受點兒累而已。」
「你這女人,怎這么小氣!」
「好好兒的大婚,連口酒菜,都不捨得給客人吃!」
柳輕心的話,讓翎鈞一下兒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嘴上說着責備的詞兒,口氣里,卻是沒有半點兒惱意,「罷了,就由了你罷,省下來酒菜花費,都歸了你當零花兒!」
「唉,你說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啊!」
「我都嫁給你了,你的,還不就都是我的吶!」
「拿我的錢,給我當零花兒,當我傻得麼!」
笑着又擠兌了翎鈞幾句,柳輕心才跟他一樣,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只是不喜歡鋪張浪費,並不是真的財迷。
但在燕京,她卻有必要,給自己準備這麼一個偽裝。
雖然,翎鈞之前說的,不無狡辯嫌疑,但內容,卻值得她深思。
燕京,風起雲湧,遠不似江南這般平靜。
人,總得有些癖好,有些小辮子,讓人去揪才好,不然,那些費盡心機,想尋你錯處的人,便會到處亂翻,弄出些,讓你根本無法防備的麻煩來,使你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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