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身手相當,又都頗多顧忌,即便當真比劃,也沒人敢盡全力。
而現在,被顧落塵這麼一鬧,更是連比劃,也省下了。
收起武器,飛上屋頂,翎鈞毫不猶豫的抱住柳輕心,把她帶回了地面。
屋頂危險,顧落塵,更危險。
他才不會冒險,讓他家娘子,與別的男人關係密切,縱使……縱使這顧落塵,只是個喜歡屍體和毒蟲的怪物,也絕不可以!
「這就不打了?」
「我還尋思,大過年的,戲台子搭不起,在屋頂上,吃着點心喝着茶,看你倆打個你死我活,也算熱鬧呢!」
對翎鈞,柳輕心毫不掩飾的,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再怎麼着,沈鴻雪也是她娘家人。
人家放着好好兒的年不過,長途跋涉的來給她送「壓歲錢」,於情於理,翎鈞這當妹夫的,都該對他有些尊重。
就算不大擺筵席,與人不醉不歸,言辭舉止上,對人家多些包容和客氣,總是要有的吧?
「怎麼會呢,娘子!」
「我再怎麼不講道理,也知道伸手不打笑臉人的,對吧?」
「我剛才,剛才……」
柳輕心的話,讓翎鈞緊張的繃緊了後背。
他家娘子,從來都是個大方的人來着,對他,更是頗多縱容,今日怎麼……
他不過是拔了佩劍,跟沈鴻雪對峙了一下,又不是真的打起來……
「要不,我讓人去請個戲班子回來?」
找不出理由掩飾過錯,就趁早轉移話題。
翎鈞心思急轉,借着柳輕心的話,拉了戲班子這詞兒來擋槍,「上陣殺敵,我會,這演戲,我可……」
「還有你!」
一個巴掌拍不響,凡是動手,總也不可能是一個人的過錯。
教訓完了翎鈞,柳輕心轉身回頭,看向了正幸災樂禍的沈鴻雪。
「大過年的,動刀動槍,你能不能有點兒給人當兄長的樣子了!」
「跟他打一架,就顯你能耐了?」
「你怎不乾脆把他打死了,讓你妹妹守寡!」
說到這裏,柳輕心稍稍停頓了一下,見沈鴻雪的得意表情,霎時凝固臉上,心下里,便頓時湧出了一種名為「解氣」的痛快。
翎鈞是她夫君。
儘管,他還沒當真娶她進門。
但他喜歡她的心,是真的,她喜歡他的心,也毫不作假。
他是她的人。
她的人,哪能隨隨便便,讓旁人欺負!
「然後,外邊就會傳啦,說你妹妹是個掃把星,剛收了人家聘禮,就把夫家剋死。」
「還不知勾搭了什麼人,恬不知恥的生了個小崽兒。」
「夫家嫌棄,將你妹妹拒之門外。」
「柳家不敢接,怕招惹麻煩上身。」
「沈家怕被戳脊梁骨,耽誤家裏其他姑娘嫁人,也……」
論拿捏人心。
柳輕心並不擅長。
但生於人心腌臢的未來,裝可憐這種小事兒,卻難不倒她。
往慘里說。
或者說,怎麼說,能讓沈鴻雪覺得她可憐,覺得她委屈,她就怎麼說。
柳輕心一邊說着,一邊從衣袖裏抽出手帕,佯裝落淚的蹭了蹭眼角,並趁機,擋住了自己險些憋不住笑意的唇角。
「我錯了!」
「我錯了還不行麼!」
「別哭,你別哭啊,輕心!」
「這大過年的,抹眼淚,是要,是要壞時運的!」
沈鴻雪最見不得的,就是柳輕心受委屈。
見她抽出手帕來擦眼淚,頓時,就慌了神兒。
箭步上前,想從她的手裏搶過手帕,幫她擦拭眼淚,一如他們年幼時那樣。
但手至臉側,卻戛然而止,然後,頗有些尷尬的,縮回了衣袖。
如今的她,已是別人之妻。
他這麼做,會毀了她名節,讓翎鈞以為,她是個輕浮的女人。
自古,皇家是非多。
今日,翎鈞視她為珍寶,許可對這視若未見,但明日,後日,五年,十年之後呢?
她終有年老色衰,終有,不再被翎鈞視為珍寶的時候。
他不能,為她的將來,埋下禍患。
沈鴻雪的緊張和猶豫,讓柳輕心微微一滯。
原本,她只是使壞,想戲耍他一下,為翎鈞「討個公道」,哪料,他竟這般……
心,像是遭了毒蜂釘刺般的,驀地疼了起來。
眼淚,也突然不受控制的,順着臉頰,奔流而下。
她知道,這痛,是源自這身體的本能,或者說,這身體原主人的執念,與她這靈魂無關。
「罷了。」
「既然,你已知錯,我便不與你計較了。」
擦乾眼淚,柳輕心故作大方的,嚷了沈鴻雪一句。
她不知道,這身體的原主,與沈鴻雪,到底有什麼淵源。
她只知,現在,這身體歸她所有,便該舍了過往,悉數聽她安排。
愛情,是一種會讓人變小氣的惡疾,一旦染上,便無藥可醫。
她已病入膏肓,眼裏,容不下半粒沙子。
翎鈞,又何嘗不是呢?
柳輕心的話,讓翎鈞心情大好。
他本就心懷惶恐,生怕有朝一日,柳輕心憶起過往,與沈鴻雪再續「前緣」,將他拋去九霄雲外。
可觀今日情形……
「我,我也知錯了。」
與沈鴻雪兵刃相向,本就源於吃醋。
現在,沒醋可吃了,翎鈞還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
上前一步,移開柳輕心的手,順勢取走了她攥在手裏的帕子。
「娘子,我跟你保證,以後,再也不欺負鴻雪了,你別哭了,好不好?」
狡猾如翎鈞,自不會讓自己在言辭上吃虧。
縱使,如今的沈鴻雪,已除了表哥這一層身份,與他家娘子再無關係了,他,也斷不會讓自己落了下風。
一句話,就把兩人械鬥,變成了他不講道理的欺辱他人。
在旁人聽來,這的確是足夠誠懇的認錯態度了。
但別人不了解翎鈞,柳輕心,還能不了解?
狠狠的給了他一個白眼,柳輕心輕哼一聲,搶回了自己的手帕。
翎鈞貴為皇子,面子,總是要講的。
但他這種,扯別人被子,蓋自己腿的做法,卻讓柳輕心頗感不屑。
看來,他家夫君,還是得好好教訓才行。
剛娶媳婦兒的男人,都是半成品,成不成才,長不長本事,全看當媳婦兒的,是不是引導教訓的好。
古人誠不欺我。
柳輕心在心裏,默默的嘆了口氣。
……
江南大營。
得了李銘口信的李素,有些坐立不安。
從小到大,他從未自他父親李銘那裏,得到過這種程度的關注。
眾所周知,數次使人刺殺三皇子朱翎鈞未遂的大皇子朱翎釴,早已與三皇子朱翎鈞成了不死不休的死敵。
而德平伯府,這曾對大皇子朱翎釴鼎力支持的家族,自然,也無法與其保持,任何形式的和睦。
若非上一次,德平伯府高估了自己的力量和聲望,在與隆慶皇帝的博弈中,先機盡失,一敗塗地,兩方的關係,或許,還不至於如今日般劍拔弩張……
罷了,哪有這麼多的若非!
名利場的血腥,從不輸戰場。
每個政客,都在傾盡所能,竭力不讓自己成為失敗的一方。
人們瘋狂的叫囂着,勝者王,敗者將。
但每個人都清楚,這種結果,並非不需前提。
若不能與勝者,保證最起碼的,面子上的漂亮,被滅族,將只是早晚的事兒。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不希望德平伯府,會在將來的某一天,成為那被傾覆的雁巢。
亦不想,成為一隻,失去了所有倚仗,只能依附於別家雁群的孤雁。
「賬本抄好了,少爺。」
李七推門而入,他的左手裏,掐着一隻做工粗糙的細杆毛筆,右手,拈着一本墨跡未乾的青皮小冊。
李銘的親信,會在今日晌午達到。
介時,他需將這本青皮小冊,交予那人。
「不知……父親會遣什麼人來……」
聽有人進門,李素本能的站起身來迎接。
見是李七,便自嘲的笑了笑,重新坐回了小榻。
他太緊張了。
緊張的,聽到一丁點兒聲音,都會整個人彈起來。
生怕,會因為自己的不慎,唐突了李銘遣來的親信,招其在李銘面前惡言相向。
「能得老爺信任的,無外乎那幾個老傢伙。」
因李素身份低微,自幼跟在他身邊伺候的李七,沒少遭人刁難和嘲笑。
他是管家的兒子。
於情於理,都該像他弟弟一樣,被分在嫡出少爺的身邊做事。
但凡事皆有湊巧。
給他分派主子那天,李銘恰好被李素的娘親哄了個高興,就順水推舟的,拿他的前程,送了個人情。
多年相伴,李七從未嫌棄過自家少爺。
但不嫌棄是一回事,甘心認命,卻是另一回事。
他日夜祈求,只盼有朝一日,他家少爺能出人頭地,介時,他便能端睨眾人,一雪前恥。
「那些老傢伙……」
提起能被李七稱為老傢伙的那幾人,李素本能的哆嗦了一下。
凡是能被李銘視為親信的,自然不會是簡單人物。
李銘,從不養閒人。
那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抗,雞皮鶴髮,吃飯都需要人伺候,卻仍未被他捨棄的老傢伙……
其手段和能力,可想而知。
「畏懼,並不能令人討喜,少爺。」
李七的父親,德平伯府的現任管家,就是那群,頗得李銘信任的老傢伙中的一個。
所以,在應對方面,李七這下人,反倒比李素這當主子的,要冷靜淡定的多。
「您只需照常做事,謹言慎行,當自己身邊,壓根兒就沒有他們便好。」
李七知道,若李銘當真遣那些「老傢伙」中的某個前來,向翎鈞示好這件事,就成了順便的事兒,或者說,障眼法。
考校李素,才是他的真實目的。
但是,李七不能把這件事,告訴李素。
不然,以李素現在的心性,定然心生忌憚,事事推敲,並因過于謹慎,而錯漏百出。
「這……怕是不妥罷?」
恐懼,是可以被製造出來的。
李素自幼便遭多方冷眼,對這些深得他父親信任,連嫡出子女都需殷勤對待的「下人」,自然不敢像德平伯李銘般的,真把他們當成下人。
常言道,良言百句難入耳,惡語半句能傷人。
他不想因一時疏忽,斷送了自己這得來不易的,往上爬的機會。
「沒什麼不妥。」
「少爺只管如先前般謹言慎行,與三皇子殿下應對。」
「來人那邊,我會致信父親,為少爺多多美言。」
李七知道,對自己,李管家還是頗多愧疚的。
但愧疚,未必等於,他會應承自己的懇求。
對包括他父親在內的,那群「老傢伙」而言,親情,遠也不及他們對德平伯府的忠誠的萬分之一要緊。
「如此,自然是要穩妥許多的。」
很多時候,人都寧願自欺欺人的相信,自己會在身處困境時,遭遇某種意外之喜,或老天會給自己某種公平,甚至偏愛。
李素也不例外。
「管家那邊,就交你費心了,小七。」
鄭重的點了點頭。
李素毫不猶豫的選擇,相信李七的許諾。
血濃於水。
是的,血濃於水。
即便是李銘,那個視人命如草芥的瘋子,也斷不會,將他們這些不得寵的兒子,毫無意義的斷送的,不是麼?
除非,他們的死,能為德平伯府換來更大的利益或避免更多的損失,不然……
就像李妙兒。
那個趁早死掉,遠比成為隆慶皇帝的皇后,更有價值的女人,就死的恰到好處,意義十足。
而就管家而言,他李素的飛黃騰達,是對其百利而無一害的。
李七,這個從小得他重用和信任,從書童做到了侍衛,又從侍衛變成了參謀的親信,一準兒會在他「得道」後,跟着他一起「雞犬升天」。
說句不敬的話,若有朝一日,他李素成為爵位繼承人,甚至,德平伯府的當權者,那將意味着……
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這手段,李七可半點兒都不比他用的生澀。
沒什麼可操心的。
這麼多年相處,李七,從未讓他失望過,不是麼?
「看時辰,人,也差不多該到了。」
李七一邊說着,一邊抬起頭,看了一下太陽的位置。
機遇,對每個人,都是平等的。
之前,被分派主子的時候,是他沒做好完全準備,讓旁人奪了機遇,不得不以不利形勢開局。
但這一次,早已計算好所有可能,謀劃好各種應對的他,又怎麼會放任,這來之不易的機會溜走?
此役必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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