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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沐睿真心問詢,不是假裝,翎鈞又怎可能不對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老兵們講的,自典籍里查的,連多年前,跟姜如柏打賭贏來的親眼所見,他都詳詳細細的說給了沐睿聽。
從某種意義上講,他是極尊敬那位,為了能與自己的心上人朝朝暮暮,不惜背井離鄉的女子的。
當然,除了尊敬,更多的,還是對她所託非人的嘆惋。
隆慶皇帝,也是個朝三暮四,見了美色,就忘了舊情的人。
但比起黔國公沐昌祚這借着女人立功承位,得償所願之後,就將那給了他成全的女人一腳踢開的人渣相比,他應該還算是……沒壞到人神共憤!
「對母親,睿沒有太多記憶。」
「最深刻的,大抵就是睿三歲那年除夕,父親為了博他心悅的女子一笑,把佩劍架在了睿的脖子上,逼她自斷兩指的情景。」
「她的笑很乾淨。」
「配着手起刀落的決絕,美的不可方物。」
「她說,我便是斷去兩指,她也不可能成燕京琴藝第一人,勾欄賤婢,真當換身兒衣裳,就能搖身一變,成了名門閨秀不成!」
提起那被他父親力排眾議,自紅樓里抬出來,又由妾室抬為平妻,最終成了黔國公府後院裏掌事人的存在,沐睿的拳頭,本能的攥緊了起來。
如果沒有她,他定不用遭遇悲慘的童年,他的母親,也不需為情所傷。
「外人謠傳,說那勾欄賤婢是某位二品大員的外室所生,只因遭了人拐賣,才流落煙花之地。」
「她的左腕上,有一個牙齒咬出的疤痕。」
「多年前,於風雪中救我父親性命的女子,也曾被他留下相同痕跡,所以……一個齒痕,呵,只是一個齒痕……」
說到這裏,沐睿緩緩的仰起了頭,試圖遏制自己的淚水,於眼眶中跌落。
但這毫無用途。
兩絲晶瑩,順着他的臉頰奔涌而下,在下巴上匯聚成了一點,然後,隨着他的低頭,「噠」的一聲,砸在了茶桌的枱面上,再然後,他便更是嚎啕大哭了起來。
世人常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可男兒也是人,也會累,也會疼,也會傷心難過絕望,當他們繃緊的那根弦緊繃到了極致,便會毫無意外的,在最後一縷絲帛壓上去之後,猝然斷裂,幼稚到一發不可收拾。
「我初來燕京時,曾奉母妃之命,送香火錢去廟裏。」
「若沒記錯,夫人的左腕,也有一處齒痕。」
聽沐睿說起齒痕,翎鈞不禁微微一滯。
彼年,與其母相遇的情景,也驀地涌了出來,「只不過,她用胭脂,把那齒痕染成了胎記模樣,像是不願為外人所知。」
「三爺怎知那是胭脂染的?」
在沐睿的記憶里,他的母親,的確是於左腕上,有一處殷紅胎記的。
只不過,因光陰荏苒,彼時,他又年幼,於今,早已無法明晰分辨,是不是的確如翎鈞所言罷了。
「若非夫人把我自水潭中拉出的時候,腕子沾水,胭脂染紅了衣袖,我也不可能知曉。」
「我彼時想,夫人不願以其示人,總有她的因由,便沒追問。」
只憑一處齒痕,就能武斷認為,某個人是自己的故舊,並因此,對自己的結髮之妻棄若敝履,這沐昌祚,也真是瘋的不可救藥了。
翎鈞抬起左手,彎曲食指的第二關節,輕輕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或許,沐睿的母親只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才選擇用胭脂,把齒痕形狀的疤痕染成胎記模樣,並非……
想來也是。
她一個西北敵將之後,怎可能,跟黔國公沐昌祚這生在燕京,長在燕京的人,於幼年產生交集!
「睿聽聞,三爺跟攝天門關係匪淺。」
「不知,可方便勞駕他們,查一查我母親那疤痕的來源?」
「金銀財帛,睿這裏尚有些許積蓄,倘不夠,睿再想辦法。」
沐睿並不覺得,自己母親左腕上的疤痕,會與黔國公沐昌祚有關。
他之所以提出,讓翎鈞幫忙,托攝天門調查此事,僅僅是為了掌握和消弭一切不利證據,為他的母親,捏造一個與黔國公沐昌祚有「交集」的過往出來,並在其糾結於信和不信之時,尋機將她接下山來,送去無人可查處所盡孝。
黔國公這爵位,他一定會收入囊中。
但在掀起血雨腥風之前,他打算先把自己想保護的人藏起來,不讓對手發現,他並非百毒不侵。
「一千兩銀子。」
「先錢。」
房樑上,突然響起了顧落塵那不含一絲感情,讓人宛若置身寒冰的聲音。
緊接着,他翻身躍下,旁若無人的在茶桌旁邊坐了下來,仿佛,頃刻間成了一尊石像。
「這位是……」
沐睿的武技,雖談不上有多厲害,卻偏向於洞察,而今,他卻是置身這么小的一間雅室,猶未發覺有除了他和翎鈞的人在,尤其剛才時候,他還曾仰起頭來,看向房梁方向。
細思極恐。
對,就是細思極恐!
「攝天門門主。」
「我的摯友。」
論境界,翎鈞較沐睿高了兩個層次,然饒是如此,他也依然未能發覺,顧落塵之前藏在了雅室的房樑上。
他的唇角,不自覺的抽動了一下,頗有些尷尬的,跟沐睿「翻譯」道,「他說,你想知道的消息,價值一千兩銀子,需要先支付全款,他才能使人告知。」
「原來是顧門主,久仰,久仰。」
聽翎鈞說,這塊突然從天而降「冰坨子」,就是大名鼎鼎的攝天門門主,沐睿忙起身行禮。
雖然,於身份而言,他本沒必要做到這種程度,然此時,他有求於人,自然不能少了客氣。
顧落塵沒有動。
仿佛於他而言,沐睿的客氣,無聊至極。
見顧落塵看都沒看他一眼,沐睿不禁尷尬的伸出右手,輕輕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睿出門的時候,剛好帶了些銀票,請顧門主笑納。」
對沐睿這受慣了冷眼的人來說,顧落塵的態度,壓根兒算不上惡劣。
而待他看向翎鈞,見翎鈞也是一副無奈神色,頓時便心中更瞭然了幾分。
原來如此。
他心中暗道一句,緊接着,便淺笑着從袖袋裏取出銀票,雙手遞到了顧落塵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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