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他之前希冀,是沒可能得償所願了。
沐睿臉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是忍不住遺憾嘆息。
難得有這麼一個,讓他平靜的心湖,生出波瀾的女子,卻是天意弄人,讓他沒能在恰當的時候,與其相遇。
既不可得,何必執着?
反正,這也不是他第一次,放棄自己喜悅的東西!
「西市那邊,我已遣了人去關照,待回去住處,你就把人喚回去罷。」
「黔國公府那邊的情勢,我知道。」
「你積累力量不易,若因此,引了那人心生忌憚,給自己惹麻煩上身,就不值當了。」
翎鈞一邊說着,一邊給自己也斟了一盞茶,舉至唇邊,淺嘗了一口。
茶湯極苦。
香氣,也較柳輕心親手泡的,隔若雲泥。
翎鈞不自覺的擰了下眉,倒掉了茶盞里的余茶,看向了自己手邊的儲茶罐子。
相同的茶。
相同的水。
相同的沖泡手法。
難道,當真是像柳輕心說的那樣,何時,心裏沒了浮躁,泡出來的茶,才會甘香美味?
他記得,在西北大營生活的時候,他泡的茶,沒有這麼苦。
雖也未像柳輕心泡的那麼美味,但彼時,他所用的茶和水,都是柳輕心所說的下品,縱有不及,也沒什麼奇怪。
可現在……
「謝三殿下體諒。」
「待回去住處,睿就使人去喚他們回來。」
沐睿知道,翎鈞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他再不撤人,那可就是不識抬舉了。
他輕輕的點了點頭,回了翎鈞一聲兒,才端起了被推到他面前的茶盞,淺嘗了一口茶。
苦。
幾乎沒什麼茶香,讓人的舌頭都要變僵硬的那種苦。
這「久違」的味道,讓他想起了多年之前,自己在母親被遣去山上「禮佛」後,泡出的第一盞茶。
「煩躁焦慮,絕非解鈴之道。」
「三殿下人上之人,定諳此理。」
沐睿不緊不慢的喝着苦茶,臉上,未露半絲勉強。
沐睿並不喜歡吃苦味的東西。
確切的說,是他對苦味的感知,遠比旁人敏感。
但這種來自於茶的苦澀,卻讓他覺得熟悉和親切,讓他覺得,自己現在這種剛剛能算是有了起色,仍算不上非常舒坦的日子,其實,也還不錯。
「道理誰都明白。」
「可要當真做到,卻是難如登天吶!」
自己泡的茶有多難喝,翎鈞剛剛才嘗過,可眼瞧着沐睿,喝得跟沒事兒人似的,他便忍不住,又給自己添了一盞。
他從不承認,自己比不過什麼人,除了柳輕心。
可柳輕心是他娘子,他縱是比輸了,也沒什麼丟人,而沐睿,咳,沐睿……罷了,這茶,是真的苦得難以下咽,他承認,於隱忍之道,沐睿,當真令他望塵莫及!
避之若疫的倒掉盞中茶水,翎鈞本能的咽了口唾沫,以期緩解口中苦澀。
沐睿抬頭看他,見他難受的眉頭緊擰,不禁抿唇一笑,伸手提了炭爐上的鐵壺,給他往空杯子裏,倒了一杯清水。
「三殿下請。」
朝翎鈞比了個「請」的手勢,沐睿便重又低下頭,看向了自己手裏的,已經見底的茶盞。
「何意?」
翎鈞劍眉微擰,對沐睿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頗有些拿捏不准意思。
在攝天門山上時,柳輕心曾跟他交待,與沐睿交往,要看不懂就問。
沐睿的心思重,且以他的境遇,倘不能做到狡兔三窟,定早已死無葬身之地。
與其胡亂猜測沐睿的想法,讓他趁機觀察你的處事習慣,倒不如徑直跟他問詢出來,讓他無可推拒的和盤托出,來的穩妥。
「三殿下喝過便知。」
沐睿顯然沒料到,翎鈞會徑直跟他問詢。
他微微一愣,繼而,便似想明白了般的,露出了瞭然的淺笑。
是她。
一定是她。
只是不知,教翎鈞這麼做,是在她婚車被劫之前,還是之後。
「好。」
見沐睿一臉莫測笑容,翎鈞又本能的擰了下眉。
沐睿修行的武技偏向陰柔,所以,在旁人看來,他身體孱弱,不像個「練家子」。
但別人不知道,不代表翎鈞也不知道,畢竟,他背靠了攝天門這「好乘涼」的大樹,手裏,又從未少過財帛花用。
沐睿的武技,較他低了至少兩個境界。
況且,如今的沐睿,已被徹底的劃入他的陣營,倘這般堂而皇之的對他下黑手,顯然,於其並無半點好處。
想到這裏,翎鈞深深的吸了口氣,半信半疑的拈起茶盞,送到了自己唇邊,小抿了一口。
泉水甘甜,入喉,仿佛蕩滌了之前的一切苦澀,令人精神一振。
翎鈞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一些。
他毫不掩藏地看向沐睿,以目光,跟其問詢因由。
這水,他不是沒喝過,怎這會兒竟有如此……美味?
「吃得苦中苦,方知甜中甜。」
「三殿下自幼順遂,凡事皆有貴人提攜,自然不知,這世上最美味的甜,乃是歷經風雨,以命相博來的。」
「茶如人生。」
沐睿笑得豁達,像是全不介意翎鈞對他的審視目光。
他一向善於擺正自己的位置,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
「好個茶如人生!」
聽沐睿這麼說過,翎鈞才算是徹底明白了,柳輕心對他的評價。
這沐睿,果然是個心思縝密的堪用之才,即便身處陌生地方,也能如此巧妙的借用現成的「資源」,給人妥當規勸。
難怪他能憑一己之力,在「強敵」環飼的黔國公府里活下來,並積累下自己的死忠力量。
這樣一個人,倘能得他真心相佐,的確……
「嵐起約了魏國公府的徐維康來德水軒小聚。」
「時澤雖曾師承於他,卻因為有一個成國公府的出身,而有些不特別方便出面。」
「我思來想去,覺得找你商議最為妥當,便遣了人去黔國公府尋你過來。」
既然決定,要重用某個人,那便不該猶豫糾結,枉費光陰。
翎鈞打算,拿今天的這事兒,對沐睿再做考校,倘他能把今日之事處置圓滿,今後,便可再委任更要緊的營生給他,若不能,自己也好早早的給柳輕心寫信去告訴,以期,她再薦更妥當的人給自己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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