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朱雪融的院子,錢三沒徑直離開成國公府。一筆閣 www.yibige.com
而是彎過一個折角,尋了他一個在成國公府做事的遠房親戚帶路,徑直往李氏的院子而去。
「夫人靜好。」
進了堂屋,錢三毫不猶豫的,給坐在主人位上的李氏,磕了個頭。
李氏是成國公朱希忠的平妻,不是嫡妻,於理,是沒資格被稱為「夫人」的,便是要喚,也只能喚「二夫人」。
但不是,是一回事,不願,卻是另一回事。
錢三「仗着」自己出身低微,「不識禮數」的喚李氏一聲夫人,並不會有什麼人,對他施以懲戒,而聽着這句「夫人」的李氏,心情,卻會大不一樣。
這是錢三慣用的手段,每每與名門世家的平妻妾室打交道,都能無往不利。
「起來罷。」
「大冷天兒的,地上涼的厲害。」
心情,總能輕易左右人的態度。
聽着錢三喚自己「夫人」,李氏那略帶了幾分戾氣的唇角,也不自覺的微微上揚起來。
年前時候,成國公朱希忠的嫡妻徐氏染了風寒,遍請御醫,也沒見有好轉。
今兒早上,她去問安,像是聽着比昨日,更不好了。
像成國公府這樣的世家,一天沒人主中饋,都會亂成漿糊。
因李氏身份,僅次於成國公朱希忠的嫡妻徐氏,徐氏病了的這陣子,執掌府里中饋的差事,便毫無意外的落到了她的手裏。
她一向是個雁過拔毛兒的主兒。
這回,便趁着執掌府中中饋的機會,把她早就相中了的,早死了姨娘,過了春天就要被嫁去江南的庶女朱雪融的兩處嫁妝莊子,使兩間年年賠錢,有價無市的爛鋪子,給強換到了自己名下。
說實在的,她並不盼着成國公朱希忠的嫡妻徐氏死。
因為,就算徐氏死了,那嫡妻的位置,也落不到她的手裏。
依着成國公朱希忠的性子,一準兒會再娶一個,家世跟成國公府門當戶對的續弦回來。
介時,不管那新進門的嫡夫人,是個什麼樣兒的黃毛丫頭,她都得乖乖的,把這好不容易得了機會,攬進了手裏的中饋交出去,並俯首帖耳的,稱那黃毛丫頭一聲「姐姐」。
索性,徐氏死了,對她也沒什麼好處,倒不如,就讓徐氏這麼臥床不起個幾十年,半死不活的佔着個被架空了嫡妻位置。
呵,只要能穩穩的,把府里的中饋掐着,縱她只是個平妻,又能怎得?
求權某職,人情往還,哪樣,少得了金銀財帛打點,她只消將成國公朱希忠的其他嫡子,悉數使手段攆出燕京去,讓自己的兒子,朱時彤,繼承了爵位……
「小的聽說,夫人手裏,有幾間銅鑼巷口的鋪子,嫌來往的人碎雜,想換成城東的一處宅子,給二小姐備做嫁妝。」
「不知夫人,是想換個幾進出的宅子?」
跟李氏這種,喜歡聽奉承話的人應對,只能挑順耳的詞兒說。
要知道,這位成國公府的二夫人李氏,母族,可是眾所周知的財大氣粗。
這李氏,亦只是好佔便宜,又喜奉承,並不是當真就差那幾間鋪子的收成,才想把那幾間不賺錢的鋪子,兌成旁的。
若他不能把話說的得體,幫那位少爺採買鋪子的這事兒,一準兒,得「黃」在這裏。
抬頭,看了一眼匍匐在地上,跟自己說話的錢三,李氏的心情,不禁又好了幾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端起自己手邊的茶盞,淺淺的抿了一口。
看來,她使兩處沒什麼行市的破鋪子,強換了朱雪融兩處好收成的莊子的這事,已經傳去了外邊兒。
不過,這來跟他談買賣的小子,倒是不怎麼討人厭。
「我這人,不是個貪心的。」
「三間鋪子,怎還不換個五進三出的宅子?」
「我這是要給嫡女做嫁妝用的,要是比個庶女的嫁妝,還小家子氣,豈不是要讓人笑話我成國公府,沒有規矩?」
論市價,銅鑼巷口的三間鋪子,的確是遠勝城東的一處五進三出宅子。
可放眼燕京,又有哪個傻子,願意拿好出手的東西,換會砸在手裏的玩意兒?
「夫人說的有理。」
「堂堂國公府嫡女,怎能在嫁妝的規制上,輸給個庶女!」
順人說話,多三分討喜。
像錢三這種,靠做牽線搭橋生意謀生的人,早已把這種討喜的反應,練成了本能。
「你叫錢三?」
李氏放下手裏的茶盞,細細的打量了一番,跪在十步開外處的前三。
「回夫人話。」
「小的是個遺腹子,落地的時候,連親娘的命,也害沒了。」
「左鄰右舍,瞧小的可憐,就東家一口饃,西家一碗粥的,把小的給餵活了。」
「因為沒有人教,長到三歲,才堪堪學會說話,沒人願意費心思,給小的取名兒,所以就取了個『三』字,加了祖上姓氏,叫這麼個名兒。」
名門世家後院裏的夫人小姐,大都喜拿旁人的難受,充做自己樂子。
聽李氏跟自己問名字,李三忙把他之前已經說過了無數遍的身世,一股腦兒的搬了出來。
他已經習慣了,被這些為富不仁的夫人小姐們,當成笑料談資。
光陰荏苒,人心易變。
再悲傷的過往,都會隨着一次又一次的重複,變成堅硬的鎧甲,水火不侵。
第一次跟人說這事兒的時候,錢三哭得真切。
但百次,千次之後,那種名為「難過」的心情,便隨着銅錢的叮噹作響,煙消雲散了開去,再也無法凝結。
「說起來,你也是個可憐人。」
李氏說着同情錢三的話,唇角,卻不自覺地漾起了笑意。
像大多數,生活在名門府宅後院裏,養尊處優的夫人們一樣,她並沒把錢三這種出身低微的人,真正當成是,跟她一樣,有喜有怒,有悲歡離合的人看待。
不,確切的說,在她看來,錢三這種「賤」民,是連她養的貓尊貴都沒有。
「夫人善良仁德,小的涕零。」
錢三一邊說着,一邊用手背,抹了抹自己那連潮濕都不曾泛出的眼角。
然後,又給李氏磕了個頭。
「這事兒,就交給你去辦罷。」
「辦好了,定少不了你的賞錢。」
李氏雲淡風輕的說着,伸手,從袖袋裏摸出手帕,輕輕的沾了沾自己的唇角。
「我們成國公府,一向以德服人。」
「你替我做事,可得記清了這個。」
李氏的這態度,說白了,就是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
她想用三間沒有收益的鋪子,換朱雪融在城東的宅子,又不想讓人在背後指點,說她恃強凌弱,不給府里的庶女留活路。
錢三要怎麼把這事兒給辦了,她沒興趣。
她只要,朱雪融在事後,對這「暗虧」隻字不提,認命當好府里的「棋子」,老老實實的嫁去江南,府外面,無人議她是非。
「夫人的教訓,小的記下了。」
心中不屑,臉上。卻半點兒也不曾少了恭敬仰慕。
錢三給李氏又磕了個頭,言辭懇切的,跟她許諾了一句。
做他們這行的,的確會有人,使腌臢手段,逼不願出手的賣家就範。
但他從不會那麼做,或者說,不屑那麼做。
……
錢三的動作很快。
兩天時間,就把銅鑼巷口的那九間鋪子的開價,悉數弄到手,擺在了沈鴻雪面前。
這其中,有五間是成國公府的產業,兩間歸英國公府所有,兩間,是糟了人坑騙,傾家蕩產買下鋪子做生意,卻砸在了自己手裏的散戶。
在錢三的攛掇下。這些鋪子的開價,都遠低於市價。
沈鴻雪將寫在紙上的,那些鋪子的開價,一張張的翻過,未及說話,便聽錢三獻寶,說可以壓低價錢,買下朱雪融準備出手的宅子,再用宅子,跟李氏換三間鋪子的所有權。
他的眉頭,稍稍擰緊了一下。
繼而,便放下那幾張寫了開價的紙,抬頭,細細的端詳起了,與他一桌之隔的錢三。
這人,有些意思。
若能拿捏的住軟肋,再略施教訓,就能成個好掌柜。
這眼瞧着,柳輕心就要嫁進三皇子府,陪嫁的鋪面,哪個也少不得遣掌柜入駐。
俗話說的好,強龍不壓地頭蛇。
就算,他能說服沈老爺子,把家裏最忠誠可靠的掌柜,都派給柳輕心,在燕京的這塊地皮上,他們,也未必都能如魚得水。
可錢三,卻不一樣。
他生在燕京,長在燕京,因家中無靠,又無手藝在身,只能靠貼上一張臉皮,遊走於巷尾街頭,幫人置業謀生,也因此,而跟許多名門府宅的管家下人,成了「摯友」,對諸多燕京秘辛,更是瞭然於胸。
雖然,從這錢三之前的所做所為來看,是有些小貪心,又愛耍小聰明,但人無完人,他要的,只是個能讓柳輕心少費心思,遇事,能八面玲瓏的掌柜,又不是給閨女選姑爺,何必非計較那麼多?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以前,他總不屑自己父親說的,覺得「能使財帛攏住忠心的人,往往比旁的,更加可靠」這說法,可笑至極。
然歧路行遍,在許多事兒上,無數次碰的頭破血流之後,他已是在心裏,將沈聞風的許多教訓,奉為了行事準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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