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錦 第014章 臘八

    晨曦微露，遠處的梆子由快及慢敲至第五聲時，玉禧院西廂的燈火便點得通亮了，幾個穿着厚襖的丫鬟哈着氣來來回回地在廊上穿梭。

    "姑娘醒了？"簾帳被人從外面輕輕挑開，一張靈秀的臉從外面探進來，見傅雲蓁已睜開眼，便嘻嘻地笑了笑，轉手將簾帳勾在梅花銀鈎上。

    傅雲蓁應了一聲，坐起來將腳伸到床下去汲鞋。

    屋裏雖燃着炭火，卻遠不及被裏暖和，見傅雲蓁單着件貼身小襖起身，念音忙從屏風後拿出件褂子給她披上："姑娘大病初好，可不能受再寒凍着了。"

    傅雲蓁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只見那丫頭露出一口白牙朝她笑道："我阿姐告訴我的，阿姐說姑娘落水受了寒氣，身子要比尋常人弱些，要我仔細照顧着。"

    她說的"阿姐"正是綠萼。

    綠萼是個細心的，她對念音說這些傅雲蓁倒不覺得奇怪，這丫頭昨日便跟着來了她房裏，傅雲蓁先前倒未仔細看她，如今離得近了，才發覺這丫頭雖比不得妙香相貌水嫩，也沒有緋荷容姿俏麗，卻生得十分順眼耐看。

    她暗自思忖，只是不知其心性如何，重生一世後，她對周圍的人和事存了太多的戒心，輕易她絕不會相信一個不知根底的人。

    淡淡地移開眼去，傅雲蓁接過身邊小丫鬟遞過來的青鹽擦了牙，漱口後又用熱巾淨了臉，梳洗完畢後，她才開口道："妙香呢？"

    念音正拿着外襖給傅雲蓁系帶子，忽聽四姑娘開口與她說話，便忙笑道："妙香采雪水去了，她說存些雪水回頭給姑娘烹茶喝。"她的手指生得十分細長，幾下將帶子穿成了蝴蝶樣，看上去十分精巧。

    天色尚早，屋外漆黑寒凍，兩個小丫鬟提了六角宮燈候在簾櫳處，見屋內有人出來，忙屈膝行禮。

    傅祺早早就到了玉禧院，傅雲蓁進屋時，大太太正拉着他坐在炕邊說話，見傅雲蓁進來，薛氏便笑道："來得正好，我正要使人來催呢。"

    傅祺今日着了件寶藍色斗紋襖，烏髮用一個小冠束在頭頂，顯得十分俊秀。他見到來人，頓時黑眸晶亮地叫了聲："阿姐。"

    "喲，幾日不見叫得真親，聽得人牙根都泛酸。"陳嬤嬤笑着與屋中丫鬟一同朝傅雲蓁納了個禮，又細細打量她今日的衣着打扮，忍不住夸道："四姑娘果然是個妙人兒，穿什麼都是好的….."

    "妙人兒？在哪兒呢？我也來瞧瞧。"未等陳嬤嬤說完，屋外便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帘子響動，兩個嬌美的姑娘出現在屋中。

    傅雲芳眼珠子繞着眾人轉了一圈，嚷道："我怎麼沒瞧見屋中有什麼妙人兒？"

    陳嬤嬤的眉頭輕擰，欲開口之時只聽大太太道："這不？來了兩個，不是妙人兒是甚麼？"

    "母親。"傅雲芳輕呼一聲，擠到大太太身邊嗔道："您又拿芳兒開玩笑。"

    大太太笑而不語。

    陳嬤嬤朝窗外探了探脖子，奇道："竇姨娘怎麼沒與姑娘們一同來？"

    "病了。"傅雲芳正鑽在大太太懷裏，聽到這話抬起頭來淡聲道。

    陳嬤嬤還欲再問，卻聽傅雲菁低聲道："姨娘今日本要向大太太請安來的，可其身子實在難受得緊，阿菁便擅自做了主，讓她暫且休養在床，改日再來與大太太賠罪。"

    擅自做主？傅雲菁倒是孝順得緊，將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

    傅雲蓁立在一旁垂眸冷笑，依竇氏的個性，就算病得走不動，她也會叫人抬着來請安，她那樣一個心思深沉的人，怎麼也不會將話柄落到別人手裏。今日是臘八，本該由她跪着給主母奉茶，突然一句得病來不了，這裏面定有幾分名堂。

    傅雲菁說完不忘抬頭偷睨大太太兩眼，只聽她說："若是這樣，也該在床上躺一躺才是，可請了大夫？"

    "回母親，請了。"

    大太太點頭，轉過身去朝陳嬤嬤道："明日你從庫房裏挑些血燕給竇姨娘送去。"

    陳嬤嬤"諾"了一聲，傅雲菁忙道謝道："阿菁代姨娘謝母親恩賞。"

    她正巧立在簾邊，看門的小丫鬟從外面挑了帘子，擠進兩個人，將她驚了驚，見着來人後又笑道："柳姨娘與二姐來了。"

    傅雲瓊有些譏諷地看了她一眼，將她擠到一旁，顧自向大太太請安。倒是柳姨娘朝她笑道："三姑娘到得這樣早，倒是婢妾來晚了。"

    傅雲菁笑笑，未接話。

    眾人都來齊了，獨差大少爺傅旭一個。

    大太太有些焦急："再使人催催他，一會過了時辰，就趕不上陪老夫人誦經祈福的機會了。"一旁得令的小丫鬟忙快步走了出去。

    傅雲芳在大太太懷裏直撇嘴："大哥怕又是懶性犯了不肯起來，他那樣的人該叫皮鞭抽一抽才好……"正嘟囔着，對上傅雲菁投過來的目光，忙驚得縮縮頭，閉了嘴。

    "母親，不如我們先走，一會讓他直接去老夫人處便可。"傅雲菁蹙了蹙眉道。

    陳嬤嬤早心急如焚，聽此話忙附和道："也是，不如先到的人早些去吧，一會錯了時辰就可惜了。"

    大太太點頭，便叫眾人收拾收拾往福綏院去，片刻後，除了柳姨娘，其他人都往老夫人院裏走去。柳氏是妾，向主母敬了茶後就獨自回了瀟湘院。

    福綏院與玉禧院都位於冠安候府的中心地段，從玉禧院到福綏院，最近的一條道沿着抄手遊廊繞過一個小荷塘，轉眼便到了。

    棠紅正立在屋前指揮那些婆子清掃庭院，雖然停了雪，可還有積雪未掃淨，北風一吹，凍成了硬冰，今早六姑娘晨起時滑倒了，老夫人心疼得不得了。

    "快些，快些，一會兒老夫人記起你們怪罪下來，仔細了你們的皮！"棠紅今日着了嫩荷色的襖裙，將整個人襯得愈發嬌艷，她雙手插腰立在檐下大聲呵斥，下面的婆子屏了呼吸不敢吭一聲。

    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棠紅探探頭，見着是大太太，忙堆笑道："大太太來了。"

    眼睛瞟到大太太身後跟着的二姑娘，三姑娘幾個，面上的笑容頓了頓，心中疑惑，卻仍道："來得正好，六姑娘傷了腿，不能陪老夫人誦經，老夫人若是見着幾位姑娘少爺，心中必然歡喜。"

    大太太不是看重她房裏的四姑娘與五少爺麼？今日老夫人祈福，本是討好她的大好機會，大太太卻硬生生地加了二姑娘，三姑娘與八姑娘進來。

    棠紅搖頭，她竟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回去怕是要輸了與清芷的賭局。

    她那般想，這邊的傅雲蓁卻垂眸，眾人皆以為大太太看重他們姐弟，殊不知老夫人的心思最難琢磨，若是今日薛氏只領了她與祺哥兒去見老夫人，她必然會多想，認為他們諂媚主母，甚至會更不喜他們。

    在老夫人面前，若想立足，靜心沉息才是王道，太過浮躁終會被她所惡，而傅雲蓁有的是耐心。

    對於一塊冰冷堅硬的石頭，她要做的不是磨軟它，而是碾碎它！

    傅雲蓁抬眸淡淡地掃了眼一臉興奮的八姑娘傅雲芳，至於她們會來....薛氏不是個心胸狹隘的人，讓其他的庶子庶女在老夫人面前得臉她還是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