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錦 第013章 變化

    延熹九年的這場大雪紛揚了數日方漸停歇。

    京中的天依舊暗沉，在屋中憋悶了數日的百姓卻逐漸歡喜起來，男人拿了貨物匆匆趕出門去做買賣，孩童們穿着厚襖滾在雪中扭鬧做一團，滾雪球兒的，堆娃娃的，還有幾個格外淘氣的將雪揉作一團互砸的，偶一不小心砸到正在掃雪的老子娘，惹來一頓怒罵。

    恰逢年關，冠安侯府的各房各院也都開始忙碌起來，平日裏看着嫌多的丫鬟婆子到了正經要用的時候卻屢屢騰不出人手。

    大太太拿捏了主意要在過年前再採辦一批丫鬟婆子進來，本欲將此事交與綠萼去辦，她卻推辭道要在年前回一趟家，故此事落到了緋荷手中。

    這種差事的油水可不是一般豐厚，緋荷一連兩日走路都像踩着雲朵，昂頭抬胸，活像一隻傲慢彪壯的大鵝。

    雪才停住，玉禧院的庭院前就多了幾個穿鴉青色襖裙的婆子，兩個拿着掃帚清掃着庭前厚雪，另一個則拿着個小錐子敲打掛在屋檐上的冰溜子。

    院中不時有北風颳過，原本掃淨的青石地面又結出一層薄薄的碎冰來，人一踩在上面就咯吱咯吱地響。

    角落裏突然傳來一記不輕不重的"唉喲"聲，引得幾個婆子都轉過臉去。只見一個身穿杏紅襖裙，頭插一支小金簪的俏麗丫鬟半個身子歪在牆邊捂着腳呻.吟。

    "喲，這不是緋荷姑娘麼？"一個婆子嘻嘻笑地瞧了緋荷一眼，"姑娘定是走路時又光顧着瞧天了。"

    她這一說，周圍兩個婆子也都紛紛笑起來。緋荷臉漲得通紅，朝她們低聲罵了幾句忙抵着腳站起來。

    "姑娘可是去挑丫鬟了？"一個方臉的婆子將手中掃帚放在身側，瞥了眼靜垂的門帘子，壓低聲音朝緋荷湊過去問道："我家閨女怎麼樣？姑娘可相中了？"

    相中個屁！

    緋荷不屑地掃了眼那個婆子，這次的丫鬟可都是送去主子屋裏服侍的，大太太給她的單子裏不僅包括大少爺的院子，還有五少爺，九少爺的院子。

    大少爺生性浪蕩，自然沒人想把女兒送去狼口；九少爺年紀太小而且只是個四房的公子，沒多大前途；只有一個新來的五少爺，生得好，待人也溫柔，年紀雖不夠大，但可先養着，一旦將來運氣好成了世子，那便是金山銀山前途無量。

    緋荷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別以為她不知道這些老東西巴巴地把女兒送進來都打着什麼算盤，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這院子裏的風吹向哪一邊還不知道呢，倘若押錯了寶，有你們哭爹喊娘的時候！

    心裏這樣想，緋荷嘴上卻笑起來："方嬤嬤抬舉我，令女已經安排上名冊，具體分去哪一屋還要等太太拿主意呢。"

    "也是，也是。"那婆子嘴上說着，眼卻不住地瞄向緋荷頭上的那根簪子，又堆笑道："姑娘可還喜歡這根簪子？老婆子屋裏還有一根紅珊瑚手串，配姑娘今日這套衣裙正好，一會去拿了給姑娘一併帶上，定然美過西施。"

    "嬤嬤又拿我取笑。"緋荷掩嘴一笑，飄似的挑了帘子進屋去。

    屋內的炭盆里今日沒有燃着炭火，原本大太太一貫用的三勻香也剪了，梨花木的炕几上倒擺了一盆新鮮的水果，散發着淡淡的果香。窗台邊的梅瓶里今日也換了別種的梅花。

    緋荷有些嫉妒地掃了眼瓶中盛放的綠萼，心中愉悅頓時失了一半。

    傅雲蓁靠在炕牆邊認真地拿筆描着花樣子，今日的她穿了件銀紅掐花緞面小襖，外面一件櫻色彩繡對襟褙子，滿頭青絲簡單地梳了個二角髻，用紅繩繫着。她一手握筆，一手抱着個雕花白銅小手爐，神色寧靜，整個如玉做的人般。

    妙香則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低頭繡花，見緋荷進來，忙從杌子上站起來，叫了聲"緋荷姐姐"。

    "姑娘描的可是垂絲海棠？"緋荷也不理妙香，徑直走到傅雲蓁身邊，見她仍低頭描着，又忍不住提聲道："這海棠可真好看，竟像真的一般。"

    自那日後，緋荷也不知是轉了性子還是怎的，變得時時奉承討好起傅雲蓁來，傅雲蓁雖不太願搭理她，卻也未為難她。

    緋荷的話才落音，傅雲蓁便朝其搖頭示意她輕些，隨後輕聲道："大太太這兩日睡得不安寧，這會子還躺着，你莫要吵醒了她。"

    聽四姑娘這般說，緋荷才記起前兩日陳嬤嬤請大夫來過，難怪今日屋裏變了些景樣，這兩日她一門心思撲在撈油水的事上，反把這些忽略了。

    內屋裏傳來輕微響動，傅雲蓁淡淡地掃了緋荷一眼。

    大太太睡得向來十分淺，緋荷知太太必是被她吵醒的，忙閉了嘴快步往內屋走去。

    前腳她剛進去，後腳一身碧色襖裙的綠萼便出現在屋中，身後還跟了個羞怯的女孩。

    "綠萼姐姐怎麼回來地這樣早？"妙香見來人是綠萼，有些驚愕。她記得綠萼回去的時候說是要在家多住幾日，這才兩日，她便回來了。

    眼掃到綠萼身後跟着的女孩，妙香張了張嘴，卻未繼續說。

    "四姑娘。"綠萼見到傅雲蓁也在屋中，忙恭敬地屈膝行禮，身後女孩也跟着她的動作學得有模有樣。

    傅雲蓁含笑地掃了眼那女孩，扶住綠萼道："昨兒我還問妙香說你何時回來，今日你便趕來了，弄得我以後都不敢隨意惦記。"

    傅雲蓁說話的時候，綠萼偷偷地覷着她的神色，見她待人一如既往地溫厚時，一顆心才放下來，愈發覺得自己沒看錯人。

    將身上的包裹往屋中一放，綠萼見大太太才剛起來，連忙挑了帘子進去服侍，她身後的女孩有些膽怯地往門邊靠了靠，卻聽傅雲蓁道："門口有風，你進來坐會吧。"她這才走到一旁筆直地站着，還不時偷看傅雲蓁幾眼。

    妙香見這丫頭生得機靈，又似乎比她大兩歲，本想搭搭話，卻見大太太披着一件褂子從裏屋走了出來。

    身後跟着的緋荷與綠萼表情各異。

    "大太太。"見薛氏出來，傅雲蓁迎了上去，將她扶至軟塌邊靠着。

    薛氏看了一眼傅雲蓁，又掃了眼立在一旁的那丫頭，緩緩開口道："方才綠萼那丫頭求了我一件事。"

    傅雲蓁盯着大太太的臉，隱約猜出她接下來要說的話，果然——

    大太太捏着傅雲蓁的手笑道："瞧見這個丫頭沒？她是綠萼的妹妹，生得倒不差，看起來也靈巧的很，過幾日你便要搬去合鈴院住，除了妙香秒嵐，多個貼心的丫鬟在身邊也必是好的..."

    大太太還未說完，綠萼又急急地補上兩句道："姑娘不必嬌慣她，平日裏隨意使喚就行，我只有這一個妹妹，爹娘老了，顧不動她，我只能將她帶進府來，還望姑娘能收了去。"說完，她便懇求地盯着傅雲蓁。

    傅雲蓁心中訝異，她只當這丫頭是綠萼帶進來求大太太留在她房裏的，卻不想綠萼是想將她留在自己身邊。

    在她的記憶里前世她只有妙香妙嵐兩個貼身服侍的丫鬟，從未出現過這樣一個人，而且她前世也從未聽說過綠萼將親妹帶進府中的事。

    難道這一世會有什麼變動麼？

    傅雲蓁內里揣度，卻不露於面。她看了眼綠萼，轉過頭去像大太太笑道："大太太做主便是。"

    薛氏滿意地點點頭，瞧見她放在桌上描好的花樣子，正要夸兩句，卻聽見門外小丫鬟喊："棠紅姑娘。"

    帘子一掀，一個貌美的丫鬟立在簾櫳處向屋內屈膝行禮："奴婢請大太太，四姑娘的安好。老夫人命奴婢帶話過來，明兒是臘八，請各院領了小姐少爺一同去用早膳。"

    "我知道了。"薛氏給綠萼使了個眼神，綠萼立刻會意地取出一個小罐子，往裏面抓了一把塞到那丫鬟的手中笑道："有勞棠紅姐姐了。"

    棠紅抓着手中沉甸甸的瓜子樣金餜子，笑得眼如彎月。她性子大咧，也不推辭，反而朝薛氏又恭恭敬敬地納了個福道："今晚老夫人留了六姑娘，七姑娘宿在福綏院，讓她們明兒晨起陪她老人家一同誦經祈福。大太太若是明日早些領四姑娘與五少爺過去，老夫人見了必然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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