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腦外科的年輕人們一起到眼科病房看紀主任。全\本/小\說/網他現在就只能臥床休息了,等過幾天再做手術。
他們去的時候,正趕上醫院的幾名領導在探望老主任。見到來了一幫子主任的學生和後輩,領導們也就準備離開了。
臨走前,院長還對眾人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快點成長起來吧看看你們的老主任為你們花費了多少心血,都累出一身病了」
大家急忙跟領導表決心:一定不辜負老主任的苦心栽培,早日成為腦外科的棟樑之材。
這些話倒也全不是空話和套話。平日裏,大家都得到過主任的教誨,對他的為人、醫術,特別是對年輕人的大力提攜,都是感佩在心的。
領導走後,大家就圍在主任的床前問長問短,不但把剛買的鮮花水果奉上,還問主任想吃啥,他們現在就可以去買。
主任平躺着,笑呵呵地說:「那倒不用了。你們要是都能像小林今天這樣,做出漂亮的手術,我就高興了,病自然就好得快了。」
在主任面前,大家一向像孩子一樣喜歡玩鬧。德州師兄開始抱怨:「老師啊,要像小師妹那樣,做出那麼漂亮的手術,可不容易啊您看,小師妹的手,小巧靈活,天生就是干外科的。您再看看我們的手都這麼五大三粗的,拿什麼跟她比啊?」
芳華回他一句:「師兄,你少在那兒——不會走路怪鞋歪咯」
大家鬨笑。紀主任也笑着說:「就是,這手的大小外觀和做手術的好壞可沒關係。有的人的手看起來是挺好看,但還是笨手笨腳的。有的人的手看上去又短又胖,偏偏非常靈活。」
大家不自覺地看看自己的手,還好沒有長得特別歪瓜裂棗的。然後,眾人的目光紛紛投到了芳華的手上。
她的手比較小,不只是和男生比,就是在女生中也算小的了。手指既不是修長如削蔥根般的纖纖玉指,也不是那種胖乎乎的、手背上有幾個坑的可愛小手。
她的手指上沒什麼肉,瘦瘦的,皮膚雖然白,但因為天天洗手刷手,比較乾燥。
總的說來,這手看上去平淡無奇,小小的、軟軟的,也沒什麼力量似的。
但是見過她做手術的人,都知道這雙手難得地同時具備了高度的靈活性和穩定性,是真正干外科的手。這是大家基於這手的內在品性而得出的結論,而不是它的外觀。
芳華見眾人都在看自己的手,不由也低頭看了一下。這一看一摸,又不禁暗暗嘆氣了。
她對自己的手是非常抱歉的,雖然每次洗了手都記得擦護手霜,但也架不住天天手術消毒液什麼的往手上抹啊那東西細菌都殺得死,能不傷皮膚細胞嗎?
所以,她的手再怎麼保養,也早就不像少女的時候那麼柔軟滑膩了。她甚至曾自卑地發現,嘉輝的手都要比自己的光滑一些呢。真是沒天理啊
她尷尬地把手藏起來,轉移話題地問道:「主任,今天我手術的時候,感覺那台顯微鏡的放大倍數不行啊都看的不是很清楚,做起來難度太高了。」
紀主任收起了笑容:「是,這的確是個問題。科里這些年又做x刀治療、又做介入放射,還買了不少儀器設備,像那些術中造影和ct設備什麼的。還有不少設備都是想要買的,打了報告,還沒批下來呢。要想換顯微鏡,也得跟上面打報告,等着撥款吶慢慢來吧這顯微外科,我們肯定是要下大力氣搞好的。」
主任的這些話,讓芳華明白了:現階段還得艱苦樸素啊。
想想那些手術視頻中,國外同行在顯微鏡下,能自如地對着直徑1mm的血管進行結紮、吻合等操作,芳華就十分嚮往。那都稱得上是一種藝術了
主任又說起自己這麼一病,還得讓幾個學生分別跟着鄧主任、高主任等人管床,叮囑他們要謙虛地跟不同手術風格、不同專長的老師們多多學習。
最後,他還不忘叮囑芳華晚上要再去看看吳迪手術後的恢復情況,小心出現併發症。
大家一一答應後告辭離去。
吳迪手術後恢復得很快,血壓一直平穩,術後第二天就能下床,也沒有出現什麼併發症。
這應該是因為芳華的手術做得乾淨漂亮,血管瘤被完整地切下來,沒有殘留,術中操作又輕柔,損傷很小,所以才能讓他康復得這麼好。
術後第四天是周六,吳迪學校的同學們來探望他。一群半大的小伙子們,說笑的聲音很大,害得值班護士都過去讓他們肅靜好幾回了。
芳華當天正好值班,下午巡視病房時,看到他們歡聲笑語的樣子,也是笑了笑,讓他們小聲一點。又問了些小吳的情況,見沒什麼事就走了。
她不知道的是,那些學員們見她走了,就跟小吳八卦起她來了。學員們在學校里被管得太嚴了,好不容易借探視的機會出來放風,就有點放浪形骸了。
吳迪入院後一直是芳華主管的,後來得知是芳華給自己主刀手術,而術後恢復又這麼快,他對芳華已經從敬佩感激上升到崇拜的高度。
他衝着眾人說:「這可是腦外科唯一的女醫生,林姐可厲害了,就是她給我主刀做的手術。連科里的主任們都說她手術做得漂亮呢怎麼樣,看不出來吧?」
各位同學的確是滿吃驚的,紛紛說;「她看上去這麼年輕,沒比我們大多少歲啊就能當主刀了?」
「那當然了,人和人可不一樣。林姐不但手術做得好,還是研究生呢。」
也有的同學開吳迪的玩笑:「你小子運氣好嘛,到301住院,還有這麼拉風的醫生姐姐給你做手術。」
吳迪得意地說:「那當然,不知道我的名字叫——無敵嗎?走到哪裏,都有無敵的好運氣啊。」
「就是就是。區隊長原來說你這病挺重的,做手術也挺危險的。我們還都為你擔心呢。沒想到你的手術這麼順利。」
吳迪也很開心地說:「那自然了。我運氣好,就算有什麼事也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一個在學生會的同學忽然說道:「要是張教授有你的運氣就好了聽說張師母又肺炎住院了。」
這話讓嬉鬧的學員們一下子都沉默了。
這張教授全名張恪懋,是深受裝甲兵學員們崇拜的人物。近十年來,張老在坦克火炮瞄準裝置上的研發工作,一舉改變了我軍主戰坦克炮控系統瞄準時間長、射擊精度低的毛病。他帶領的團隊的研究成果正被廣泛應用於解放軍的多種新型坦克。
可就是這麼個成果斐然的大專家,卻一直飽受着病痛的折磨。
七年前,他被查出來患有膀胱癌。在進行手術、化療之後,他的體重驟減了二十多斤,血中白細胞和血小板計數僅為正常人的一半,體質虛弱到在洗澡的時候都能暈倒。但就是這樣的身體狀況,他還照樣堅持工作,每天都要到實驗室進行研究。
好不容易膀胱癌沒什麼事了,兩年前又發現前列腺癌,好在及時做了手術,現在病情也穩定了。
接連兩次癌症,都還不是最倒霉的。
張教授最大的不幸是,和他風雨同舟將近三十年的老伴兩年前因車禍頭部受傷,一直昏迷不醒,成為了植物人。住在301康復病房一年多都沒什麼起色,後來張教授雇了個看護,把老伴接回家裏住。但偶爾有什麼併發症的,還是要回來住院。
五十多歲的張教授就這樣,一邊承受着個人和家人的巨大痛苦和不幸,一邊在國防科研工作上取得了一個又一個成就。
張教授的事跡在學院內部是被大力宣傳的,所有新學員的入學教育中都有介紹張教授的學習內容。
吳迪等人都是火力指揮與控制工程專業的,對張老的成就更是高山仰止,對他的毅力非常佩服,對他的不幸也非常同情。
同學們唏噓了一陣後,有人提議時間也差不多了,乾脆大家順路去康復病區探望張師母,表表心意。眾人一致同意,就讓吳迪好好養病,紛紛告辭而去。吳迪的傷口還沒拆線,是不允許下樓的,也就沒跟着去了。
晚飯後,芳華再次來查房時,發現小吳難得地躺着發呆,不禁笑着說:「你這個樣子——怎麼?成思想者了?玩深沉啊?」
吳迪醒過神,不好意思地說:「沒什麼啊林姐,我就想問問你——這植物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嗯?怎麼想起問這個?」
「我們學校張教授的愛人,也就是我們的師母,兩年前成了植物人。」
「哦,」芳華停頓了一下才輕輕說:「兩年都沒醒的話,是很難醒過來了。」
然後,她給小吳簡單說了一下什麼是植物人。
植物人的大腦因為各種原因受到傷害而失去功能,但是病人的腦幹還有功能。
大腦是高級的神經中樞,主意識、思維、情感等功能,腦幹則是低級的神經中樞,有維持最基本生命活動的呼吸循環等中樞。
因此,植物人對環境毫無反應,完全喪失對自身和周圍的認知能力。但他們又有最基本的生命活動和反射,可以吞咽食物、入睡和覺醒,但無黑夜白天之分,不能隨意移動肢體,完全失去生活自理能力。就像植物一樣可以生長發育,但是沒有思想、沒有反應。
小吳問:「那豈不是活死人嗎?」
「差不多吧按照醫學界的標準,判斷一個人是否死亡是以腦死亡為標準。但是腦死亡是指腦幹以上的所有腦組織喪失功能,是沒有自主呼吸和腦幹反射的。腦死亡的人去除呼吸機等輔助生命設備,就真的over了。但是植物人不需要呼吸機,因為他有自主呼吸,有時還能睜眼環視、貌似清醒,所以植物人又有『清醒昏迷』之稱。」
小吳又問出他心裏最大的疑惑:「那植物人到底能不能清醒?」
芳華笑了笑:「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有不少影視劇中描寫植物人昏迷多少年後又甦醒過來,有些新聞報導也說有清醒的。其實,嚴格意義上的植物人是不可能清醒的。因為清醒這種意識只能是屬於大腦的功能。但是,又的確是有很多人長期昏迷後又能醒過來。這是因為他們本來就不是真正的植物人罷了。」
「不明白。」
「呵呵,其實就是我們一開始把一些『長期昏迷』的病人,當做了植物人,誤診了嘛。其實他們只是大腦受的損傷過重,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能修復罷了。」
「那怎麼判斷一個人到底是真正的植物人,還是長期昏迷的病人呢?」
芳華無奈地說:「怎麼?你要改行學醫啊?問得這麼詳細?」
「不是,我就是想知道,張師母有沒有可能甦醒?」
「哦。其實,昏迷、植物人狀態、輕微意識狀態這幾個狀態都不太好分。不過,大部分專家都認為,持續昏迷超過12個月以上,就可以定義為『植物人』了。昏迷兩年以上清醒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啊——,那張師母真的是沒希望了。」吳迪往身後的枕頭上一倒,很失望的樣子。
芳華偏着頭看了他兩眼,見這大男孩還帶着孩子氣的臉上,此刻卻一副悲憫的樣子,忍不住問:「你怎麼?和張教授關係很好嗎?」
吳迪搖頭:「那倒不是。我認識他,他老人家可不知道我。我就是特別佩服他,覺得像他這樣的大專家大好人不應該這麼倒霉。」
芳華沉默了一會兒說:「世事無常,有時候的確是俗話說的那樣,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
吳迪有點激動:「可是,張教授也太倒霉了吧?自己得了兩次癌症,愛人又昏迷兩年。要不是在部隊,給報銷醫藥費,他們這一家子光吃藥都吃不起。」
芳華不禁奇怪地問起張教授的情況,吳迪一五一十地給她說了這位在他們學院德高望重的專家的故事。
芳華默默聽完,只說了句:「真的很讓人佩服。」
然後她就站在那兒,仿佛在思索着什麼、或是在回憶着什麼,沒有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還是吳迪問道:「林姐,像張師母這樣的植物人,還能活多久?」
芳華愣了一下才說道:「照顧的好,可以活十幾二十年。但是這醫療看護費可就海了去了,美國的植物人的平均看護費是每年九萬美元,我們國家大概也是一年幾萬人民幣吧。在自己家裏看護,花的錢會少不少,但是照顧得就沒在醫院裏那麼好了,可能會在幾年內因為併發症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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