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珊,你來給同學們演示標本!」陳曉平老師的語氣很平淡,仿佛她說的是一件非常稀鬆平常的事而已。\\www.yibigЕ.com
長條解剖台邊圍坐着的十四個人,剛才還垂下的頭這會兒都悄悄抬了起來,並一起轉向了坐在陳老師身邊的廖珊。
廖珊哭喪着臉,磨磨蹭蹭地站起身,雙手慢慢地伸向台上放着的有機玻璃缸子。當她的手快伸到缸口時停頓了一下,眼睛卻望向了陳老師,眼神中透着膽怯和哀求。
陳曉平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把標本拿出來!」午後偏斜的陽光照在她的眼鏡片上,一片反光,讓人看不清她的眼神。
廖珊還不肯死心:「老師,一定要用手嗎?」她的潛台詞是難道不能戴手套嗎。
陳曉平的聲音和解剖樓的地下室一樣陰冷:「必須用手!」稍後又補充了一句:「每個人都要這麼做!」
廖珊沒辦法了,她一閉眼,雙手迅速地插入缸中,將泡在福爾馬林液體中的人左腳標本抓了出來。手中皮革般的質感,讓她心裏一陣陣發毛。睜開眼,還看見**的標本上正在不斷往下滴着水。由於離得近,福爾馬林液那怪異的味道聞起來十分噁心、讓人作嘔。
陳曉平接着說道:「你給大家指出足底長韌帶在哪兒!」
廖珊的小臉都蒼白了,她的左手顫抖着,將人足標本的腳底翻過來暴露給大家看。那隻腳的足底皮膚已經被剝除了,露出深處一片黃不黃、白不白的肌肉肌腱組織。她看了看,猶豫地用右手指着一處說:「這是足底長韌帶!」
陳曉平看向其他學生:「她指對了嗎?」大部分都點頭答是,少數人默不作聲。
陳曉平再問了一遍:「仔細看看,她指對了嗎?」眾人一下子都迷惑了,沒人出聲。
林芳華猶豫了一下,抬起了右手。陳曉平沖她點點頭。
她才站起來說:「老師,她指的那個好像是腓骨長肌腱,長韌帶應該在它的內側一點。」
陳曉平那萬年冰山不化的表情略微有了絲鬆動:「嗯,答對了!好,廖珊坐下,下一個就由林芳華來演示!」
廖珊急忙把標本擱回缸子裏,仿佛一秒鐘也不想再和它接觸。但是濕漉漉的雙手卻不敢當着陳老師的面擦拭,只能雙肘擱在自己膝蓋上、讓雙手就這麼懸空晾着。
林芳華看向自己面前的標本缸。
這裏面盛的是一個人頭。
從這堂解剖課一開始,大家像平時一樣圍坐在解剖台邊,陳曉平老師就在每個人面前放了一個標本缸。缸子都揭去了蓋子,裏面是浸泡在防腐液中的各種人體標本。有手,有腳,有胳膊,有小腿,有脊椎,有髖骨,有的連皮帶肉,有的被剝除得乾乾淨淨、只剩下骨頭。
林芳華覺得自己面前的人頭是最驚悚的。頭髮都剃得光光的,但從五官看應該是個男人。半邊臉的臉皮已經被剝掉了,露出了面部的表情肌,看着有點恐怖。另半邊臉的皮膚還在,眼皮合着,像是睡着了一般。一張對比這麼強烈的臉正對着自己,想到這曾屬於一個鮮活的生命,林芳華雖然並不害怕,但心裏還是多少有點不舒服。
此刻,她抑制住心裏的異樣感,慢慢地將雙手伸入缸中。
很涼,這是她對福爾馬林液體的感覺。
當雙手捧住人頭的兩側時,她不知怎麼就想起了電視電影上看到的滿清鐵騎中原、殺人如麻,將一串串漢人的頭顱綁在馬背上邀功領賞的情景。
想到這時,手中的人頭似乎沉了一沉。她趕緊清除那天馬行空般的雜念,集中注意力,緩緩地將標本托出液面。等標本沾染的液體滴得差不多時,雙手交換了一下位置,讓人頭的正面沖向大家。
「你給大家演示一下面部主要表情肌的位置和各自作用!」
林芳華心中默念着在七年制教材上看到的口訣——咬肌咬、顳肌提,翼外開口翼內閉;眼輪匝肌閉眼裂,擴大淚囊利淚流……,然後以此為準,一一指出各肌肉的位置和功能。
陳曉平有點驚訝這個學生能將課堂上粗粗講過的東西記憶的這麼準確,不由得面部表情又解凍了一些。
她溫和地讓林芳華坐下,又接着開始折磨下一名同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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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下課後沒有像平時那樣直奔食堂,而是不約而同地回了宿舍,去做同一件事——洗手。雖然解剖樓也有水龍頭,但是沒有肥皂,就那樣隨便衝下手,恐怕誰也不放心立刻去吃飯的。
洗了兩遍手後,似乎仍然能聞到手上還有一股福爾馬林味。不過,林芳華還是和王菊等人去食堂了。
等她們打了飯,回到宿舍時,發現廖珊已經脫了鞋在床上躺着了。
住她上鋪的王菊問她:「你怎麼沒去吃飯?」
廖珊有氣沒力地說:「不想吃。老是聞到一股福爾馬林味。唉,你別湊這麼近。我聞到那個蒜苔炒肉味,就想起我今天拿手裏的臭腳丫子。噁心死了。」
王菊退了幾步又勸她:「不吃東西咋行呢?要不我幫你去食堂打份素菜吧!」
「還是不想吃,一點胃口都沒有。沒關係,你們別管我。我躺一躺,可能就好些了。」
「嗯,那好吧!」王菊也只好作罷。
一旁的周玉說了:「廖珊,你也別太嬌氣了。以後天天要摸標本,過幾天就要解剖屍體了。你這樣可不行啊!」
坐在窗口邊上,也沒去食堂打飯、正在泡方便麵的郭玲說:「也不能怪廖珊啊!我看是陳曉平就是故意這麼整我們的,她特別喜歡讓大家不舒服。」
楊茜也說:「就是,我也覺得我們越不舒服,她就越高興似的。」
平時很少說話的黃麗霞也說:「我也覺得陳老師有點不對勁。她對男生態度就要好一些,對女生就要冷淡得多。」
林芳華順口接了句:「我看她就是有點重男輕女。我就說嘛,怎麼那麼巧,男生面前的標本都比較正常的樣子。而我們幾個女生的標本不是人頭,就是腳丫子,都是怪瘮人的東西。」
郭玲憤憤不平地說:「我看她就是個變態,心理不平衡!她自己長的又矮又丑,就特別喜歡整漂亮女生,出我們的丑!」
楊茜也嚷嚷着:「把自己的開心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這什麼人啊!」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都控訴起解剖課老師來。
林芳華不禁汗顏,這些年輕人也太容易上綱上線了吧。其實陳老師是有點性格古怪,但也不至於是心理變態吧。
她勸道:「大家別激動,冷靜一下!其實應該沒那麼嚴重吧!我想陳老師之所以對女生總是另眼相看,大概也是因為女生比較嬌氣。她怕大家過不了心理上的這一關,才特別上猛藥,以毒攻毒的吧!如果她不這麼嚴格要求的話,也許有些女生就會偷懶、不動手,那樣就學不好解剖課了!」
郭玲還是覺得不理解:「就算這樣,也沒必要整我們,讓我們拿臭腳丫子啊!再說,讓年紀最小的你拿個死人頭,就不怕把祖國的花骨朵嚇出個好歹來?簡直是摧殘幼苗啊!」
其他人不由笑起來。林芳華聳聳肩,因為自己確實年齡最小,要到六月份才滿十七歲呢,因此經常被大家開玩笑也都習慣了。
不過,站在老師的立場想,她覺得還是有點理解陳曉平的。所以她還是最後說了句:「反正我覺得,不管陳老師怎麼樣,我們做好學生的本分就是了,該幹什麼絕不含糊!廖珊,你也給我們203的女生爭口氣,別讓她把我們看扁了!」
廖珊雖然躺着,也還是答應了一聲。後來,她也就難受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正常進食了。這對一向有幾分嬌氣的她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
人的成長,就是這樣:總要付出代價,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和外界頑抗到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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