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國寺內人聲鼎沸,幾乎每個人的臉上都滿是激動興奮之色,卻有一行數人緩步走來。中間正是王安石的長子王雱,身邊左右則是曾布和鄧綰。
「……唉,自介甫相公2月任參知政事,一力創辦制置三司條例司推動新法頒行以來,先有陳暘叔陽奉陰違,後更託病歸臥,已是出師不利;又有御史劉述、劉琦、錢豈頁、程顥、張戩、王子韶、謝景溫、孫昌齡、陳襄、陳薦、劉摯和楊繪輩接連惡言攻訐,李常、范純仁、孫覺和胡宗愈也隨之推波助瀾,如今這朝堂上陰詭雲譎,已是風雨欲來。相公再不決斷,便是陛下聖心眷顧,恐怕新法推行也將舉步艱難!」
左側的曾布此時不過三十歲出頭,但口氣卻着實老成。
而當中王安石之子王雱今年剛剛26歲而已,正是銳氣十足之時。聽曾布這麼說,頓時冷冷一笑:「哼,我又何嘗不知這個道理?只是家父眷念舊情,不忍因公而廢私!若依我的主意——梟富弼之首於市,則新法斷然行無難矣!」
「……額,元澤此言太過,何至如此耶?彥國相公畢竟三朝老臣,豈有此理?」曾布聞言後連連苦笑搖頭不已。
但不等王雱回話,右側一臉蒼白的鄧綰已經接過話頭去:「子宣此言差矣!我卻贊同元澤。若非彼輩在背後撐腰,何來這許多小人聒噪?介甫相公蒙聖上欽點變法,如今大計未圖已然四面楚歌之聲,還不是文彥博、富弼、司馬光等輩竭力反對之過?」
「還望文約慎言之!」畢竟現在還沒到勢不兩立的局面,曾布並不願太過激烈。
王雱卻頷首道:「此輩異黨赤幟,正應當機立斷,首當其衝!古今變法,豈有不流血而成功者?值此風雲際會,亦當效法商君,方才不負平生之志!」
鄧綰連聲讚嘆:「元澤此言大善!非常時,便應行非常之事!」
「不妥,不妥!唐季之禍殷鑑不遠,因言害人,有違太祖太宗誓言!」雖然目標相同,可這手段曾布卻不同意:「便是介甫相公背負天下三十年仰望,怕也難免有不堪言之事!」
「哼!我輩為國戮力,又何曾吝惜自身安危?早置之度外矣!」這次持激烈口氣的卻不是王雱,反倒是臉色蒼白的鄧綰豪氣干雲。
只是他的聲音又尖又細,總是透着一種陰柔,缺少了幾分真正的豪邁。
涉及到父親安危,王雱並沒有急着說話,反倒沉吟了幾番後才開口。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我輩為國為天下蒼生謀萬世計,又何惜一副皮囊?然則家父有用之軀,斷不能因此而受小人構陷!子曰:『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孝當何為?」
聽他這麼說話,無論曾布還是鄧綰全都一怔。不過前者神情憂患,後者卻略顯做作。
但兩人還是幾乎異口同聲道:「元澤之意,莫非……」
「哼,便是如此!」王雱昂起頭去,傲然道:「小子自為家父以身當之,天下之謗,便是盡歸於己身又何懼之有!」
曾布聽他這麼說,頓時憂慮起來:「啊?難道介甫相公當真要冒天下之大不韙?」
卻見王雱低頭嘆息一聲,連連搖頭:「唉,可惜家父心慈,不願毀卻他人令名,只願罷御史中丞而影響蘭台。不能釜底抽薪,實在可嘆可惜呀!」
他在灰心喪氣,可曾布總算悄悄鬆了口氣。倘若王安石當真按照王雱的意思去做,怕要血流成河。便是支持變法,這卻也不是他樂意見到的結果。
其實拿下御史中丞而保證輿論不偏向,已經是王安石下了一步好棋!
「算了算了,今日本為出門散心,又何必再為這些煩惱糾纏?我們還是放輕鬆些,看看今日大相國寺的萬姓交易大會裏可有什麼新鮮!」
三兩句話後,曾布已經很快扭轉了話題。而王雱也不願再多說,到底這裏人多口雜。雖然周圍人生雜亂影響,可萬一被有心人聽見也是麻煩。
「呵呵,子宣說的正是。前次我便在這裏尋得一幅好字,今次不知還有沒有運氣!」
說話間幾人已經來到了資政殿前,此處販賣的書籍圖畫非但數量不菲,更加藏有不少珍稀善本。可惜今天幾人轉了一圈,卻沒有任何發現,難免有些失意。
本來就心情欠佳,眼下更是心頭不爽。尤其這些天來為了新法忙得一塌糊塗,卻屢屢遭到攻訐。原本是一片雄心壯志,也難免有些失意喪氣。
尤其王雱心高氣傲,做事又不喜歡拖泥帶水。眼瞅着反對派日益壯大,朝中對王安石的質疑之聲此起彼伏,偏偏他想做事又被父親束手束腳,難免氣悶不已。
曾布深知鄧綰只會一意媚寵,還需要他拿出辦法來開解。當下瞧見了前方院落,不僅眼前一亮,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咦,居然已經走到了後廊。聽說此處有人問卜,既然來了,何妨去瞧瞧?」
求仙問卜?
王雱滿心的不樂意。
新法可是「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格調,又怎會相信算卦的胡說?
只是近來朝局艱難,估計曾布是想去求個心安,王雱也不願拂了曾布臉面罷了。
……
呂安很發愁。
今天趁着出宮採買的空當,才有機會為月牙兒捎帶點禮物。可買下腰上黃之後身上已經沒幾個大錢了,偏他還想給月牙兒送個護身符。
大相國寺的和尚尼姑們倒是在兜售,各色種類應有盡有,但價格上卻不便宜。
尤其在他被看出來是宮裏伺候的小黃門身份後,無論和尚尼姑齊齊都變了臉色。嫌棄他六根不全,想要求得菩薩保佑,怕是還要多出點香油供奉才是。
本就沒幾個大錢了,這可急壞了呂安。
他苦苦哀求,但和尚尼姑們儘管都口口聲聲喊着「我佛慈悲」沒錯兒,卻始終不肯鬆口少錢。只說他誠心不夠,死活不賣給他。
正在侷促之間,有好心人告訴他後廊有道人開光賜福,關鍵是連半文錢都不要。
呂安也顧不得注意旁人臉上的古怪神色,道一聲謝後趕忙轉去後廊。
果然見到了不少人圍在四周,當中樹下端坐着一位臉上戴着黑色墨玉寶鏡的昂藏男子。身上穿一件洗的發白古怪道袍,旁若無人的悠閒自在。
幸好認識幾個字,呂安一眼就瞧見了這位道長身前掛着的木牌上——開光賜福!
對,就是這位道長沒錯兒了!
丁陽只是表面看上去不動如山而已,實際上此刻心中的焦躁簡直無法對人說。
明明該做的不該做的全都做了,怎麼還是只有看熱鬧的人,而卻沒有哪怕一個人動真格的呢?這麼下去,難道真要等到晚間才有轉機?
可那時候萬姓交易大會基本就結束了。即便還有幾個三瓜倆棗的人留下來,也必然不是消費主流。他的賺錢大計豈不是就等於是夭折了!
這空信和尚還真是害人不淺,自己已經表明了分文不取,甚至把保爾柯察金的名句都改頭換面亮了出來,卻還無法讓人完全相信。
看來還真是他之前把古人想像的太過簡單了點!
那些穿越小說也大都全是騙人,寫的裏面古人一個個明顯智商餘額不足。可實際上除了見識少,但應該有的基本思考能力還是也都有的。
現在看風色的人居多,想要打破這種局面就需要一個真正的客人作為實例才能證明!
呂安正是被看風色的「好心人」給引了過來,時間倉促的他根本來不及分辨周圍的情況,徑直走了過去。
「這位道長,您這裏求個護身符果真是分文不取麼?」
「咦?居然還有道人來大相國寺里給人開光賜福?嘿,當真是稀奇的緊!」
始終門可羅雀,不想突然間來了兩撥客人,丁陽頓時大喜過望。
仔細瞧瞧,前面是個青衣少年開口,而後面說話之人則是位華服公子。
青衣少年的臉上滿是緊張,而華服公子身邊卻還陪着幾個人,都是一臉笑意。
丁陽心中一動,已經有了計較。明顯真正動心的第一位客人是青衣少年,而華服公子估計只是無意中閒逛過來的。
但青衣少年只能算是招攬生意的開門紅,真想要賺大錢還得落在華服公子的身上。
然而丁陽卻先不理睬華服公子,反而對着青衣少年微微一笑:「不然!貧道這裏雖分文不取,但卻不是發放護身符,而是與人開光賜福!」
「啊?」青衣少年呂安頓時就傻眼了:「這又有何不同?」
不等丁陽開口解釋,漫步過來的華服公子已經先說話了:「呵呵,開光賜福可比護身符厲害的多。只是,卻不曉得道長這般年輕,有沒有這份修為呀!」
言語間華服公子已經走到了近前,一對炯炯有神的眼睛裏精光閃爍,饒有深意的不斷上下打量着丁陽。
兩道銳利的目光,仿佛就像兩支利箭般直直扎了進來,穿過衣衫而直刺丁陽的肺腑,要將他從裏到外都看個通透。
一瞬間,甚至丁陽感覺戴的墨鏡都要被目光刺穿了:好厲害!
眼前這位華服公子,絕對不是等閒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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