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雪重
第一卷荊棘滿途
0.
1896年6月3日(光緒二十二年四月二十二日)沙俄利用中國在中日甲午戰爭中戰敗的困境,藉口「共同防禦」日本,誘迫清政府派遣特使李鴻章與俄國外交大臣羅拔諾夫、財政大臣維特在莫斯科簽訂《禦敵互相援助條約》,俗稱《中俄密約》。
條約共有六條,其主要內容為:第一,如日本入侵俄國遠東或中國、朝鮮土地,中俄兩國應以陸海軍及軍火、糧食互相援助,戰爭期間,中國所有口岸均向俄國兵船開放。第二,中國允許華俄道勝銀行在中國東北修建一條至海參崴的鐵路,無論戰時平時,俄國均有權使用該鐵路運送兵員、糧食和軍械。1
1.
——1897年(光緒二十三年)6月清晨傅家店2江邊早市——
田嫂拿着抹布擦乾淨灑在桌上的粥,收起碗筷放在盆里,那裏已經堆了好幾副,但客人多,她一時半會兒還顧不上收拾,撂下碗筷就趕忙從最上面的蒸籠里揀出兩個包子端給食客。那食客也是個急脾氣,看見包子來了就上手抓,結果燙的一下就縮了手,田嫂樂了,「熱着呢,別着急,先喝口粥。」
那食客自己也樂,說「昨天就忙活一天,飯都沒好好吃,這一大早上餓的眼睛都要綠了。」
田嫂說,「再忙也得顧着吃飯,不然身體可扛不住。」
正說着,忽然聽賣魚的陳泥鰍喊,「快看,有老毛子!」
田嫂順着聲音看過去,只見陳泥鰍一手指着江里一邊喊,「船上有老毛子。」
田嫂向江中望去,只見一條小船順流而下,船上載着六七個俄羅斯人,拿着本子寫寫畫畫,還不住的往岸邊看。
「你說他們是幹嘛的?」陳泥鰍問。
「誰知道了,肯定沒什麼好事兒」,食客幽幽地說。
賣豬肉的丁四兒撂下刀走過來,壓低了聲音說,「我前兩天聽河北那邊過來的人說,好像老毛子要在咱們這兒修條鐵路。」
「不說那玩意兒會壞了風水麼?」陳泥鰍問。
「什麼風水不風水的」,食客說,「世道已經都這樣了。」
「唉喲,您這話說的,咱這兒雖然天高皇帝遠的」,陳泥鰍看了看他,「可話也不能隨便說啊。」
「我看着這位眼熟」,丁四兒端詳了那食客一下,「您是前面康濟堂的徐大夫吧?」
那食客點點頭,「在下徐世淮。」
丁四兒轉頭跟陳泥鰍說,「你去年才逃荒過來不知道,六七年前咱這兒鬧瘟疫,多虧了徐大夫施醫贈藥,不然指不定死多少人呢。」
陳泥鰍一拍腦門,「我就覺得這位說話不一般呢,原來是位大夫。」
田嫂回身拿了一小碟鹹菜放在桌上,「行了行了,這話哪兒說哪兒了,趕快讓人徐大夫把飯吃完了。」
陳泥鰍和丁四兒陪着笑臉回去自己的攤位,田嫂向江中望去,那小船早就不見蹤影,不知漂到哪兒去了。
2.
——1898年(光緒二十四年)4月山東某村——
林鴻文癱坐在地上,下意識地想縮成一團,手不自覺地抓着地,指甲里全是泥土,小河裏的水漸漸恢復了平靜,他忽的回過神來,瘋了似的往家跑去。
傍晚時分,林鴻鳴回家時發現林省身在收拾行李,「爹,咱們要去哪兒?」
「先去煙臺」,林省身說着塞給他一個包袱,「看看還有沒有什麼要帶的?」
「怎麼這麼急?」林鴻鳴問,「租子不還了?」
「還不起了」,林省身說,「趕緊拾掇,天黑就走。」
林鴻鳴看了眼弟弟林鴻文,見他眼神木訥便問,「鴻文怎麼了?」
林省身看了眼說,「捨不得。」
林鴻鳴走過去摟着林鴻文肩膀說,「不怕,以後有錢了,蓋個更好的大房子。」
林鴻文哆嗦了一下,又點點頭,繼續往包袱里塞東西。
夜幕降臨,三人悄無聲息的走出了村子,林鴻文想回頭看看,林省身扣住他的脖子說,「別回頭。」
「爹」,林鴻文求救一樣地看着林省身。
「什麼也別想,一直往前走」,林省身低聲說。
林鴻文轉過臉看着前面,前面卻漆黑一片……
3.
——1898年(光緒二十四年)5月傅家店——
剛過了午飯的飯口,陳泥鰍縮着手坐在田嫂的小吃攤前。江里已經解凍,冰排順着江水順流而下,他既不能像冬天那樣在冰上鑿洞下網,也不能像夏天那樣直接在江里撒網。這是他一年裏最難熬的兩個月,找不到事做,只好在市場蹭吃蹭喝。好在平日裏他也算會做人,賣剩的魚大多送了其他攤販,這會兒倒也不愁吃喝。
「聽說了麼,有好幾十個老毛子把田家燒鍋3買了下來」,陳泥鰍神神秘秘地說。
「你哪兒聽來的」,丁四兒不太相信,「那麼大個地方,說買就買下來了?」
「真事兒」,陳泥鰍說,「我聽那邊的人說的,老毛子花了八千兩買下來了。」
「八千兩!?」丁四兒瞪大了眼睛問。
「有什麼好奇怪的,再多錢他們也拿得出來。」,陳泥鰍說。
「他們買那兒幹嘛?」
「聽說這回是真要開始修了。」
「修啥?」
「鐵路啊」,陳泥鰍說,「你怎麼把這茬兒給忘了?你說這老毛子也是夠老謀深算的了,去年開江沒多久就偷偷摸摸的來,來那叫什麼來着?」
「徐大夫說他們那叫測繪」,丁四兒說,「你剛才不說就幾十個人麼,幾十個人怎麼修鐵路。」
「我也納悶呢」,陳泥鰍說,「我還琢磨要是他們招人的話,左右我這兩個月也是閒着,跟着去也行,賺多賺少的,反正比干呆着強。」
「就你這身板」,丁四兒打量了一眼陳泥鰍,「聽說修路累死累殘的海了去了,你可真是不怕死。」
「我又不是想做長工,等開江了,我還得繼續打魚呢」,陳泥鰍說。
「你想得倒美」,丁四兒說,「那地方恐怕不是你說去就去,說走就走的。」
4.
——1898年6月煙臺——
正午,林省身父子在雜市兒里找了個陰涼地兒吃飯。這是他們來煙臺的第三天,找不到其他活兒干,就幫雜市兒里的商販搬貨物。好在爺仨兒有的是力氣,這活兒雖說一天賺不到幾個錢,但好歹能吃飽飯。
最後一個饅頭還沒咽下,忽然見一群人一窩蜂地往告示欄那頭兒跑去。林省身站起來,仗着自己長得高往最前面看去,告示欄那兒全是人,一群黑腦袋瓜兒中間居然還夾着幾個黃腦袋瓜兒。林省身琢磨了一下,低頭跟兩個兒子說,「我過去看看,你們吃完了就在這兒等我。」
說着就擠進了人群,費了半天力氣從後面擠到前面,林省身終於看見了那張告示。
「誒,兄弟,這上面說的什麼啊?」一個站在他旁邊的人問道。
林省身認識的字也不多,這會兒只能慢慢的從頭看起,雖然有些字不認得,但好歹看出來這是份招工的告示,於是便轉頭跟那人說,「招工的。」
「招工的?招什麼工?」
「修鐵路」,林省身答道。
「上哪兒修?」
「關東。」
「你這人,問一句答一句,你就不能多說點?」
林省身沒言語,告示前兩個黃頭髮的外國人和一個中國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最後那個中國人轉身清了清嗓子,「各位,各位,咱們貼這告示呢,是要招人去關東修鐵路。諸位只要身體健壯,都可以來試試。工錢呢,咱這是按天算,一天三十戈比4,不少啦,想來的,到我這兒登記。」
人群里有人不屑的嘁了一聲,林省身偷偷看了眼那人,黑瘦黑瘦的,套着一件破布衫,背着一袋子鼓鼓囊囊的東西,三十歲上下,相貌平平,唯獨眼睛透着精明。林省身擠到那人身邊,「這位兄弟,你知道他這三十戈比是多少錢嗎?」
那人看了一眼林省身,壓低聲音說,「老毛子這是忽悠人呢,他們的錢叫盧布,一百戈比,才是一盧布,他一天才給咱們三十戈比。」
「那一盧布又是多少錢?」林省身還是不明白。
「這麼說吧」,那人想了想說,「在他們那兒干四五天,大概是一個銀元。5」
林省身一聽嚇了一跳,「這也不算少了啊。」
那人一笑,「他們雇咱們是這個價,如果是雇他們自己人,兩倍都不止。」
「那你說,這招工到底值不值得去?」林省身問。
那人思量了一會兒說,「反正我去。」
「怎麼說?」
「工錢多不多少不少且不說,至少沒聽說關東那邊有餓死人的。倒是關內這些年大災小災不斷,年年有逃荒的,就差沒吃人了」,那人拍了拍身上的灰,「看你和我也差不多,來了多長時間了?」
「三天了。」
「家裏又遭災了?」
「發大水」,林省身嘆了口氣,「這幾年不是旱就是澇,收成就沒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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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中俄密約》簡介來源為百度百科
2今哈爾濱市道外區
3今哈爾濱市香坊區
4中東鐵路工人工資狀況參考《俄國對華政策的演變與中東鐵路的修築》,作者馬蔚雲,《俄羅斯學刊》,2013年2月
5此處所說銀元為光緒年間鑄造的「光緒元寶」,每枚含銀七錢二分。而當時流入中國的盧布(其中一種稱為羌帖),根據《哈爾濱市志.金融篇》所述,當時一盧布可兌換銀幣五錢八分。因此粗略推算當時中國鐵路工人工資約為每日銀一錢七分,五日工資約為八錢七分,也就是一個銀元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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