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雪重之荊棘滿途 第二十六章

    林鴻文拽了拽他的袖口,讓他坐下,「我這還沒幹什麼呢,你怎麼就急了,這可不行。」

    「你一定要去?」何穆問道。

    林鴻文點點頭,何穆說,「行,但你要答應我,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差不多就得了」,林鴻文看向火盆,聲音冷了下來,「如果我不肯,你打算怎麼辦?告訴時英?威脅我?我跟你說過我不喜歡別人威脅我,你忘了?」

    「我不是威脅你」,何穆說,「我說過,只要我在一天,就會護你周全。可能你已經忘了,但我沒忘。」

    林鴻文漫不經心地看了他一眼,「那二十兩銀子你已經還我了,咱們已經兩清了,你不欠我什麼。」

    「沒清。」

    「什麼?」

    「我還你的銀子你仔細數了麼?」

    「沒有。」

    「分量不足,差兩錢」,何穆定定地看向林鴻文,「所以,沒清。這錢以後我也不會還,我現在欠着你,以後還欠着你,咱倆清不了了。」

    林鴻文看了他一眼,又轉過頭看向別處,「有必要嗎?」

    「我說有就有」,何穆有些負氣地說。

    「知道了。」

    「知道什麼?」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林鴻文嘆了口氣站了起來,「很晚了,回去吧。」

    49.

    三天後林鴻文過去的時候,三個人正忙着。林鴻文看了看杜心竹,好幾個月不見他倒是一點沒見清減。

    「杜叔這幾個月過得可好?」林鴻文笑着問。

    「好,一開始我也愁」,杜心竹說,「可老闆給了我工錢之後,我就想開了,權當休息了。我活了大半輩子,天天起早貪黑,從來沒歇過這麼長時間。想睡到幾點就睡到幾點,嘖嘖,這日子,除了出門不方便,什麼都好。」

    林鴻文笑眯眯地看着他,「看你們一個沒少,我就放心了。」

    「祖宗保佑啊」,杜心竹說,「活着比什麼都強。」

    「我也琢磨呢」,林鴻文說,「本來我這身體底子就不好,這回沒染上疫症沒準是我爹和我大哥在天有靈,護着我呢。雖然已經過了七月半,但我還想燒些紙錢給他們。」

    「大侄子啊」,杜心竹語重心長地說,「你爹和你大哥如果在天有靈,看見你活得很好,也就安心了。你也別總是惦記他們,那樣難免傷心難過。」

    林鴻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杜叔說的是。」

    「杜叔」,何穆拿了兩大盒子走過來,「船廠那邊訂了些衣服,但是送貨的出去了還沒回來,只能辛苦杜叔你一趟了。」

    「無妨無妨」,杜心竹伸手要接盒子,林鴻文卻把手插了進來,「這麼多東西,怎麼能讓杜叔一個人送吶,反正我也沒事兒,我陪杜叔走一趟。」

    「這可使不得」,杜心竹忙推辭。林鴻文卻像沒聽見一樣,抱着盒子就出來了。


    「大侄子,雖說我不做買賣不清楚,但這段時間鋪子也賠了不少吧」,杜心竹跟林鴻文閒聊道。

    「嗯,不過還好,畢竟鋪子是自己的」,林鴻文說,「關了門就止損了。」

    「也是」,杜心竹想了想說,「大侄子,你在這兒也待了好幾年了,冬天還沒去江面上玩過吧?」

    林鴻文笑着說沒有,杜心竹說,「正好,咱倆今天可以從江面上過去。」

    「冰有那麼厚嗎?別走着走着掉水裏」,林鴻文有些擔憂的問。

    「不會不會」,杜心竹說,「我前兩天去看了,冰已經很厚了,好多人在上面玩呢。」

    兩人一路閒聊走到了江邊,杜心竹先踩了上去,「你看,沒事兒吧?這兒可比你們山東冷多了,早凍實誠了。」

    林鴻文也跟着踩了上去,兩人慢慢朝江心走去。林鴻文一直在和杜心竹說話,以至於杜心竹根本沒注意,他們已經漸漸偏離了最初的路線。快到江心的時候,林鴻文忽然摔倒了,手裏的盒子擦着冰面溜出去好遠。杜心竹喊着不好,趕忙跑了過去,追上盒子,剛想笑,卻發現腳底下的冰面正寸寸裂開。

    林鴻文後撤了幾步,平靜地看着掉入水中的杜心竹,他掙扎着抓住沒有裂開的冰層,想爬上去冰面又裂開。杜心竹沒有辦法,只能伸手抓着冰面,朝林鴻文喊救命。

    林鴻文笑笑說,「我問你一件事,你說實話,我就救你上來。」

    杜心竹已經凍得四肢發麻,他環顧四周,除了林鴻文一個人都沒有。他記得自己明明是從江邊雜市兒下來就直奔對岸去的,怎麼走着走着就偏了這麼多。杜心竹看向林鴻文,那人笑得一臉無辜,他卻忽然想起那晚火光忽明忽暗,映得林鴻文跟惡鬼一樣的臉,他心驚膽戰,衝着林鴻文不住地點頭。

    「義和團打進田家燒鍋那晚,到底出了什麼事兒?」林鴻文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問道。

    「我,我害怕,怕死,偷偷找了翻譯官告密,他們應該還沒跟義和團的人碰頭,就被俄國人發現了」,杜心竹凍得嘴唇發紫,牙齒打顫,「我害怕,那天晚上根本沒去。」

    林鴻文瞭然地點點頭,「杜叔,你還記得當年在黃河口自己說過些什麼嗎?你說『泱泱大國如今被洋人騎到頭上來,滿朝文武當真是半點風骨都沒有。』我還當你是那有風骨的人,怎麼事兒到了跟前兒,你反倒是第一個慫的呢?」

    杜心竹已經顧不得他說什麼了,只是哀求道,「救救我,大侄子,你救救我。」

    「好啊」,林鴻文笑了,「我這就去找人,你等着。」

    林鴻文轉身朝岸邊走去,聽見杜心竹在他背後喊,「林鴻文你不得好死!」,那聲音一開始很大,後來就漸漸小了,再後來就徹底安靜了。

    那一路林鴻文走得很慢,慢到他到江邊雜市兒的時候,已經凍得手腳發麻了。他一臉狼狽的向雜市兒的人求救,但那些人趕到那裏的時候,杜心竹已經凍死了。

    林鴻文看着杜心竹凍硬的屍體,一臉哀傷,田嫂忍不住抱住他,他就躲在田嫂懷裏瑟瑟發抖。周時英和何穆也聞訊趕來,見杜心竹的慘狀,都不忍直視。

    「要不是我摔倒了,杜叔根本不會跑着攆那盒子」,林鴻文自責地說,「都是我不好。」

    周時英低頭,看林鴻文手上還在淌血,「這事兒不怪你,你趕快去把手處理一下,杜叔的身後事有我和何穆呢。」

    「是啊,鴻文,你先回去」,何穆附和道,「有什麼事兒我們再去找你。」

    林鴻文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那應該是他剛才摔倒時被冰劃破的,他走了一路都沒發現。傷口不淺,一些血跡已經凝固,可還在流血。林鴻文說不礙事,不肯走,田嫂一把抓住他胳膊,把他往回拽,「你在這兒有什麼用啊,趕快回去。」

    兩人一路拉扯到醫館,徐世淮一出來,林鴻文就老實了。田嫂把事情跟徐世淮交代了一下,又指了指林鴻文的手說,「這孩子摔了一跤,也不知道別的地方摔沒摔壞,您給好好瞧瞧。」

    田嫂交代完這些話便回去了,林鴻文不敢跟徐世淮嗆聲,老老實實地讓鄭雲給自己包好了手。徐世淮又按了幾下其他地方,確定沒有骨折才放他回屋。

    林鴻文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手,不自覺的笑了起來。鄭雲跟他說這傷口有些深,沒準以後要留疤,萬一留了疤,就破了掌紋了。林鴻文毫不在意,破了掌紋又如何,換杜心竹一條命,他一點都不虧。

    林鴻文想起陳泥鰍,雖然人不在了,但話他卻一直記得。陳泥鰍說,「鴻文,你記住,這江心的水,容易凍不實誠。數九之後倒沒什麼事兒,但是數九之前,你看着好像整個江面都凍上了,但其實那冰凍得並不實誠,薄厚不均,尤其是這江心這一塊兒。」

    林鴻文慢慢的解着長衫上的衣扣,包着的右手讓他有些不靈活。林鴻文看着鏡子,鏡子裏忽然現出杜心竹的臉,他的眉毛和睫毛都掛滿了冰霜。林鴻文垂下眼帘,「是你自己作死,怪不得別人。」

    既然他非要從江面上過,那從他踏上江面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要有去無回。偏離方向的路線,不小心地摔倒,扔出去的盒子,凍不實的江心水,一步步都通向那條不歸路。

    林鴻文摩挲着自己的右手,躺在床上,他想起幾年前家鄉那條漸漸歸於平靜的小河,想起杜心竹漸漸弱下去的叫喊聲,忽然一陣陣倦意,便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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