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鴻文不明所以的接過布包,那份量讓他一愣,「爹,你怎麼給我……」
「小點聲」,林省身壓低了聲音說。
「爹,你給我這麼多錢幹嘛?」林鴻文小聲地說。
「這是五十兩銀子,你收好」,林省身說,「現在這是今日不知明日事,萬一打起來了,出點什麼事兒,你和我們離着這麼遠的。」
「那這也太多了」,林鴻文把銀子推了回去,「我一個人能花多少錢,你們住的地方才容易出事兒。」
「你別惦記我們」,林鴻鳴說,「我和爹身上還有錢。」
「是啊,我和你哥也夠花的」,林省身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我們倆要是出點什麼事兒,這錢肯定也是保不住,便宜別人幹嘛啊?放你這兒,沒準還能派上些用場。」
林鴻文沒再推拒,把錢塞進懷裏。林省身又囑咐說,「你找個妥帖的地方放好,本來我是想換成銀票或者直接拿盧布給你的,那樣還能輕便些。但你趙叔說,這仗一打起來,什麼銀號銀行都是靠不住的,還是真金白銀來的實在。」
「趙叔見多識廣,聽他的應該不會有錯。」
「嗯,你自己好好保重」,林省身說,「我和你哥先回去了。」
「你們這麼着急回去啊?」林鴻文說,「我還想跟你們一起去吃個飯呢。」
「傻小子,飯什麼時候不能吃啊」,林省身笑着說,「等下回,我和你哥一大早上就出來,陪你嘮到天黑。」
林鴻文目送着兩人離開,他總覺得林省身和林鴻鳴有事情瞞着他,說話的語氣好像是來見他最後一面似的,林鴻文看着兩個人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見了為止,心裏空落落的。
23.
--1900年7月築路隊宿舍--
入伏以來天都熱得很,好容易晚上涼快些,趙順貪涼的坐在地上,「聽說,老毛子已經有人撤走了。」
「撤哪兒去了?」劉林問。
「聽說是伯力城1」,趙順說,「坐船走的,因為義和團已經把鐵路拆了。」
「幹得好!」劉林說,「可惜這水路不好攔,不然一個都別想跑。」
「有什麼不好攔的」,趙順說,「過依蘭和巴彥的時候就讓人給揍了。」
「嚄,早就應該這樣!」劉林說,「估計義和團離咱這兒不遠了,真要是來了,我立馬跟他們走!」
「應該也就是這幾天了」,趙順小聲地說,「都準備着。」
「放心吧,趙哥」,劉林說,「馬川生說他已經接上線了。」
「好」,趙順攥了攥拳頭,「明兒你把地圖給他,讓他給義和團的人,順便遞個話兒,老毛子在哈爾濱一共三千多駐軍。」
趙順回頭看了看林省身,「哥,你家小兒子那兒交代好了嗎?」
林省身點點頭,「他一向機靈,就算咱們……」
「爹,別說不吉利的話」,林鴻鳴打斷他,「咱們都會好好的。」
「大侄子說得對」,趙順說,「咱又不是造反,咱是去打洋人。」
「對」,林省身笑笑,「鴻文一向聰明,我不擔心他。」
「那小子以後准錯不了」,趙順說,「眼睛毒,話少,命還硬。」
「趙叔,你說的是鴻文嗎?」林鴻鳴摸摸腦袋,「鴻文可是個乖孩子。」
「嗯,是挺乖的」,趙順撇撇嘴,「蔫壞蔫壞的。」
十日後午夜,趙順看着眾人說,「爺們們,咱這次去也不知道有沒有命回來,有後悔了的現在退出還來得及。」
「別廢話」,劉林說,「早就想干他娘的了。」
「得咧」,趙順笑着說,「不廢話,弄死一個回本,弄死兩個賺一個,走!」
話音剛落,外面一聲槍響,趙順把門打開了一個小縫兒,外面的俄軍已經開始集結,槍聲開始密集的想起,趙順招了招手,一群人潛進了夜色之中。
24.
「不好了不好了」,程宇慌裏慌張地跑進醫館,「鴻文!義和團和清軍打進田家燒鍋了!」
「什麼意思?」林鴻文抓着程宇問,「打進田家燒鍋是什麼意思?有傷亡嗎?築路隊呢?」
「不知道,我也是聽別人說的,那邊現在可亂了」程宇說,「我聽說老毛子回國的船在依蘭讓義和團給劫了,義和團還把江北的船塢給拿下來了。」
林鴻文臉煞白的看着他,「你聽誰說的,帶我去找他。」
「鴻文你別激動」,程宇拉着他說,「義和團只是打洋人,又不打自己人,就算打進了田家燒鍋,那也是只殺老毛子,你爹他們不會有事的。」
林鴻文腦中亂成一團麻,猛的想起了林省身之前來,跟他說,萬一自己有什麼不測。不對勁兒,就像程宇說的,義和團來了是打洋人,不會難為他們什麼。他覺得自己會出事兒是因為……林鴻文猛地抬起頭,嚇得程宇退了一步,「怎麼了?」
林鴻文想張嘴,最後又咬住了嘴唇,林省身覺得自己會出事兒是因為他和林鴻鳴打算加入義和團。林鴻文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這事兒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鴻文,你別嚇唬我啊」,程宇拉了拉他的袖子,生怕他一下抽過去。
「我沒事」,林鴻文說,「你說得對,義和團要殺的是洋人,又不是自己人,築路隊那麼多人,應該不會有事兒的。」
「對,對,你這麼想就對了」,程宇說,「我去跟師父說說,這兩天你也別忙活了,好好休息休息。」
「程哥你別去」,林鴻文拉着他,「有點事兒做挺好的,要不然我總亂尋思。」
「也是」,程宇說,「你就記住,別自己嚇唬自己。」
「我知道」,林鴻文笑笑,轉身去給鄭雲幫忙了。
7月28日,中東鐵路護路隊第五步兵連再次佔領船塢,清軍於前一天撤退
8月3日,俄國薩哈羅夫「救援哈爾濱兵團」由哈巴羅夫斯克乘戰艦,沿松花江水路抵達哈爾濱。
8月4日,俄軍哈巴羅夫斯克縱隊進入哈爾濱,在埠頭區江沿附近駐紮2。
半個月以來,林鴻文多方打聽,得知築路隊的一部分人已經加入了義和團,至於是生是死卻一概不知。他本來就提心弔膽,誰知這時候又傳來了俄國軍隊開進哈爾濱的消息。
「你說真的?」林鴻文問。
「真的」,來抓藥的陳泥鰍說,「騎兵炮兵都來了,都在埠頭區靠江邊那片兒。」
「人多嗎?」
「據說是不少,整條街都住滿了。」
林鴻文心說這可不妙,義和團和清軍沒聽說有增援,可是俄國人的增援卻到了,還來了那麼多人。別的林鴻文不知道,但以前趙順曾經和他們講過,俄國騎兵經常在邊境線上經常掠殺中國人,無惡不作,連孩童都不放過。
林鴻文憂心的事情在兩個月後有了結果,那天正午,一對破衣爛衫的人進了醫館,旁人乍一看還以為他們是遇到劫道的了。為首的漢子懷裏還抱着一個滿身是血的女童,衝着徐世淮喊道,「大夫,你救救她吧。」
徐世淮看了看那女童肩膀上的傷口,眉頭皺了起來,那是一個貫穿的槍傷。如果及時送來,其實治起來倒也不難,只是如今這傷口已經開始流膿,就不太好辦了,「你們打哪兒來,怎麼稱呼?」
那漢子說,「我叫賀貴,我們都是從呼蘭來的。義和團和清軍敗了,老毛子打進了呼蘭城,燒殺搶掠,我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
徐世淮讓林鴻文把馮嬸兒叫來,又回頭跟賀貴說,「其實這丫頭的傷倒是沒傷到要害,子彈又直接穿出去了,本來是沒什麼大事兒的。但是你們這一路耽擱了這麼長時間,失血太多,傷口也化膿。我只能盡人事聽天命,止了血上了藥,但可不敢保證她一定能好。」
「我們明白」,賀貴說,「您儘管去,生死有命,怪也只會怪那些老毛子。」
徐世淮點點頭,吩咐鄭雲準備好東西送進裏屋來,馮嬸兒這會兒也從後廚趕了過來,徐世淮就趕緊讓她一起去看看那個女童。
林鴻文看這些人神色疲憊,便去後廚拿了些吃的給他們,又給他們倒了些茶水。見賀貴吃了幾口饅頭像是緩過來一些了,林鴻文便試探的問,「呼蘭城現在什麼樣了?」
賀貴搖搖頭,「我只能跟你說,我們逃走的時候,一片火海,基本上就沒有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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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今俄羅斯哈巴羅夫斯克市
2《哈爾濱市志.大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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