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直這十年來主要將力氣花在海內貨物收購上,海外的事情一時無法顧及,只是完全交給他叔叔李光頭。\\www.yibigЕ.com/但李光頭在海外也不是單幹,而是隸屬於一個龐大的武裝走私集團,而且在這個集團里,李光頭也不是一把手,眼下坐的僅僅是第二把交椅。饒是如此,李光頭能夠掌控的海上武裝力量已經相當可觀了。李彥直一直很希望有朝一日能把叔叔所掌控的這支海上力量洗白,納入到官方許可的地方武裝體系來,這樣叔叔也就能上岸和他們團聚了,可是他要實現這個目標,必須有一個大前提:開海禁。
這是一個很遙遠也很渺茫的目標,對於如何促使朝廷開海,李彥直至今為止都還制定不出一個可行的方案,這次他考到了舉人後便想北上松江府去見徐階,除了敘舊之外,也是想就這個問題與他交換意見,希望能從徐階那裏得到一些有用的建議。
可是現在,李介的失陷、王牧民的衝動,卻讓事情有可能朝萬劫不復的方向展。
在碼頭登上海滄舟的那一刻,李彥直忽然冒出那個十五歲那年曾經有過的想法來:「如果不顧一切衝進大海,以強硬的手段叩關要求朝廷開海……」想到這裏他忽然搖了搖頭,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當代最大的海上走私集團,至今也還在偷偷摸摸地賺錢以壯大實力,哪怕只是面對地方士紳,許棟等人也都還個個都哈着腰裝孫子。中央政府一時還沒顧及到這裏,而地方政府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是尚處於幼苗狀態的武裝走私集團在這個階段能夠生存的原因。
吳平深悉水性,親自操舟,把船駕到鎮海衛的巡邏範圍邊緣,攔在雙嶼北下必經的海路上。海滄舟黃昏出海,在這片海面上停到半夜,東北面才陡然出現一支船隊,共有三桅帆船三艘,雙桅帆船四艘,各色小船不知其數。船上不點***,所以等走到很近了李彥直和吳平才覺。
見了這支船隊的氣勢,吳平道:「看來王牧民這回是要玩真的!現在才二更,算算這裏到鎮海衛附近海面的距離,約四更就能到達那裏——王牧民這小子,他是想玩夜襲!」
吳平亮出***,燈上掛着一個「李」字!在黑暗的海面上陡然出現這麼一處明亮,那是份外的顯眼!
對面的船隊先派出兩艘八槳船來,這是一種每側有四支槳的輕便小型海船,常用於探哨。兩艘八槳船逼近,每艘船上各有四五人張着硬弓,都已經拉滿了弦,看來只要這邊一個應答不對,對方馬上就要攻擊滅口了!
看看已到能說話的距離,吳平喝道:「不許妄動!同利的大掌柜在此!」他也還不能完全確定對方的身份,因此不敢就說是李彥直來了,但同利商號的大掌柜已是十分高的品級,若對方果是王牧民的部下,料來不敢輕易冒犯。
果然其中一艘八槳船的船頭便有一個頭目喝道:「不要妄動!是自家人!」兩船靠近,那頭目又問:「是陳大掌柜?」
在李彥直所建立的同利商號中,是以李大樹為當家,號總掌柜,總攝同利內內外外之商務。總掌柜以下,設大掌柜,大掌柜總攝一商路之商務或某方面之大權。大掌柜以下,設掌柜,總管一大店面之運轉,包括入貨、銷售與結算。掌柜以下設店頭,店頭為大店面部分業務之主管,或分店之店長。店頭以下設店目,為同利的商務組織里最小最基本的單位。自總掌柜至店頭均有副職,其職位、權限介乎兩正職之間,如副大掌柜便是權力大於掌柜,而尚不能獨掌一商路之貿易,其餘副職依此類推。
李彥直是副總掌柜,至於大掌柜,眼下只有三個,一個是負責蒼峽以西業務的陳風笑,一個是負責蒼峽以東業務的李介,還有一個是負責商號會計事務的蘇眉。蘇眉是個女子,足不出尤溪,李介出事那個頭目是知道的,所以就問是否是陳大掌柜到了。
吳平一聽就知道對方果然是自己人,這時才道:「是三公子來了!」
那頭目啊了一聲,道:「三公子不是還在省城大比嗎?」
同利雖然是李大樹掛名當家,但在內部誰都知道李彥直才是這個集團的靈魂人物,而他要參加今科大比的事更是無人不曉!
吳平道:「早考上了,第一名,解元!」
兩艘八槳船上的水手聞言忍不住歡呼起來,吳平道:「別廢話了!快領我們去見王牧民!」
那頭目不敢怠慢,趕緊回船領行,直奔主艦,一邊打旗號讓主艦接應,這時船隊的行走度已經慢了下來,海滄舟靠近主艦時,一個面目黝黑、體型高胖、三十歲左右的水手走近船舷,凌空下指,對八槳船上那頭目喝道:「劉老八,你幹什麼!」
這人便是這支船隊的總指揮王牧民了。他是海南人,十年前出海遇難垂死,被李介從鬼門關邊撈了上來,帶到了尤溪,進過止戈館,登上了六藝堂,因李光頭處缺少一些文事人才,雖然王牧民只是粗通文墨,但他在海洋事務上頗有天賦,李彥直便把他和另外一個六藝堂弟子叫張岳的派了去,不一二年間二人便成為李光頭的左膀右臂。王牧民雖然長年呆在李光頭身邊,但在李家所有人裏頭,他還是對李介感情最深,這時一聽二公子出事,多方營救無果,竟不顧一切地趕了來,要搞一場硬的救人!
吳平是一以室諸弟子中下海最頻繁的一個,常和王牧民打交道,雖在昏暗之中還是很快就把他認了出來,喝道:「王胖子,你幹什麼!」
王牧民也聽出是吳平,暗道:「不好!怎麼他也來了!這傢伙可比姓陳那小子難對付!」便叫道:「吳平,你我各有職司,你管不得我!今晚的事我來作主!你快快回岸上去吧。別誤了我的大事。」
原來一以室諸弟子在同利系統、機兵系統都還沒有固定職位,平時是到各處實習,有巡察過問之權,但真要管事,卻得領有中樞的命令。
吳平叫道:「我管不得你,有一個人管得你!」
王牧民叫道:「現在除非是大管帶從日本回來,否則我誰的話都不聽!」他說的大管帶,便是李彥直的叔叔李光頭。
李彥直哼了一聲,走到海滄舟船頭叫道:「王牧民!我的話你也不聽麼!」
王牧民見到他一怔,道:「你是誰?」
原來他離開尤溪已有五年,這五年裏李彥直從一個十三歲的少年長成一個十八歲的青年,他一時之間如何認得?
八槳船上劉老八小聲道:「王管帶,難道他不是三公子麼?」
王牧民啊了一聲,叫道:「點燈,點燈!」下屬慌忙多點了幾把火把,用繩子吊着往海滄舟一照,這才看清了李彥直的容貌。在尤溪時李彥直曾給王牧民講過地理課的,兩人相處的時間也不短,這時先入為主再去認人,便依稀認出是三公子,慌忙道:「真是三公子!你怎麼來得這麼快?哎喲!快上船,快上船!」
才把李彥直接了上去,前方放哨的小船傳回消息,說鎮海衛那邊似有異動,王牧民踩着甲板叫道:「可惜!可惜!多半是望見了***才派人來巡視!這回可沒法奇襲了!」他手下雖然精銳不少,又有槍有炮,但畢竟才*百人,若不奇襲,要攻下鎮海衛就難了。
李彥直哼道:「就算能夠奇襲,也不許你打!你這就給我把船隊拉到浯嶼去,好好呆着!沒我的命令,不許妄動!」
王牧民雖然不樂意,卻還是道:「既然三公子來了,那你說怎麼樣,就怎麼樣吧。」當下就去下令船隊掉頭,要到浯嶼去停泊。
李彥直又問:「對了,羽霆呢?他應該來找過你的吧?怎麼不見他?」
王牧民五大三粗的一條漢子,聽到這個問題卻顯得有些忸怩,半晌不肯回答,李彥直追問道:「怎麼了!你把他怎麼樣了?」王牧民無法,只得道:「我沒把他怎麼樣……他在船上,不過我把他……我把他供起來了。嗯,我這就去放了他,這就去放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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