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過去,將他們全殺光!」看到運河上慌亂的人影,王世充立刻舉起了橫刀。/www、qΒ\廝殺了整整一夜,最後卻沒發現張金稱、楊公卿、王當仁三個土匪頭子的蹤影。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而現在,這個遺憾就要被彌補上了,萬餘江淮勁卒的刀下,土匪根本沒機會逃離生天。
「諾!」儘管鷹揚郎將虞仲謀就在眼前,將領們還是習慣性地接受了一個校尉的指揮。誰都知道,虞家的十一郎是到軍中來撈功名的,根本不在乎王校尉越俎代庖。況且出征這半個多月來,大夥吃的,用的,玩的,全由「碧眼狐」王世充一個人掏腰包,就衝着這份大方勁兒,眾人也得給他點兒面子。
騎兵衝鋒,步卒緊隨其後,直撲運河上的索橋。正在強渡的嘍囉們看到官軍追來,嚇得大聲慘叫,四散奔逃。已經走在索橋上的人甚至也掉進了河裏,被水花一卷,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邊倒的殺戮。土匪們的表現和昨夜一樣窩囊。很快,運河東岸就橫滿了失去首級的屍體,寬闊的河面亦變得猩紅一片。有士卒在村子中邊點起了火頭,將躲進茅草屋裏避難的流寇給硬燒了出來。幾名旅率打扮的低級軍官獰笑着衝上前,砍掉流寇的腦袋,將屍體重新扔進火堆。
這種場面很慘烈,也很讓人感覺到了一種說不出的快意。鷹揚郎將虞仲謀笑着看了一會兒,點點頭,低聲道:「世充,這回能抓到張金稱了吧,可別再讓他跑了。沒有他的人頭,在姓李的面前,咱們割多少腦袋都顯不出本事!」
「先清理完村中殘匪,然後立刻過河。敵軍跑不遠,他們連索橋都沒顧上拆!」王世充看了看烏煙瘴氣的河對岸,笑着回答。
只要把敵軍的膽氣耗盡了,即便張金稱逃回老巢去,自己也有把握將其掏出來。此人的頭顱是這次戰鬥必不可少的點綴,正如公子哥虞仲謀所說,雄武郎將李旭在黎陽的風頭已經無人可及,除非江淮勁旅能把為禍多年的張家軍一鍋端個乾淨!
想到與自己差不多同時加入行伍的李旭,王世充的碧眼就隱隱露出了火光。那個傢伙的運氣簡直太好了,事事都搶在了別人的前面。本來這一回,江淮勁旅在陳棱老將軍的帶領下發誓要抄了叛賊楊玄感的糧倉。誰料大夥不遠千里趕到了河北戰場,黎陽城卻已經稀里糊塗地被李旭用幾千兵馬給攻破了。此後江淮勁旅即便加入黎陽防禦戰,把李密打得落荒而逃,也只能是給別人的功勞簿上錦上添花,顯不出自己半點本事。
不甘心為他人做陪襯,所以王世充才用了半斗金珠為代價,攛掇虞仲謀主動向陳棱老將軍請纓,不隨大軍去支援黎陽,而是帶一支偏師掃蕩楊玄感在河北的其他支持者。誰料二人時來運轉,沒等與叛軍殘餘交上手,先發現了張金稱這頭大肥羊!
張大當家的頭顱肯定比楊玄感麾下的小卒子值錢。跟身邊其他將領商議過後,王世充立刻制定了夜襲張金稱大營的計劃。迄今為止,這個計劃執行得相當順利。十幾萬流寇被殺得屍橫遍野,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張金稱本人今天也要無可奈何地低頭受戮。
又一隊嚇破了膽子的嘍囉兵被官軍用繩子從村中牽了出來,在河灘上綁成一串。帶隊的校尉裝模作樣地像虞仲謀請示了一下,然後就高高地舉起了鬼頭刀。捆在河畔的俘虜哭喊着逃走,被同伴的身體扯住,踉踉蹌蹌。官兵們笑鬧着跑過去,一刀一個,然後挽起死者的頭髮,將首級血淋淋地綁在腰間。
已經逃過河對岸的嘍囉們不敢回頭張望,踉踉蹌蹌地繼續逃命。他們跑不多遠,兩條腿再快也跑不過四條腿,王世充麾下有足夠的騎兵。
鬧劇般的殺戮很快結束。性子急的官軍順着索橋沖向對岸。流寇們依舊鼓不起抵抗的勇氣,撒開雙腿,越逃越遠。這種低迷的士氣下,河對岸不可能有伏兵。經過足夠長時間觀察的王世充點了點頭,手中橫刀遙遙地指向了對岸。
得到了他的確切命令,更多的官軍湧上了索橋,將本來就破舊的索橋踩得搖搖欲墜。但經歷了時間考驗的橋索很快適應了士兵們的步伐節奏,慢慢穩定下來,吱吱咯咯地響着,將一波又一波武裝到牙齒的官軍送過河面。
「別着急殺人,抓緊時間整隊!」策動坐騎向前跑了幾步,王世充笑着叮囑。結束了這次殺戮,憑着家中的財力和朝中大佬的照顧,自己有可能一躍成為郎將。雖然比大隋朝另一位寒門出身的郎將李旭年齡稍大了一些,但也算數年來不可多得的少年英傑。至少對於西域王氏家族而言,意味着他們今後的生意安全更有保證。在中原的腳跟站得更穩。
長槊手罵罵咧咧地在索橋前整隊,背後是殷紅色的運河。他們兵器適於與敵軍硬撼,卻不適於收集敵人的頭顱。功勞全被朴刀手們得了,大夥純屬為他人做嫁衣。弓箭手們的收穫更少,按照軍功計算方法,命中敵軍三箭才相當於一刀。而嘍囉兵們身上根本沒有護甲,一箭足以斃命……
與憤憤不平的長槊兵、弓箭兵們形成鮮明對比。輕騎兵們則個個眉開眼笑。敵軍幾乎沒有還手之力,昨夜的功勞立得實在輕鬆。多了一匹坐騎,意味着他們可以比別人多攜帶更多的人頭。到現在為止,幾乎每一匹戰馬後的都血淋淋的,數不清的腦袋隨着馬尾巴來回晃蕩。
流寇們還在逃跑,跑得毫無方向。有人分明再逃上幾步便可以藏進運河西岸的樹林,卻好像看到了什麼妖怪般,轉頭又張牙舞爪地向北邊跑去。這種情形讓王世寵感到非常怪異,警覺地在馬背上直起腰,舉頭再次掃視整個戰場。除了暗紅色的河水和混亂的人群,他沒發現任何不妥之處,流寇就是流寇,如果他們肯用些心思的話……
猛然間,有股冰冷的感覺湧上他的心頭。樹林中有刀光,還有馬蹄敲打地面的聲音。沒等王世充驚叫出聲,幾百匹戰馬斜着向索橋壓了過來,馬背上的土匪個個瞪着通紅的雙目,刀鋒在朝霞的照射下映明亮如火。
天!熟讀兵書的王世充不由自主閉上了眼睛。不需要看,他已經猜到了結局。蓄勢以待的騎兵突擊隊列不整,軍紀散漫的步卒,勝負毫無懸念。
悽厲的慘叫聲不絕於耳。這回不是流寇們的,而是官軍們的。剛才的殺人者與被屠殺者陡然掉了個,馬隊沿着河岸呈楔形壓來,前窄後寬。猝不及防的大隋將士們或者被馬蹄踩翻,或者被橫刀砍倒。倖存者倉皇地向後退,向後擠壓,根本不管袍澤身後就是運河。
「世充,世充,你趕緊想想辦法啊。想想辦法啊。陳將軍會殺了我的,他會殺了我的!」虞仲謀聲音在耳邊響起,帶着濃濃的哭腔。針對張金稱的偷襲沒奉任何主將的命令,如果獲得完勝,自然不會有人找虞仲謀和王世充兩個的麻煩。如果戰敗了,並且葬送了太多的弟兄,即便虞家在朝廷中有高官照應,虞仲謀的個人前途也毀了。
王世充不得不睜開眼睛,短短一瞬間,他碧藍色眼球已經充滿了血絲。「吹角,不准後退。河東岸的弟兄們沿着橋殺過去。支援西岸的弟兄!」
「吹角,吹角!」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虞仲謀大聲重複。運河對岸的騎兵已經將官軍犁過了一遍,他們正在幾個匪首的帶領下於不遠處重整隊伍。他們的人數只有五百多,遠不及運河兩岸的官軍。只要官軍能振作起來,就還有希望力挽狂瀾!
「嗚嗚—嗚嗚—嗚嗚!」催命般的角聲響起,夾雜着一聲聲哭喊。運河東岸的官兵聞令向前,沿着狹窄的索橋向西擠。他們試圖給西岸的袍澤以支援,但西岸的袍澤卻被土匪們嚇破了膽子,非但不肯讓開通道,反而拼命地向東岸涌。
兩伙官軍在索橋上撞成了個大疙瘩,誰也沒法後退,誰也半步前進不得。眼看着索橋就要被生生擠塌,「嗚嗚—嗚嗚—嗚嗚」催命般的號角又在運河上空響起。一串串濃煙從村莊中涌了過來,中間夾着憤怒的喊殺聲。曠野中,荊棘深處,還有斷壁殘垣後,先前被官兵殺得東躲西藏的土匪們掉頭殺了回來,木棒、板刀、石塊並舉,團團圍向官軍背後。
運河兩岸都是土匪,看不清有多少人。這是真正的半渡而擊,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河東岸的官軍不得不返身迎戰,河西岸的官軍不得不獨自承受敵軍輕騎的衝擊。滯留在索橋上的人依舊進亦不得,退亦不得,呆呆地張大嘴巴,看着土匪們將自家袍澤像趕羊一般趕進河道。
「世充,世充,你快想想辦法!」虞仲謀繼續哭叫。現在已經不是前程不前程的問題了,如果不抓緊時間衝出這個村子,恐怕自己今天就得被土匪砍下頭顱。他習慣性地伸手向馬側推,指望着像從前一樣能提醒好朋友兼得力下屬。沒料到去推了個空,王世充已經策馬沖了出去,揮舞着從侍衛手中搶來的長槊,沖向列隊而來的流寇。
「你先向館陶城退!」背對着虞仲謀,王世充大聲叮囑。保全了對方,也就等於保證了自己的家族不受牽連。至於自己的這條性命,土匪們要就讓他拿走吧,反正再活下去已經沒什麼意義。
他情急拼命,倒也極大地鼓舞了自家弟兄的士氣。很多已經被土匪打懵了的士卒本能地跟在了校尉大人的身後,迎着土匪的隊伍反衝。兩波急速殺來的土匪沒有防備,被王世充帶人沖了個對穿。
第三波土匪又涌了過來,將王世充等人團團圍在中間。這些匪徒的兵器破舊,戰鬥力能力低下,但一個比一個兇悍。很快,王世充身邊的就只剩下了十幾個人,個個帶傷,隨時都可能被淹沒在人流中。
「世充!」虞仲謀抹了把眼淚。也揮刀沖向了人群。死則死耳,好朋友將生路留給了他,他不能不講義氣。幾名虞家的家將緊隨其後,毅然如撲火的飛蛾。流寇們被紛紛撞開,兩名官軍主帥湊到了一處。
「世充!」虞仲謀又是緊張,又是高興。剛想與王世充並絡突圍,猛然看見對方的瞳孔像貓眼一樣縮了起來。他本能地回頭,發現一杆陌刀急拍而至。緊跟着,頭頂的天空和腳下的大地都不見了,他感覺到自己在向前漂,向前漂,混混沉沉地漂進一條黑色的河流,永無止境。
「虞兄!」王世充大聲慘叫,不敢戀戰,策馬落荒逃去。昨夜那柄曾經給他留下噩夢般記憶的陌刀又殺過來了,他沒有正面相接的勇氣。
「抬起來!交給大當家!」程名振將被拍斷了脖頸的虞仲謀丟向身邊一丟,大聲命令。他不想追殺王世充,有虞仲謀一具屍體,已經足夠他在土匪窩中安身。
「是!」有人主動上前,抱住虞仲謀的屍體。看到程名振停止了追殺,嘍囉們也跟着停住了腳步。無需別人推舉,眼前這個少年已經用實際行動奠定了他在大夥心中的地位。整個反擊計劃都是這個少年人定的,包括犧牲掉幾百名不知情的老弱病殘做誘餌。
兩名主將一死一逃,剩下的官軍很快便崩潰了。土匪們沿着河岸追殺,將官軍昨夜曾經做過的事情絲毫不落地重複。運河水越來越紅,越來越紅,在朝陽下紅得像燃燒的火焰。程名振策馬走上索橋,慢慢走過火焰之河。
從這一刻起,他在土匪窩裏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全了。只是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總覺得滾滾的河水不停地在腳下燃燒,燃燒!燒得他眼前發黑,渾身發軟。
沉重的陌刀緩緩從他手中滑落,「撲通」一聲落入河中,一團紅色的水花跳起來,托住少年人失去知覺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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