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朔的爸媽準備回美國了,他這幾天的時間都花在了採購上,臨走前,足足收拾出了五個大箱子,大部分都是美國買不到的食材和中藥。
有一個箱子的一半空間,被各類心臟藥物和保健品佔滿了,黎朔盤腿坐在地上,越整理,心情越沉重。
黎先生也坐了過來,笑着說:「我現在一天要吃六種藥,我那天稱了一下,跟一個雞蛋差不多重。」
&坐在地上朔從沙發上拽下來一個墊子遞給他爸。
黎先生推到了一邊:「沒事兒,醫生說我可以逐步減少服藥,再過個半年,只要帶些隨身藥就可以了。」
&你上次出意外,真的要把我們嚇死了,我不在你身邊,你要聽我媽的話,按時吃藥,注意飲食,堅持鍛煉。」想到那次發生的事,黎朔還是心有餘悸,心臟病就像懸在頭頂的鍘刀,平時人好好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發作,隨時可能要命,其實他爸除了心臟有毛病,其他身體功能都非常健康,他現在最害怕的就是他爸受到任何刺激。
&哈,知道了,放心吧。」
&把剩下的事處理處理,過兩個月就回去陪你們。」黎先生拍了拍他爸的膝蓋,「你去休息吧,我來收拾。」
送走了父母,黎朔突然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好像都沒有什麼留在這個城市的理由了。可他喜歡待在國內,比起美國,他更適應這裏的飲食、文化和節奏,他也習慣了這個城市。
他決定把恩南的工作全部交接給項寧後,就開始物色一個剛起步的事務所去投資,培養是一件很有樂趣的事。
從機場回到家,黎朔在樓下的超市買了些吃的,想到又剩下自己一個人吃飯了,他覺得有點寂寞,就打了電話給程盛和溫小輝,想叫他們過來吃火鍋。
結果程盛跟老闆去其他城市考察了。
溫小輝則是一接電話就分外興奮地說:「黎大哥,你見到程秀了嗎?」
黎朔愣了愣:「他回來了?」
&你不知道嗎?」溫小輝馬上想起了什麼,「哦,邵群肯定不會讓你們聯繫的。」
黎朔無奈道:「是啊,回來了挺好的,他沒什麼朋友,有空你就多陪陪他吧。」
&肯定的。哎,你找我什麼事兒?」
&來吃火鍋嗎?」
&行啊,我跟洛羿在日本度假呢。」溫小輝滿足地笑着,「剛吃得撐死我了。」
黎朔含笑道:「那你們好好玩兒吧,注意安全。」
&吶,回去給你帶禮物。」溫小輝捂着話筒小聲說,「這裏的情---趣玩具種類可齊全了,我多買幾份送你們。」
&現在單身,你刺激我啊。」黎朔哭笑不得。其實趙錦辛和溫小輝,還真的很有共同語言。
&還能一直單身啊。」
&了,掛了吧,洛羿又該吃醋了。」他已經能聽見電話那頭有人踩着榻榻米走來走去的聲音,能把榻榻米踩出那樣的動靜,想必用力不淺。
&事兒,我當家。」溫小輝嬉笑了兩句,才掛了電話。
黎朔看了看自己手裏的一大堆東西,心想,又買多了。
一走進小區,黎朔就愣住了。
樓下停着一輛轎車,趙錦辛穿着黑色的長大衣靠在車門上,身體和車身幾乎融為一體,襯得臉龐素白,嘴唇嫣紅,一頭濃密的發在風中微微掠動,他揚着下巴,蹙着眉,嘴裏叼着一根煙,煙頭的火星在黯淡的光線里忽明忽暗,繚繞的煙霧將將成形,就被撕碎在寒風裏。
黎朔感覺心臟被猛擊了一下。
趙錦辛微微偏過頭,看到他後,一邊嘴角扯了扯,手指夾住了煙,朝着黎朔的方向吐出一口白霧,就像熟人打招呼一般稀鬆平常地說:「回來了,堵車嗎?」
黎朔沒說話,徑直往大門走去。
&實我早就想來你家了,但是伯父伯母在,不好意思打擾二老。」趙錦辛打開車門,拿出一個檔案袋,然後跟在黎朔身後進了公寓樓。
黎朔按下電梯按鈕,回頭看了趙錦辛一眼:知道他阻止不了趙錦辛進他家門,對付這小子,打罵都不管用。
趙錦辛扔下煙頭,用腳踩滅,丟進了垃圾桶里,然後沖黎朔一笑:「其實我很少抽煙,我知道你不喜歡煙味兒,所以也從來不在你面前抽。」
電梯門開了,倆人站了進去。
趙錦辛伸手想接過黎朔手裏的袋子,黎朔換了一邊手,目不斜視地看着樓層數字。
倆人一路無話,直到進了黎朔家門。
黎朔把東西放下後,轉身直面着趙錦辛:「說吧。」他現在看到趙錦辛,已經感覺不到恨或者怒,只覺得很累。
&什麼時候跟周謹行商量好了耍我的?」趙錦辛將檔案袋放在了鞋柜上,一邊說,一邊脫下了外套。
黎朔心裏莫名地有些緊張:「這個重要嗎?」
&不重要,反正結果都是你聯合外人耍了我。」趙錦辛一步步走向黎朔,「你知道周謹行是怎麼跟我說的嗎?」
黎朔冷冷地看着趙錦辛。
趙錦辛輕聲道:「他得意地說,『看來你在黎朔心裏,是洪水猛獸,避之不及啊』。」
黎朔眯起了眼睛。
&這樣嗎?你討厭我到這種程度了嗎?」趙錦辛走到了黎朔身邊,雙臂撐住桌子,將黎朔困在其中,「討厭到不想跟我扯上一絲一毫的關係?哪怕看到我都讓你難受?」
黎朔挺直了腰板,面無表情地跟趙錦辛對視。
&論我說什麼、做什麼,你都不會相信我,無論我多喜歡你、怎麼補償你,你都不要我了,是嗎?」趙錦辛的臉欺近,幾乎貼上黎朔的鼻尖,他雙目圓瞪,低吼道,「是嗎?!」
&黎朔以更高的音量吼道,同時用力推了一把趙錦辛的胸膛,「是,難道我說的不夠明白?難道你他媽的是聾了還是瞎?!我讓你有多遠滾多遠你不記得了嗎!」
趙錦辛眼裏一片血紅,他一把掐住黎朔的後脖頸,狠狠堵住了他的唇,簡直是用吃人的架勢粗--暴地親吻着。
黎朔在憤怒中生出洶湧的力氣,他狠狠推開趙錦辛,一拳揮向了那張他多少次都不捨得動手的臉。
趙錦辛悶哼一聲,足足向後踉蹌了好幾步,才勉強穩住身形。
黎朔的胸膛劇烈起伏着,面色一陣紅一陣白,身體也跟着顫抖了起來。
趙錦辛低垂着腦袋,唇角滲出了血絲,他輕輕抬起手,蹭了一下,然後看着自己手指上的一抹紅色發呆。
黎朔的呼吸完全亂了節奏,隨着狂跳的心臟吞吐,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氣。一時間,無數情緒翻湧而上,憤怒,憎恨,屈辱,痛苦,後悔,憐惜,所有他能想像和不能想像的情緒爆炸一般塞進了他的大腦,讓他頭痛欲裂。
趙錦辛慢慢抬起了臉,用猩紅的眼睛瞪着黎朔,小聲說:「我流血了。」
黎朔聽到自己的牙齒在小聲地打架。
&叔叔,我流血了。」趙錦辛眼圈一濕,眼淚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他緊緊抿着唇,眼裏充滿了痛苦和委屈。
黎朔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一箭穿心,他差點痛得直不起腰來。他張了張嘴,下意識地把拳頭背到了身後,就像一個膽怯的孩子,想把做錯事的罪證藏起來。
為什麼要打人呢,你怎麼能用暴力呢,你的拳頭是用來對付喜歡的人的嗎……
黎朔的腦海里生出了一連串的質問。
可是這是趙錦辛,這是那個混蛋趙錦辛,他活該得到一點教訓。
黎朔眼裏充滿了矛盾,趙錦辛嘴角的血和臉上的眼淚,刺得他渾身都痛。他大口喘了一口氣,背過了身去,啞聲道:>
趙錦辛的眼前模糊得幾乎看不清東西,他蹭掉眼淚,惡狠狠地看着黎朔的背影。他這輩子最憎惡的東西,恐怕就是黎朔拒絕他的背影。畢竟他享受過這個男人的懷抱,他知道那懷抱有多寬厚,多溫暖,他接受不了這個冷酷的背影。
他後退了幾步,拿起了鞋柜上的檔案袋,再次擦了擦眼睛,顫聲說:「黎朔,你應該看看這個。」
黎朔的身體僵硬得如同石頭,他一動不動。
&你父親有關。」
黎朔瞪大了眼睛,猛地扭過身去。
趙錦辛的臉很狼狽,混雜了淚痕和血絲,還有那悲切中帶着陰狠的表情,他把檔案袋扔給了黎朔,寒聲道:「看看吧,你是執業審計師,你一看就懂。」
黎朔接住了檔案袋,將信將疑地打開,從裏面拿出一疊文件。
那文件一眼看過去,數不清的紅色條狀遮蓋物,明顯是要隱藏什麼不想讓他看到的信息,而剩下的,是要讓他看得,跟他父親有關的東西。
他粗略地翻了翻,越翻越心驚。雖然信息有限,但足夠他判斷出,這是一家用來避稅和轉移財產的皮包公司所開設的離岸賬戶,註冊地是太平洋上某個聽都沒聽說過的破島,從文件上可以捕捉出轉移財產的信息,而法人,是他爸。
黎朔兇狠地瞪着趙錦辛:「你怎麼會有這些東西?」連他都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存在。
&我爸的保險櫃裏偷出來的。」趙錦辛冷冷一笑,「你應該知道這是什麼了吧」
黎朔怎麼可能不知道。這是他爸用來幫趙榮天轉移灰色收入的證據。他爸作為恩南的財務顧問,以及趙榮天的私人好友,做了很多跟大富豪或政治家關係最密切的財務都會做的事——這在資本主義社會尤其普遍——大家都這麼幹,只要不被發現。
做這件事的兩個人,要完全信任對方,因為趙榮天承擔被他爸捲款潛逃的風險,他爸承擔被發現的法律風險,這其中牽扯着巨大的利益關係,難怪他感覺他爸離開自己的事務所後,賺的錢反而更多了。
黎朔抖了抖那薄薄的幾頁文件:「你給我看這個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想用這個威脅我?你瘋了嗎?」
&什麼不能?」趙錦辛的笑容着實有些瘋狂,「你應該對自己父親的能力很有自信,他會把這個轉移財產的流程做得跟我爸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
&以呢?」黎朔忍不住笑了出來,只是眼睛通紅,不含半點笑意,「你想用這個對付我爸?你腦子沒問題吧?如果我爸被抓了,錢就沒了,你不怕趙榮天打死你這個孽子嗎?!你不怕我爸把趙榮天供出來嗎?!」
&不怕。」趙錦辛笑道,「我只要放出一點風聲,他們就會把賬戶搬空,等錢到了安全的地方,我手裏還掌握着一堆能讓你爸做一輩子牢的證據。而你啊,只要我想,你連一個通風報信的電話都打不出去。」
&他媽畜生!」黎朔三步並作兩步地沖了上來,拳頭再次轟了過來。
趙錦辛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陰冷地看着他,「你猜,你爸會不會把我爸供出去呢?我猜不會的,無論他是重情,還是重利,他都不會的。」
&錦朔第一次恨得想掐死他。
趙錦辛一把摟住了他的腰,將他環進懷中,貼着他的耳朵,溫柔地說:「或者,我們不需要這樣大動干戈,我喜歡伯父伯母,一點都不想傷害他們,最重要的是,我喜歡你啊,只要你回到我身邊,什麼都不會發生……」
黎朔連呼吸都在發抖。
他第一次對這個人感到恐懼。
趙錦辛的嘴唇柔柔地吻過黎朔的鬢角:「寶貝兒,我好喜歡你,我不想傷害你,別逼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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