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他說要找陳妃學藝,可是陳妃會好好教她麼?她正是搶了陳妃風頭的人啊。她才走到陳妃的院前,就瞧見她站在屋前冷冷地看着自己。阿徐尚未走近,她就冷哼一聲,拋下一句:「如果我是你,早就開開心心地來了。」轉身離去了。
阿徐低着頭,默默地抿住唇。
陳妃說得輕巧,可是,這樣拋棄過去,拋棄往事,拋棄內心,是這樣容易的嗎?她又是怎樣的人?怎麼可以輕易地說出這樣輕蔑的話?或許只有她這樣嬌滴滴的名門小姐,才能如此輕易地說出這樣的話。
陳妃依舊是梳了一個靈蛇髻,髮絲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頭髮像一條光滑的蛇,朝着阿徐吐着信子。阿徐訕訕地進去了,眼前似乎還是她剛來時,在角落裏看到的那雙眼,那雙說意味不明的眼。
阿徐才一進屋,她就問阿徐:「你會什麼?有沒有什麼拿手的?」
阿徐想了一會兒,說道:「會唱《借米謠》,我娘以前教過我。」說着,她唱了一小段,用祥城方言唱的。
「我無奈,向君哭,懇君借我米一斛……願來生,君作頑婦我作夫,憑君時時吵鬧,我只裝聾作啞,半醉半糊塗。」
聲音雖然清麗,但陳箋打斷了她:「怎麼用方言唱的,不夠大氣。」
阿徐聽罷,低下頭不唱了。陳箋朝阿徐丟來一本書。她手忙腳亂地接住,定睛一看,是藍皮的,有一個小小的白色的小條子,條子上寫着字,但是那些字,阿徐不識。
「拿着。」她說道,一邊說着,一邊往屋裏走,她走的很快,小碎步,卻不失優雅。「早上學棋,下午學茶藝,晚上學舞。你過來,今早,照着棋譜我們來第一式。」她在阿徐愣神之間,就拿出了一個木匣子,打開匣子,是一粒粒晶瑩的棋子。
阿徐捏着小本子的手,鬆了又緊,低着頭,咬着唇說:「我不認字。」
「那就不習舞了。」她瞥了一眼阿徐,「不識字的人,再漂亮,都是一樣粗鄙的。」
陳妃有這樣說的資本,她本就出生於大家閨秀,琴棋書畫本不在話下。一舉手,一投足之間,有一種味道,和徐玉人一樣,那種體面的,優雅的,似乎對什麼都臨危不亂的美感。
阿徐默默地低下頭。
她盯着阿徐,兩隻修長的手指夾着棋子輕輕一點,放在棋盤上,微微張口:「為什麼第一課要教你下棋——是因為只有棋子被棋手拿在手上的時候,才有價值。恭喜你成為殿下的棋子。」
阿徐拿起一顆棋子,輕輕地撫摸着。
「所謂女人,你要記住,怎麼好好的做一顆棋子。」她伸手搶走阿徐手中的那顆棋子,放在棋盤上,「沒有情感,沒有思維,只要到自己該到的地方去就夠了。只要能起到一點作用,這就是好棋。」
不一會兒她布好了局,把一顆棋子放入空隙,她說:「照着棋譜來,否則,牽一髮動全身。」她指着剛才放上去的一顆棋子,說道:「你看,這就是一步壞棋。本來贏棋是遲早的事,這一步,就成了死局。」
陳妃一邊說着,瞥了一眼阿徐,看她此時正是神色渙散,一手杵着香腮,思維不知飛哪去了。陳箋冷冷地眯起眼,沉聲說:「你當真在聽我說話?」
阿徐像是猛然驚醒,她侷促地低下頭,「陳妃娘娘……小女有一事不明,怎麼都想不通……」
「哼。」陳箋冷哼,「你倒是說說你哪裏不懂?」
阿徐伸出手,又遲疑了一下,最後指着那顆害群之馬說:「娘娘,這步棋為什麼不是好棋呢?」
陳箋一愣。
「僅憑這一步棋,就改變了整個局勢……可見這一步棋有如此重要的作用,牽一髮而動全身,如此險要,又怎麼是壞棋?」阿徐一臉的不解。
陳箋看着她,久久不語。這幅模樣,又不像故意為之。陳箋抿唇,手裏的棋子也越捏越緊。
「娘娘……」阿徐似乎有些惶恐,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噤聲不言了。
陳箋冷冷地看着她,把手往棋局上一攪,嘴一撇,「不教了。」
阿徐抬起頭來看着她,又很快低下頭去。
「你果然是……」陳箋沒繼續說下去,反而草草將棋局一收,「你沒有天分。明日來學茶藝吧。」她伸手朝向門口,做了一個請回的動作。
接下來的幾日,就是學習茶藝。短短几日,阿徐已從第一口茶只覺得澀口,變為,只要一入口,就知道這是什麼茶,再到如同舞蹈一般,優美地泡出一杯好茶。
卻不曾想,這時,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徐姑娘,王爺有請。」這丫鬟有些面熟,像是齊王鄭淳屋裏的。
阿徐跟着去了,一路上卻是惴惴不安。她低聲問道:「王爺可說了找我何事?」
小丫鬟一邊快步走着,如同腳下生風,「據說是李大人來了,王爺請你去泡一杯花茶。」
李大人是齊王的舅父,是先皇后的長兄。如今是朝中的頂梁大臣。就是皇上,也要敬他三分。
阿徐站在屋子門口,深呼吸幾次,手上的小瓷壺還有一些微微的顫動。屋子裏傳來悠悠的琴聲,悠揚入耳,絲絲入扣,期間隱約有幾句談笑聲傳來。音樂與說話聲交互着,隱隱約約。
「還不進去?」小丫鬟向她使眼色。
「誰?」屋裏突然傳來他悠悠的聲音,聲音不大,卻如同溪流,溪水潺潺般緩緩撫平了她心裏的乾涸。
「回殿下,徐姑娘到了。」小丫鬟答話。
「退下吧。」小丫鬟低頭,左手微微收裙擺,向周圍一使眼色,一起倒退着出去了。
畢竟是「徐姑娘」了,怎麼還能像以前的「阿徐」一樣,遇到什麼,就只想着躲着,藏着,縮着。阿徐深吸一口氣,收斂了不安,換上淺笑,進去了。
「見過李大人。」阿徐進屋,先是一福身,然後才抬起頭。她小心翼翼地維持着自己的表情,只是淺淺笑着,看不出情緒。她提高了瓷壺,鐵觀音的香氣伴着茶水的弧線,流瀉而出。茶水在瓷杯里微微晃着,卷出一個小小的旋。阿徐把茶水端給了李大人,又呈給鄭淳。他的手碰到阿徐的手,輕輕地,就一下。
李大人笑着,卻也散發着一種令人畏懼的氣息,「最近學了什麼東西?」
阿徐答道:「除了茶道,也習了字。」
李大人突然眼睛一眯,語調也沉下去了,「學了多少了?」
阿徐有些侷促,有些捉襟見肘的意味,頭也低了一些,「昨日才開始……目前只會寫自己的名字。」
「你可知道自己如今在做什麼事了?」李大人又問道。
阿徐鎮靜答道:「知道。小女是齊王的一步好棋。」
李大人哈哈一笑,「孺子可教也。」他大人點點頭,揮揮手,示意阿徐離開了。一旁鄭淳微笑道:「徐姑娘辛苦了,先下去歇着吧。」阿徐一抬眼,正好對上齊王的凝視的目光。阿徐低下頭,倒退了幾步,出門了。就在關門的一瞬間,阿徐突然聽到了一句話。
「殿下若是把目光放遠一些,就不會教她習字。」
阿徐心中一跳。不知怎麼了,竟然就這樣靜靜地站在了門外。
「舅父遠見,望舅父不吝賜教。」
「首先,老夫先問殿下,是打算把這個野丫頭教成名門閨秀?殿下不要忘記,人的根本,是不會變的。」
阿徐默默聽着,手漸漸攥起了拳,但是她的手太纖細,這樣的拳頭,不過是繡花粉拳。
「舅父的意思是……」
「燕王此人,疑心深重。為減殿下防心,自然會收了此女。」李大人話音一頓,「他或許一時沉迷美色,但是來日方長,自然會防着徐氏女。臥榻之側,睡只小貓,總比是只老虎要強,反正咱們小貓多得是……」
阿徐正聽得入迷,不妨有腳步聲傳來。她立即低頭,踮着腳尖,步履輕盈地,往另一個方向快步離開。
第二天,阿徐坐在房裏聽到了李大人最後的審判:「從今天起,不必再跟着陳箋了,跟着金嬋。」剪月聽了,還是嘴上不饒人的性子,冷嘲熱諷了一句:「巴着人家又有什麼用?還不是被當皮球踢來踢去?要我說,早點回家,跪着給老爺認錯,倒還實際些。」
阿徐像是沒聽見似的。
見了金嬋,她依舊是那一副笑眯眯的模樣,像是多年的老友一般,拉住阿徐的手就往轎子走,邊走邊說:「跟我來,帶你去個地方,保證你脫胎換骨。陳賤人能教你什麼?她自己也就只是顆棋子罷了。」
她欲言又止,「金妃娘娘您難道不嫌棄我跟過您的對頭?」
「只要是能和她作對的事,都是我的本分。」金嬋眼睛珠子一轉,繼續說道:「或許你還不知道,這也是殿下交給我的任務呀。」她呵呵地笑着,一如往常。
阿徐先是一愣,默默地附和着,笑了。
「到了,這是我父親最得力的產業。」她一手提了裙子,一手拉住阿徐下了轎子,指着眼前的千紅樓說。阿徐不着痕跡地往後退了一步,低聲說道:「妓院?」
金嬋把阿徐的手一扯,阿徐吃痛,卻不敢出聲,她嘴角勾起,眼睛半眯着,低聲說道:「宮裏那位難道和這些恩客不一樣?那些娘娘們和這些姑娘們,又有什麼區別?」
阿徐語塞,不妨被金嬋扯了進去,眼前一黑,而後就是燈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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