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謀生手冊 第八一九章不可逆轉的大潮

    儘管馬自強這個翰林院的前前任掌管者,申時行這個翰林院的前任掌管者,再加上許國這個聲望很高的翰林侍讀學士,三人先後出馬,馬自強和不少翰林院官員明着上書,申時行則是偷偷給張居正寫了一封私信,而許國乾脆通過汪孚林迂迴找王篆打探求情,可最終,翰林院體系的這三人也只是小小替同僚挽回了一點,吳中行和趙用賢最終沒和那兩個六部主事一樣被充軍,而是革職為民,永不敘用。就這還是看在他們言辭不算太激烈的份上。

    在此之前,王錫爵上了張家一趟,卻是衣衫凌亂地從大紗帽胡同出來,這就更加顯示出了身為翰林官們的無奈。

    百無一用是書生,哪怕他們被人稱之為儲相,可終究在沒有大用之前,也就是儲備幹部而已!

    因此,吳中行趙用賢這兩人離京的時候,科道一片緘默,翰林院去送的人卻頗多——馬自強和申時行許國沒有出面,王錫爵卻當仁不讓地挑起了大梁,帶着大批翰林去送,搗鼓出了不小的聲勢。然而,他當初帶着好些翰林去堵張居正家門的舉動竟未成功,這也小小降低了一些他的聲望。如沈懋學和馮夢禎,便是在給同僚送行之後,眼見眾人漸漸散去,有些不以為然地掃了王錫爵一眼。

    馮夢禎甚至哂然一笑譏刺道:「今天來人中,有幾人是真心為了吳趙兩位,又有幾人是為了抬高自己的名望?」

    「不用說了,反正我們已經上書告病,到時候眼不見心不煩。」話雖如此,想想兩人一個會元,一個狀元,如今卻什麼都不能做,沈懋學還是有些錐心刺骨的不甘心。他頓了一頓,這才開口說道,「明日許學士在家中正式收金寶為弟子,金寶是我未來侄婿,我不能不去,你如何?」

    馮夢禎躊躇片刻,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壓低了聲音說:「你想想當初汪世卿送汪仲淹時,對我們倆說的話,再想想此後汪司馬告病回鄉,汪世卿旗幟鮮明地站在元輔這一邊,你就沒有覺察出什麼?」

    「人各有志……汪世卿機敏練達,他做得到的事情,我們做不到。」沈懋學何嘗不知道馮夢禎的意思,事實上,他早就隱隱猜到了,此刻便垂下了眼瞼,「對於我們來說,清白無瑕的名聲,比什麼都重要,哪裏及得上汪世卿不惜毀譽的決心?從前我只覺得他是膽大心細,兼且深謀遠慮,可現在才知道,他這行事狠絕,認準的事情就絕不回頭,比我們這種說是愛惜羽毛,實則畏首畏尾的人卻強多了。」

    「不要妄自菲薄嘛!」馮夢禎卻比沈懋學看得開,他笑着拍了拍好友的肩膀,隨即滿不在乎地說道,「回鄉著書立說,交遊志同道合之人,未必不如在這污濁的朝中沉浮。而且,說一句不好聽的,我們如今好歹都是進士,也對得起家族這些年不遺餘力的支持了。再者,在如今這種風口浪尖上立足於朝堂,非得有大毅力不可,我自忖不是這種人。再說,你難道不知道,王荊山也在找機會病退?當然,他會選擇更好的時機,把名聲推到頂點。」

    金寶的拜師宴非常低調,除卻許國和汪孚林之外,許之誥和程乃軒湊了個熱鬧,王篆算是身份最高的賓客,然後是沈懋學和馮夢禎,再加上被拉來觀禮的陳炳昌,就再沒有什麼外人了。而出乎汪孚林意料的是,許國給金寶起的表字,竟然也是維辛。他可不相信世上會有這種心有靈犀的巧合,等到眾人拉着金寶在那說話的時候,他便找到許國問起了此中原委。

    「是金寶特意求我的。」許國笑了笑,見汪孚林頓時愣在了那兒,他便不以為意地說,「師長送學生表字,自然要他甘心情願才好,更何況,我之前想的也有一個辛字,與其到時候兩個表字起重了,何妨就用你這個?對外便說是父親和老師心有靈犀,卻也是一段佳話。」

    「許學士太縱容他了……」汪孚林實在是大為不好意思。別說許國在翰林院那也是赫赫有名的博學者,多少人想要拜在其門下卻不可得,就按照兩家的輩分來說,金寶這次也是大大沾光,卻還提出這種過分的要求,怎麼對得起人家這麼長時間的提點教導?

    「他雖是少年神童,天賦異稟,但卻是這個身份,最容易患得患失,最容易長歪,結果多虧了親朋長輩一直都看着扶着,這才有現在的學問品行。我哪怕是看在同鄉前輩的份上,多提點一下,那也是應該的,更何況如今又當了他的老師?」說到這裏,許國便若無其事地看向那邊正在應付幾位長輩的金寶,復又問道,「沈馮二人告病的奏疏已經准了,你打算讓金寶也跟隨回鄉完婚?」

    「政見是政見,婚姻是婚姻。」汪孚林見許國似笑非笑,說不定也已經品出了他和汪道昆反目的其中三味,畢竟兩家人素來有交情,不比汪道昆和殷正茂,除卻同年同鄉之外,還有一層多年少見面的隔閡,他就乾咳道,「家鄉父母都在,再有拙荊操辦,我雖無暇分身囑咐佳兒子婦,可想來婚事總能辦得平順穩妥。」

    許國對於汪孚林這老氣橫秋的說法不覺莞爾。事實上,如今朝中多有人詬病汪孚林和金寶這父子親緣,甚至有人說汪孚林是看金寶天資卓越便奇貨可居,很多話說得極其不堪。反正,這年頭看人不順眼就可以給人亂扣品行低劣的帽子,他對此向來嗤之以鼻。他沉吟片刻,便開口問道:「那他成婚之後,你是將他留在徽州讀書,還是令他再上京?」

    「還請許學士能夠書信多多指點他,京中這幾年多事,我打算留他在徽州,也好讓他們夫婦替我盡孝。」

    「照這麼說,三年後的會試,你打算不會讓他參加?」

    汪孚林見許國問得這麼直接,而沈懋學也已經悄然走了過來,他就當着這位好友兼姻親的面,點點頭道:「我當年應試,其實目的純屬功利,只因松明山汪氏自伯父之後再無進士,也就碰運氣試一試,誰知道正好走了運。可金寶不同,他經史功底比我更加紮實,制藝做得更比我當年老到。而且他年輕,哪怕等六年也才二十出頭,到時候不論二甲還是三甲,只要能通過館選庶吉士,便是一個截然不同的未來。」


    對於這番話,不但是大器晚成的許國,就連沈懋學也為之動容。他們全都是翰林院體系的人,深知庶吉士和尋常的進士有怎樣的不同。同樣是嘉靖四十四年的進士,多少人還沉淪下僚,許國卻是常常出入御前侍講,這哪裏是區區政績能夠比的?只要金寶能耐得住這六年苦讀,那麼將來也就能熬得住翰林院多年名為清貴實則清苦的生涯。而在那個體系中,少年神童一抓一大把,更多的是歲月的沉澱。

    難得汪孚林一點都不指望靠着與張居正的特殊關係,為金寶求個方便,早點金榜題名,他們自然心中讚許。

    這才是真心為金寶着想!

    自從那次汪孚林送走汪道貫時見過一面,沈懋學連日以來這還是第一次見汪孚林。此時,他終於忍不住開口說道:「你放心,金寶回鄉之後,我和開之會常常去查問他的功課。」

    許國頓時笑了。他和申時行往來甚密,之前申時行過府時,也常常會饒有興致指點金寶一二,那可是王篆同榜,嘉靖四十一年的狀元。如今更有沈懋學和馮夢禎這一個狀元和一個會元肯指點金寶,小傢伙何其有幸?

    這一場歡宴尚未散去,許之誥就被外間僕役給叫出去了,足足一炷香功夫,滿臉陰霾的他方才快步進來,也顧不得父親仍在和汪孚林說話,徑直來到其身側,緊貼着父親的耳朵低聲說道:「爹,又出事了。」

    許國現如今是一聽到出事兩個字就心驚肉跳,看了一眼面前的汪孚林和沈懋學,想想就算有大事,這兩個也遲早會知道,他就沉聲說道:「都不是外人,直接說。」

    汪孚林暗贊薑是老的辣,到底是四十出頭才進士及第,而且名字還在三甲,卻依舊穩穩選進了翰林院一路留館的人物,知道如何在這種細節上讓外人產生好感。而沈懋學則是對許國這種不避自己的言行肅然起敬,以至於見許之誥有些尷尬,他反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許大公子那彆扭勁也就是瞬息之間,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緒:「刑部觀政主事鄒元標上書彈劾元輔奪情之事,其中有些話說得非常過分,甚至貶損其為豬狗禽獸。」說到這裏,記性很好的許大公子就將自己剛剛收到的那張紙片上,鄒元標的奏疏原文一字不動地複述了一一遍。

    什麼叫做觀政主事?那就是和試職御史一個層面上,全都是屬於實習期的官員。而鄒元標,就是今年剛剛登科的進士,張四維的門生,卻在前頭剛剛發落了四個上書之人後,選擇了逆潮流而上。聽到這樣一個在今科三百多號進士中排名非常靠後的傢伙竟敢彈劾張居正,沈懋學忍不住瞅了汪孚林一眼,一時想到了自己那封被汪孚林送還的奏疏,頓時沉默了下來。而許國卻不由得眉頭倒豎,隨即哂然笑了一聲。

    「語不驚人死不休,眼下那些科道言官姑且收斂了這習慣,卻沒想到刑部竟然出了這樣的人才!」

    聽到許國這聲音,剛剛還在和馮夢禎一起饒有興致考較金寶的王篆便也走了過來,等到問明事情原委後,他登時面色鐵青。因為在場的其他人至少還能置身事外,可他才調了刑部左侍郎,鄒元標這個觀政主事雖然不是他直屬,卻畢竟是他管的人!他一時間再也沒心情留下了,當即便匆匆告辭,打算回刑部去找劉應節這個尚書商量一下如何應對。

    而他一走,沈懋學和馮夢禎對視一眼,沈懋學便有些意興闌珊地嘆道:「師相這是何苦……」

    「就算是送上門的話柄,也不該說得如此過分。」馮夢禎也低聲嘀咕了一句,只覺得好沒意思,「反正我們就要回鄉了,這種事也再管不着。」

    汪孚林從前只覺得許國不是那種容易動怒發火的性子,剛剛聽許國當着人的面如此露骨譏嘲,他這個後世拜讀過不少鄒元標奏疏的便呵呵笑道:「如果不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直接把權貴罵成狗,怎麼能顯示出自己的昂揚風骨來?再說了,委婉勸諫已經證明了無用,那麼就治大病用猛藥,說不定還能讓自己一舉成名,如此划算的買賣,怎麼不做?就不知道這一次,皇上忍不忍得住不用廷杖。」

    要知道,鄒元標這次的奏疏直接引用了皇帝之前奪情的詔命,連皇帝一塊諷刺進去了!他管過前頭四個,說實在的輪到鄒元標,他已經懶得攔了。畢竟,前頭四個他不大認識,後頭這位卻不要太熟。

    鄒元標炮轟張居正之後,好容易復出回朝,卻還是大炮繼續,甚至矛頭直指皇帝,敦促皇帝節制**,自我約束……在萬曆朝官最高只當到吏部員外郎,然後三十年沒當官,名聲還蹭蹭蹭直往上漲,可到過了萬曆再復出之後,也不知道是不是沉淪幾十年的緣故,那時候就再也不見當時的大炮本色了!

    要汪孚林來說,御史要參劾,那就言之有物,擺事實講道理,把話說清楚,哪有動不動就人身攻擊的?這種大喇喇的言行能忍?放在後世的領導幹部,對這樣的下屬能忍才怪!所以,張居正忍不了鄒元標,萬曆皇帝也忍不了鄒元標,曾經一度打算開言路的申時行都忍不下了,要不是把人賦閒磋磨了三十年,鄒元標這架戰鬥機還不知道要在朝堂噴多少年。這種自詡為風骨硬挺的真君子,偏偏大明朝的科道言官體系中一抓一大把!

    汪孚林此話一出,哪怕連自知輩分閉口不言的金寶也勃然色變,作為陪客的陳炳昌更是大吃一驚。許國默然凝神,許久才淡淡地說道:「如果真是如此,那也就正好遂了他心愿……大家都散了吧,出了此事,好容易靜下來的朝中只怕又要動盪一番。」

    是啊,他還以為鄒元標看到不動廷杖就會偃旗息鼓,未必繼續上奏,他到底想當然了。汪孚林想到這裏,再想想自己曾經大費唇舌勸劉應節,突然覺得自己實在是做了無用功。不論找哪個理由,這位劉部堂只怕也要掛冠而去走人了!真特麼的冤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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