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孚林去了一趟汪府後,出門的時候恰是滿臉忿然,抱怨不斷。n∈n∈,鳳凰 更新快請搜索而緊跟着,汪道昆就告病在家了。
對於那些非議汪孚林,但並不關注其行蹤的尋常官員甚至讀書人來說,這消息他們未必知道,知道了也就頂多幸災樂禍笑一笑。但對於某些時時刻刻都很注意他一舉一動的人來說,這樣的表現無疑釋放出一個很鮮明的信號那就是汪道昆和汪孚林伯侄之間確實不是一塊鐵板。在他們看來,畢竟血緣關係已經很遠了,在面對巨大危機的時候,不免就會產生分歧,原本位子就岌岌可危但卻是東南名士的汪道昆甚至可能壯士斷腕,和這個侄兒劃清界限。
「這就是機會。」
王崇古對張四維說出了這麼一句話,隨即便笑呵呵地說道:「你別看汪道昆是東南名士,但他和王世貞不一樣,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商不負於農,徽人左儒而右賈,這是天經地義的。我們舅甥倆雖出自商家,但還不像徽人那樣裸地凡事都以利益來計算,素來以血緣為先,可徽人卻不同,如果我記得沒錯,徽州鄉俗不親媵人,不子庶孽,里俗庶瘠而嫡肥,有分割,則嫡為政。換言之,本家和旁支,分得很清楚。」
「而且,之前你我一步一步對付汪道昆的時候,就曾經查過,之前汪孚林在徽州險些丟了功名,家裏又險些被派了糧長,汪道昆始終都沒幫過什麼忙,歸根結底就是因為汪父欠了他兄弟大筆錢財。直到汪孚林自己一力打拼,把債還清,又得縣令葉鈞耀信賴,提學謝廷傑賞識,於是汪道昆方才另眼看待,更在其鄉試會試殿試上頭不遺餘力,可這歸根結底,不過是因為他自己的嫡親兒子太小。汪道貫汪道會兩兄弟在官場又不大精通的關係。」
張四維自然聽得懂舅父的意思,心領神會地點點頭道:「但大難來時各自飛,汪道昆自己好容易才勉強穩住,而且輿論這種事斷然難以扭轉。他又怎會在惹出那麼大事情的汪孚林身上大費周章至於首輔張居正,借着汪孚林的事排除科道言官中的刺頭而已,想把人安置在都察院,那也只是卻不過張學顏推薦的情面,又有皇上一句話。並不是真有多少堅定的維護之心。所以,借着輿論推一推,讓汪孚林舉步維艱,伯侄反目,不但汪道昆這塊石頭好搬,而且還可以在張居正面前數落一下汪道昆這個當伯父的沒有慈愛之心。」
「所以,這是陽謀。」王崇古喝了一口茶,隨即就對張四維說道,「事到如今,我們已經什麼都不必做。只要坐山觀虎鬥就好。你讓泰徵他們兄弟加把勁,早點考上進士,我這裏也在日日督導你表弟。科場乃是家族延續的根本,你看,之前孫鑛雖說被壓到傳臚,但餘姚孫氏仍是龐然大物,張居正除了不讓人進庶吉士,終究不敢拿孫家如何孫家即便沒出過閣老,可一個個尚書多了」
王崇古得子比不少士大夫來得晚,獨子王謙這一年才三十八歲。說是張四維的表弟,實則卻年輕十幾歲,但相比汪孚林這樣不到二十就考上進士的妖孽,王謙自然就顯得科場之路不大順了。至於張泰徵張甲徵。畢竟還年輕,但也同樣不可馬虎,哪怕下場增加一點經驗也好。畢竟,張居正一共五個兒子,就憑張居正的強勢,接下來每次會試讓一兩個兒子題名是必定的。他們便可趁機也為自家撈點好處。
一甲前三名這種顯眼的位子就算了,但二甲卻勢在必得
舅甥倆又說了一陣子話,今日借着探望舅舅過來的張四維就告辭離開。他出了王府正要上轎,突然只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扭頭一看,卻只見一騎人飛也似地從胡同口疾馳過來,在他身前十餘步遠勒停了馬,繼而一躍下馬就勢前衝到了他身前。認得那是家裏一個常常跟着張泰徵的親隨,他不禁有些慍怒地斥責道:「京師地面上嚴禁馳馬,怎麼這麼沒規矩」
「老爺,是小的無狀,但實在是顧不得這許多。」那親隨看了左右一眼,直接湊到張四維耳邊,低聲說道,「大少爺今天去參加一個文會,小的跟隨去的,中間不知道怎的提到了汪孚林的事,大少爺就附和着人指摘了那汪孚林幾句,結果」
張四維見那親隨一下子吞吞吐吐了起來,他本能地覺着有些警惕,當即沒好氣地催促道:「吞吞吐吐幹什麼,說明白」
「沒想到汪孚林竟然不知怎的不請自來,還仿佛和大少爺很熟稔似的,不但提到大少爺當初在西湖主動相邀,在普陀山時牽線搭橋幫他和佛郎機人做生意,在杭州拾人牙慧,拉攏打行開鏢局和他抗衡,還」
此時此刻,張四維已經是又驚又怒,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登時竟是怒喝一聲道:「還什麼」
「大少爺幾個朋友幫忙助陣,指斥汪孚林不學無術,這才矇混了一個三甲傳臚出來,結果汪孚林當場當場怒砸了十首詩,全都是一等一的佳作。」
也許是吸取剛剛被主人怒斥的教訓,那親隨只是咽了一口唾沫頓了一頓,這才在張四維的怒視下,結結巴巴地說道:「汪孚林還說自己已經上書,道是遼東巡撫張部院上書推薦他進都察院,那是張部院抬愛,他不敢當。而皇上在文華殿上的金口玉言,也只不過是因為被幾個科道言官氣的,他受不起這樣的福分,故而絕不敢當成是真的,如今流言蜚語四處流傳,正是朝中有人別有用心,曲解聖意,往元輔臉上抹黑,欺負他年輕就把他架在火上烤,不信就去問問余懋學,當天的文華殿上究竟是什麼情景,還有」
「別說了」
張四維只覺得右眼眼皮子連跳不止,整個人也不知道是驚怒,還是意外。他回頭望了王府的匾額一眼,終究放棄了再次進去和王崇古商量的打算,直接鑽進了四人大轎,等到轎子起行,他用指甲掐了掐手心。努力說服自己汪孚林這是狗急跳牆,徒勞無益。
然而,內閣末相張四維可以這麼安慰自己,今天正當其沖的張泰徵就沒那麼幸運了。他怎麼都沒想到。一次普普通通的文會,自己普普通通的附和人言,竟然會直接把汪孚林這個災星給招惹了出來,甚至還揭出了他的不少老底子如果單單翻老底,本來就是出身商家的他也不是不能夠應付。偏偏他的朋友直接諷刺汪孚林不學無術,三甲傳臚是僥倖而已,卻被汪孚林拿了一沓記錄下今天文會那些詩的紙,將其中他們這幾個人的詩直接批得一文不值。
什麼淺薄,什麼無病,什麼蒼白無神清一色的都是他們幾個蒲州籍士子的詩,至於其他地方文人所作的那些詩詞歌賦,則是無一例外得到了很高的評價。如果到了這時候,他還不知道汪孚林那絕對完全是衝着自己來的,那就真的是傻子了。可是。楊博的三兒子國子監監生楊俊彥替他張目,又諷刺汪孚林雖是進士,卻沒有佳作傳世的時候,卻立刻就遭到了更加凌厲的反擊。
「詩詞小道,古今雖有不少一等一的詞臣大家也是朝中名臣,但也有更多的酸書生只會在野評點國政,真正讓他上去治理一縣都治理不好我沒有著書立說的能耐,平時自然不像諸位這樣動輒來上一場文會詩社。但今天既然評點了這麼多附庸風雅之作,若是不拿出點東西來,想必諸位是不會服氣的。」
從之前書坊竟然把自己要印的那些記述沈有容等人在撫順關外親身經歷的底稿給送了回來。還說什麼不敢得罪讀書人,汪孚林就在心裏憋了一口氣什麼時候某些自以為是的傢伙就能代表全部文人了因此,哪怕今天帶他來的新安會館幾個歙縣老朋友程奎等人剛剛還在提醒他,楊俊彥的身份非同小可。雖只是區區一個國子監生,但畢竟是已故吏部尚書,贈太傅的楊博的親生兒子,娶的還是王崇古的女兒,他也半點沒有後退的打算。
去年殿試之後,往他頭上潑髒水那場風波的帳還沒算呢他手裏沒錦衣衛。沒東西廠,卻還有徽商這條線,好歹他在淮揚鹽業中借着程老爺做出了點兒成績,而後又在各地大力鋪開銀莊票號,佔了點股份,很多東西深深一挖,拔出蘿蔔帶出泥,某些人那黑手就是想藏都藏不住
更何況,看剛剛張泰徵這德行就知道,哪怕不是那舅甥倆主導,至少也少不了推波助瀾。
「今天是不限韻,不限題目,所以各位每個人都拿出三五首詩詞,也不管是不是平日習作,全都放上台讓別人點評,那我也就拿幾首詩給諸位品評品評。第一首,雜詩。浩蕩離愁白日斜,吟鞭東指即天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第二首,詠贈沈先生。一雙冷眼看世人,滿腔熱血酬知己。恨我相見今猶遲,湘江傾蓋締蘭芝。」
「第三首,新雷。造物無言卻有情,每於寒盡覺春生。千紅萬紫安排著,只待新雷第一聲。」
「第四首,歸鄉偶作。百金買駿馬,千金買美人。萬金買高爵,何處買青春」
一首接一首,須臾十首過去,四周圍也不知道多少人瞠目結舌,包括把汪孚林帶到這裏來的那幾個同鄉士子亦然。就算是自己早就做好的,各種習作總會水平參差不齊,有好有壞,哪裏會像汪孚林這樣,全都是水準之上的作品更讓他們呆愣的是,汪孚林走到張泰徵面前,笑吟吟拿出了一樣東西。
「張大公子你看看,這就是我的奏疏副本,請求朝廷決不可越秩選官,開此先例,正本已經剛剛送上去了。要是誰再說我一心表現就是為了進都察院,我非噴他一臉唾沫星子不可,我還說那些人非得在文華殿上借着我當由頭,噴首輔大人是譁眾取寵呢對了,我當然不會為了剛剛幾首詩就趕緊去印書印集子四處炫耀個沒完,但是,之前那些勇士出撫順關救回數百被擄掠為奴的遼東軍民,這樁大事我卻非得印書紀念,免費送給天下人看不可否則,豈不是讓那些顛倒是非黑白的人得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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