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放在道教,那叫中元節,而放在佛教,則被稱之為盂蘭盆節。可在民間,約定俗成的只有兩個字,那就是鬼節。傳說這一天是開鬼門的日子,百鬼夜行,陰氣最足,正是祭奠亡者的時日。所以,在半道上曾經有人提議過,不妨提早又或者拖後一日,別在這一天抵達京師。汪孚林雖說不是個迷信的人,可也打算從善如流,豈料進了薊鎮之後,他就體會到了什麼叫兵馬夾道歡迎的局面,想走快點或慢點都不行。
和他一起回來的,除卻沈家叔侄和沈家的幾個家丁,還有李二龍趙三麻子以及兩個浙軍老卒,外加封仲和劉勃。儘管後兩者還是喜峰口的充軍犯人,但戚繼光親自經手去辦,連帶鍾南風在內的三人就被操作上了赦令名單,因此兩人也逃脫不了要進京走一回的命運。除此之外,就是范斗以及王思明了。
范斗和梅氏這對苦命鴛鴦終究還是沒成,梅氏身體虧虛太大,恰是在汪孚林之前返回瀋陽的這一天咽氣。為此,鬆了一口大氣的瀋陽范氏一族趕緊給張羅了一場最最氣派的喪禮,當然是把人單獨安葬在了一塊風水寶地,又因為范澈壓根就沒有兒子,用族老的話來說,范斗不如過繼過去,這樣就可以坐擁豐厚家產,卻被范斗一口唾得掩面而走。到最後,范沉出面找了個家︽中孤苦的孩子承嗣,同時拿出一筆錢算是給范斗的補償,卻被范斗全都捐給了善堂。
至於梅氏那些只知道吸血逼凌的家人,他一分錢都沒留。自己則毅然決然追上了汪孚林。進了山海關。
而王思明則是一來背着私出撫順關的公案。二來有張學顏背書,所以沒回遼東總兵府,也在隨行之列。
范斗和王思明都是平生第一次離開遼東進山海關,被譽為天下第一城的京師更是想都不敢想的。所以,遠遠看到外城的時候,他們就只覺得眼睛完全不夠用了,由崇文門稅關進入內城後,那就更加戰戰兢兢。范斗至少還聽人吹噓過進了京師之後見過多少達官顯貴。王思明是有記憶的時候就已經在建州女真,最初在撫順關都覺得那是一等一的雄關,到了瀋陽、遼陽、廣寧,他一次次深受震撼,如今身處帝都,他終於意識到大明子民是什麼概念。
和這座帝都比起來,什麼古勒寨,什麼赫圖阿拉城,哪怕是強極一時的海西女真哈達部,其城池也不過是小土墩子上的夯土城而已!
之前薊鎮派來護送的一行兵馬。總共是二十餘人,汪孚林知道那不可能是因為戚繼光和汪道昆的私交才派出來的。而是肯定得到了上命,這從戚繼光自始至終沒露面,也沒讓他們傳遞消息就可以看出來。而那些護送的兵馬,送他們到了京師外城就打道回府,所以,沈虎的靈柩,由兩個沒有出過撫順關的沈家家丁看着,付了一筆錢,暫時停在了外城一座香火凋零的寺廟,這會兒就只剩下了他們這一行十餘人。
於是,在東江米巷和崇文門裏街的街口,汪孚林不由自主勒馬停下,突然有些躊躇自己該往哪去。他又不是被押回來受審的,所以什麼錦衣衛北鎮撫司詔獄、大理寺天牢、刑部天牢,這種地方當然是不收容他的。至於驛站,他這一行人裏頭一個當官的也沒有,去了肯定被人趕出來,再說都進城了還提什麼驛站。可要是就這麼大喇喇回家,仿佛也不大好,而且他這一行人可不少,葉家住不下,汪府也不大好收留。
最重要的是,他當初只以為薊鎮兵馬奉命「護送」,總得把他送到相應的地方再走,可誰想到人家在城門口就回去了!
這麼一大群人在街口一杵,雖說已經是靠邊停了,卻依舊引來了前前後後不少路人怨聲載道。再加上他們這一行人裏頭,戴斗笠的人實在是不少,因此也吸引了不少疑忌的目光。以至於沈有容很不好意思地策馬靠上前,小聲問道:「汪大哥,停在這人來人往的地方不好吧?隨便找家客棧住下不好嗎?」
汪孚林斜睨了一眼這個智勇兼備,但人情世故卻不大通的俊傑一眼,無奈地把自己心頭的顧慮說了出來。這下子,沈有容也品出了滋味,趕緊調轉馬頭看向了沈懋學,卻不料沈懋學也在那眉頭緊皺,顯然也覺得隨隨便便去找地方住不大妥當。可是,哪怕汪孚林是汪道昆的侄兒,去年的進士,可還沒授官,也就是根本沒有所屬的官府,這一趟薊遼之行原本完全是個人目的,難道還能跑到哪裏去匯報嗎?
兩個向來有主見的你眼看我眼,剩下的人就更加沒主意了。眼看着自己這一行人就要成為崇文門裏街一道亮麗的風景線,汪孚林突然生出了一個念頭。他當即扭頭說道:「走,去大紗帽胡同!」
這個地名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並沒有什麼實質性意義,對於京師這地方大家都不怎麼熟。可對於在京城參加過會試,聽很多人提到過這地名的沈懋學來說,那就着實是如雷貫耳了。還有記性很好的李二龍,此時此刻也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很有些不可思議地叫道:「小官人真要去那兒?」
「我知道肯定是見不着正主兒,可不管怎麼說,投個帖子再說!」
其他人不明所以地跟着熟門熟路的汪孚林走,等穿過東長安街,再往前頭兩三條胡同之後,往西拐過一座牌坊,一看到那沿牆根站着的衛士,便有人開始在心裏打起了鼓。儘管這些衛士絲毫沒有阻攔去路的意思,可服色鮮亮,精氣神十足,一看就不是普通出身。而沈有容倒是見過一次,這會兒小聲對其他人提醒道:「大家小心點,這好像是錦衣衛。」
傳說中的錦衣衛!
甭管作為胡宗憲的親兵,和錦衣衛打過照面的人也好,又或者是只聽說過錦衣衛那赫赫惡名的人也好,大多數人都覺得頭皮發麻。可是,當眾人來到這一條並不長的胡同中佔地最大的一座府邸大門前時,看到那三間五架門樓上的字,有人目瞪口呆,有人險些一個把持不住跌下馬背,還有人向同伴小聲求證自己有沒有頭昏眼花。而最最瞠目結舌的,則非沈有容莫屬。
「張……張……張大學士府?」沈有容呆頭呆腦地看向沈懋學,結結巴巴地問道,「叔……叔父,哪個張大學士府?」
「內閣如今雖說多了一個張大學士,但世卿一回京就來見的,能有哪位張大學士?」沈懋學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沈有容一眼,見人一下子啞巴了,他便想起傳說中汪孚林和首輔張居正有些不同尋常的關係。眼看汪孚林招呼他們一塊下馬,隨即獨自走到大門前奉上了一份求見的稟帖,他原以為人須臾就會回來,誰知道那個迎客的門房竟是和汪孚林說起了什麼,不多時還拔腿往裏頭跑了進去。沒過多久,裏頭就有一個身穿綢衫的中年人迎了出來。
游七還是第一次見汪孚林,但那名字最近一段時間聽得耳朵起老繭,而他至今還記得之前在南京城裏那次沒成功的算計。雖說今時不同往日,他記得汪道昆近幾個月似乎不大得主人張居正歡心,可一貫的謹慎還是讓他沒有輕易慢待汪孚林的來訪。最重要的是,今日張居正正好休沐在家,幾位少爺都在,不論張居正見與不見,他必須通報進去。於是,笑容可掬寒暄過後,發現汪孚林身後還有一行人,分明風塵僕僕,竟是剛進京師,他不禁暗嘆了一句。
一進京就直奔張大學士府,除卻總兵督撫,有幾個人有這膽量?要知道,這可能不是吃閉門羹,而且還會招來反感!
汪孚林也是見游七一個勁在那和自己套近乎,真正要緊的話卻一句不說,這才醒悟到今天很可能張居正休沐在家,要說心裏沒點七上八下那是不可能的。他原本的打算是投個帖試探一下,找家客棧住下打探一下消息,可現在一大群人往張家門前一杵,傳揚出去的意義就大不相同了。可是,就算弄巧成拙,這時候他也不可能扭頭就走,只能在那耐心地應付着游七。隨着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他覺着見到張居正的可能越來越渺茫,不由得尋思該怎麼脫身。
就在這時候,他只聽到身後傳來了一聲哎喲,頓時為之大喜,暗道誰這麼會察言觀色,在這時候傷勢發作?可等到他回頭一看,卻差點沒氣歪了鼻子。卻原來是沈有容頭上的斗笠不知道什麼時候掉在了地上,露出了前面半截才剛長出沒多少頭髮的腦袋,以及後頭那散亂的頭髮。見游七注意到這詭異的髮型,嘴角抽了抽,他也乾脆懶得對這麼個張府大總管解釋了,只乾笑了笑就算敷衍了過去。
就在他認為這漫長的等待着實沒個盡頭的時候,裏頭突然有人快步跑了出來,到門前先對游七陪了個笑臉,繼而就對他笑道:「汪公子,老爺請您進去。」
無論汪孚林本人,還是游七,又或者是門前那些等候的人,聽到這話全都不由自主呆滯了一下。而那傳話的家僕說完之後,又衝着門外叫道:「老爺說了,各位隨便找個下處,明日錦衣衛自會上門問話,一應情形照實說就行了。」
到了這份上,汪孚林也懶得想這麼多了。橫豎他都已經豁出去了,想這麼多幹什麼,他又不是沒見過張居正,該說的話說出來就得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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