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戚繼光初到薊鎮,掛銜神機營副將,總理訓練薊鎮兵馬,當時的薊鎮總兵郭琥乃是功勞赫赫的宿將,極其排斥崛起於東南的戚繼光,在各種方面都不大願意配合,最終被調離,戚繼光這才得以正位薊鎮總兵醫鼎。
得到朝廷任命的那一天,戚繼光正是在總兵府節堂讓眾將報名入見。一石激起千層浪,也不知道多少人背後怨聲載道,尤其是不少先前就陽奉陰違的部將,而通過此事,戚繼光看清楚了人心向背,依靠內閣高拱張居正以及薊遼總督譚綸的強力支持,之後陸陸續續調離薊鎮的將校不知凡幾。隨着胡守仁的第一批三千浙軍抵達薊鎮,戚繼美也帶了一支沂州兵過來,他又不斷清洗薊鎮軍將體系,最後高中層將領中再沒有刺頭,報名入見這一手段就沒再用過。
如今,當初不在薊鎮的石河隆再次品嘗到了那些前輩們感受過的羞辱滋味。儘管參將署從大門口到大堂不過兩道門,外加節堂大門也只有三道,可每次在門口都要提高嗓音報名,他原本就七上八下的心裏更是充滿了挫敗和憤恨。當最終來到大堂門口時,他聲音嘶啞地叫了一聲游擊將軍石河隆請見大帥,突然只覺得一個高大的黑影擋在了堂前。抬頭一看見是戚繼光,他原本還打算進入大堂後怎麼抗辯,此刻不知不覺就雙膝一軟,竟然直接跪了下來。
「薊鎮自從三千浙軍北上之後,確實屢有各種流言蜚語,既然不敢衝着那些軍紀整肅,戰力突出的浙軍發邪火,那就衝着充軍的犯人撒氣,這是由來已久的陋習。你身為游擊將軍,不思量如何安撫,卻為了一己之私挑動矛盾。鬧出此次傷人二三十的鬧劇,你可知罪?」
「大帥。卑職冤枉……」
不等石河隆一句話說完,他就只見眼前寒光一閃,下一刻就只覺得頭上一輕,等反應過來時,他就發現帽子系帶已經被割斷了,此時此刻帽子已經滾落在地。他知道眼下並非戰時,就算是戚繼光在朝中有張居正為靠山,也斷然不敢處置游擊將軍這樣的高官。可那種生死一線間的戰慄感仍是瞬間充斥全身。他幾乎下意識地叫道:「戚繼光,你有什麼證據,我是朝廷任命的游擊將軍,正三品的都指揮僉事,你怎敢如此羞辱我!」
「我說的,便是證據。」戚繼光居高臨下看着石河隆,見其一下子噎得啞巴了,隨即雙目圓瞪滿是恨意,他便回頭看了一眼堂上那面上表情各異的一群將兵,冷冷淡淡地說。「更何況,我身後有很多人證,這種煽動軍中械鬥。險些致使譁變的醜事,想來也不會有什麼物證。但只要把你那些親兵拎出來一一嚴加審問,你覺得我會什麼都問不出來?」
沒想到戚繼光竟然如此簡單粗暴,這下子,石河隆頓時幾乎癱倒在地。足足好一會兒,他方才一躍彈起。就在戚繼光身後幾步遠處的汪孚林還以為這傢伙想要行刺,可對比一下自己和戚繼光的武力值差別,他就很乾脆地站在原地不動。不但是他,比他更靠後的沈懋學也只是遲疑片刻。不曾上前。然而,石河隆彈起身之後。既不是意圖挾持主帥行刺,也不是反身逃跑。而是猶如市井之徒那般,徑直去抱戚繼光的大腿!
「大帥,卑職只是一時糊塗,一時糊塗,還請大帥看在卑職曾經跟您打過韃子,再給卑職一個機會!您給卑職五百人,不,三百……就算只帶一百親兵也行,卑職直接殺進朵顏部,把那些董家的老少全都拿到您面前!大帥,卑職上有老下有小,求您……」
汪孚林有些聽不下去了,他忍不住掏了掏耳朵,突然有些想念葉青龍。這上有老下有小的說辭,怎麼那麼像當初那個丟了當鋪飯碗後,當街耍無賴的小夥計呢?三品武官啊,就算這年頭的武臣被文官欺負得很慘,可這石河隆眼淚鼻涕一大把,苦苦哀求戚繼光給一條生路的架勢,和此人發狠似的願意帶人直搗黃龍這種贖罪方式,怎麼看怎麼不搭調!從他這個方向,能夠看到戚繼光嘴角流露出的一絲笑意,頓時有一種不大確定的感覺。
戚繼光到底會怎麼處置這傢伙?
「你很聰明,還記得當初我讓人將功折罪的舊事。只不過,那時候他是不合在接戰期間醉酒誤事,最後斬首幾十級,將功折罪,仍是功勞抹殺,挨了二十軍棍,可與你此次做下的事情相比,卻是小巫見大巫……來人!」
不等石河隆遽然色變,將抱大腿改成別的,戚繼光腳上突然用勁,一腳猛地把人踹開,整個人輕輕鬆鬆從對方死死的抱大腿動作中擺脫了出來,將距離拉大到了五步末世之掠奪。眼見兩個訓練有素的親兵一下子將石河隆制住,他方才開口吩咐道:「拉下去,捆打一百,枷號示眾!」
這可是正三品的武將,薊鎮游擊將軍!如今不是戰時,戚繼光竟是如此厲害!
眼見石河隆嘴裏被塞了一大團東西,根本沒辦法繼續抗辯又或者求饒,就這麼被硬拖了下去,沈懋學登時倒吸一口涼氣,而汪孚林想想自己在汪道昆那看過的戚繼光的《紀效新書》,其中臨陣連坐軍法篇里,別說捆打,什麼斬首割耳比比皆是,反而覺得石河隆運氣真不錯。
「若是戰時,我早將他斬首祭旗!」戚繼光重新回到堂上正位,這才對沈端吩咐道,「既是喜峰口的人,枷號期滿後,你先行看押。」
「是是是,卑職一定嚴加看管。」
「我會即日從三屯營調人,署理原屬石河隆的游擊將軍之職,同時告薊遼總督,以及監軍及巡按御史,聯名上書免石河隆官職。至於軍中那所謂的南北紛爭……」
他掃了一眼堂上站着的那些軍頭兵痞,見這些往日招搖過市的傢伙眼下一個個噤若寒蟬,他便加重了語氣說道:「調防薊鎮的沂州兵也好,浙軍也好,之前在重修薊鎮邊牆時,他們也都曾經輪流出力,若論吃苦耐勞,你們誰敢說比得上他們?」
此話一出,別說那些軍頭兵痞本就被戚繼光如此凌厲地處置游擊將軍石河隆給震住了,就算沒有前事,重修薊鎮所屬這將近兩千里長城期間,一應工程進度是都有存檔的,至少他們這些老兵油子干起那種苦活來,無論如何都比不上大名鼎鼎的戚家軍。當然,誰都知道,戚繼光替沂州軍,只不過是免得單獨提自己的嫡系,被人抓住口實。
「小王子和董狐狸那次進犯喜峰口時,我以車營抵擋,八千兵馬直衝牙帳,大破其兵馬三萬。那時候為有功將士請賞,我可有分過南北?若是每逢出擊,衝殺在前,從無畏怯;若是每逢輪修長城,不畏艱難,吃苦在前。則人不分南北,我自然一體看待。不管是浙軍,沂州軍,又或者薊鎮兵,但凡我戚繼光手下編練出來的兵馬,哪個是孬種?還要到充軍的犯人頭上去找優越感,傳揚出去簡直是丟人現眼!」
沈端見一群第七營中的刺頭竟是都不禁跪了下來,他暗自慶幸主帥給自己解決了何止一個大麻煩,而是一切都給捋平了,少不得也上前裝模作樣請罪一番。可他才剛剛起了個頭,就被戚繼光一個凌厲的眼神給制止了。直到另有人將這幫所謂人證的刺頭給帶下去,兩個幕僚也跟了出門,打算錄下所需供述,也好把石河隆的罪名給坐實了,戚繼光在沈端之外,只留下汪孚林和沈懋學。
「事已至此,石河隆身上,你不要再動什麼歪腦筋!你為將也算是機敏多智,騎射膂力全都不俗,統兵也有一手,但是,再多的優點和功勞,如石河隆這樣耍一次小聰明,也就都抹消了,你最好也記住他的教訓。我給你一天時間,把此次爭端解決,此後防微杜漸,這種事沒有下一次了。」
「是是是。」沈端趕緊連聲答應,見主帥再無他言,這才趕緊告退離去,出門之際還不忘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汗珠。
幸好幸好,他雖說早就知道石河隆對自己這個參將的位子虎視眈眈,可找不到破綻也不能拿人怎麼樣,否則恐怕就如同石河隆這次一樣,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沈端也走了,戚繼光這才回身坐下,因見汪孚林一臉我不好奇我不多問的老實模樣,而沈懋學則是恰恰相反,仿佛按捺不住想要追問什麼,他對比一下兩個人的年紀,不禁覺得汪道昆這個侄兒實在是反常。
於是,不等沈懋學發問,他就淡淡地說道:「喜峰口乃是貢道門戶,距離三屯營又不到百里,那些的蠅營狗苟的事情,我雖不能說瞭若指掌,但也略知一二。本來不過是想詐一詐石河隆,他既然自己露出了破綻主動求饒,那就不要怪我的雷霆手段。」
原來只是使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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