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耶律隆浚就帶了官窯青磚與幾個工匠上她們家火房這兒來了,就是要趕在那老頭之前。癲老頭兒要去運磚就去運吧,倒看他要運到哪日才能送達。
嚴妍看他那架勢,也沒講多餘的,只是跟那些工匠們講好了這高膛爐的爐壁要壘多厚,膛內的灰坑要設在哪兒,還有那出煙口要怎麼個排布。講完了,就由着那些男人去築那個爐了。她自己還要出門,這回抬腳走到了火房門口時,忽然轉過頭看了看那男人,問:「我要出去一趟,你是要跟着我,還是呆在這火房裏?」想着反正他應該是要跟着的吧,不如先問問,也別總是顯得那麼不理不睬的。
「哦,我跟你一道去吧。」
兩人一道由過道入了大堂,朝大門口走去。耶律隆浚還朝洽端眼一橫,提醒他別忘了昨兒個晚上他交待給他的要務。
出了大門口,嚴妍問:「你知道這城裏哪有專門販木材的鋪子。」
「專門販木材的,好像他們那些在遼這邊是不設鋪子的,只設倉,然後木匠鋪子或是木雕行那些有門臉的會去他們倉提貨。」
「哦,那他們倉都設在哪兒?」
「我得問一下,平日裏沒有關心過。」
「哦,那我先去檀興號木雕行問問吧。」
「好。」
到了木雕行,那家掌柜一臉奉迎地上前詢問她今日要些什麼,她問:「掌柜的,你家有果木嗎?最好是一年生的梨木。」她要拿來刨屑,果木屑可以讓爐膛內的燃煙變清,且令烘焙製品覆上一層極薄的梨木清香氣,雖是幾不可聞,可那層韻還是可以叫人用「感」感知的。不是用鼻子聞那麼地粗顯,而是在就口一咬時,帶來的那一層「有感,卻道不明」的迷思。
「有,有,姑娘,咱們這兒什麼都有。」真的是什麼都有。木牌子?有。哪怕是從來不刻這種上不了檔次、賺不了幾個錢的小玩藝兒,可是你來問到,那一定就是有。梨木?什麼鬼東西,這種軟不拉嘰,不可雕琢,除了拿去被焚就一無是處的木料,只要你來問,那也絕對有。掌柜的周到地重複了一遍:「有的,一年生梨木,你後日來便是,我們這兒幫你截好。」頓了一頓,又講:「光是截好夠嗎?」
「嗯,最好刨好。刨成細木屑。我只先要兩根梨木的量就夠了。」
「好的好的。後日下晝來,一定幫你全準備好了。」
「好的,謝謝。」
「不客氣不客氣。」只要常帶你身後頭那個來就行。
跟着,就出了這家行號,往布匹鋪子走去。耶律隆浚見她是往那間綾羅莊走去,便問道:「你要去買布?還是上他家裁衣裳?衣裳不夠穿了嗎?」
「啊?不用,夠穿。我想去找熟羅,上回買的生羅回去,濾那個奶茶時發現不算是太好用,料子稍顯硬,而且織眼是稍顯密了,濾得有些慢。」她自己都沒發現,現在跟這男人講話,她不再那麼惜字如金了。
「哦。好,我們進去問他們買熟羅。」
「嗯,唉,上回買的都可惜了,我講我只要三尺,可那家非得賣我兩仞,現在那生羅布只能擱家裏,就浪費了。」她真地沒想着「告狀」。就是講到買回家了不能用的東西,閒擺在那兒給可惜了。
「哦,不要緊,我們這次只要三尺。」
「不行,少了人家不賣,說是兩仞起賣的,少了就壞了他家規矩。」
進了布匹鋪子,是間大鋪子,叫「綾羅莊」,二堂是給設成了個裁縫鋪,是這家本家自帶的,裏頭的大裁縫手藝了得,遠近聞名。這綾羅莊是東家坐的陣,沒請掌柜。老實說,要不是嚴妍只找着這家有賣白色生羅、白色熟羅這種較為偏門兒些的布料,就沖這東家那副鼻孔看人的樣子,她都不是太想光顧這家。有時,她就在想,得虧這些夥計笑臉迎人,樂呵呵的,不然哪有那麼多人要進他家這鋪子。其實她一直就沒弄懂他是怎麼將這鋪子做得這麼大。
一進了去,又見着那東家一張滿是巧令神色的臉。別開臉,不看。過了沒一會兒,那東家本是鼻孔看人的個人,這會兒低眉順眼,點頭哈腰地過來了,不動聲色地把嚴妍推到一邊去,跟耶律隆浚搭話:「王爺,您來啦。我家鋪中的大裁縫手藝如何,那幾件冬袍做得您還滿意?不是我誇口,我家大裁縫眼可是厲着呢,可以當尺子使,不用量度,也能裁出合身的衣裳。」之前他家坐陣的大師傅被王爺府的人叫了出外接活,回來說是叫給個姑娘家做冬袍。
「是啊,做得不錯,我看着穿她身上挺合適。」不是很滿意這家東家做什麼剛剛把嚴妍輕搡到一邊去,就把她又拉了過來身前。
那東家一看那衣裳原是穿在這姑娘身上,剛剛還把她暗暗推了開去。心裏確是有汗潺潺而下,可面上,轉得可是絲毫不落痕跡,直接接口便道:「啊呀,穿着真是合適。這姑娘長得好,穿什麼衣裳上身都合適。」
嚴妍主要是不方便在他面前直接吐出來,講了聲:「過獎。」便低下了頭。不是因為受人誇讚而不好意思,而是不太想看他的臉,而且若是偏了頭向別處看,會顯得很傲慢,不太禮貌。那還不如直接垂下頭,若是要叫別人以為她有些羞怯的話,那倒也是無所謂。
耶律隆浚看不過眼這東家對嚴妍品頭論足的,雖是說的些入耳的話,可他一個已過不惑的男人這麼誇讚「他女人」的身段,是嫌這幾年過得太風調雨順了嗎?便推着嚴妍去看布。
這東家亦步亦趨地跟着,嚴妍在那兒看熟羅,揉了揉,確是要軟一些,細看了一下那經緯交錯出的眼子,又確是要比那生羅要大上一些。可好不好用,還是要試過方知。
「東家,我要兩仞。」
「她只要三尺。」身後那男人給補了句。
「行行,我找人給你裁啊。」講完便找來專門負責裁布的裁縫學徒給這姑娘裁那三尺的布。
嚴妍沒講話。這布卷好,給了她,沒幾個錢的東西還拿褐油紙給她包好,也沒肯收她的錢。她拿着布,可她從那掌柜的眼裏看出了點東西。一種表面奉迎,而實際上很是看她不起的心理活動跡象。
她明白,這東家雖又是壞了他家的規矩給她裁了這三尺布,又是將布贈予了她還分文不取的,但他,看她不起。表面客氣,心中唾棄。也是,他要巴結的是那男人,而她嚴妍算什麼東西。照他眼裏的意思就是,她也就是站在了這西京的王爺身側,他才對她禮敬三分的,而她能站多久,他可是心裏沒準得很哪!
無所謂,當沒看見。但她偏了頭跟耶律隆浚講:「你把這三尺布的錢給他。」
「啊?」
「讓你給就給!」也不明白自己在發的哪門子的牢騷。
「好好,給。」可他身上好像是沒有銅子。
「喏,這兒。」把銅子遞那男人手上。
「哦。」
耶律隆浚轉而將銅子給這家的東家。這東家剛才被面前這姑娘家猛發的一小陣脾氣給駭住了,想着是不是自個兒對她的那些鄙夷其實是叫她給察覺了去的,還有些不敢接那幾個銅子兒。
「你叫他收啊。」扛上了。
「你收是不收,你要叫我的手舉多久?」
「是是,我該死木愣。」忙接了那幾個賭氣的銅子兒過來。
「走吧。」不是很想再看這人,便叫了那男人跟自己一道出鋪子去。
「好。跟着你還想去哪兒?」
「去買點奶皮子。」
「好。」
「這裏奶皮子很香濃,都是草原上的牛產的奶嗎?從沒喝過那麼香濃的牛奶。」
「啊,這就叫香濃?那你是沒去過草原,那兒新鮮產的牛奶才叫香濃,各種奶製品,像是什麼酥油、曲拉、生奶糰子,淡奶皮子全是最新鮮的,比我們這兒城裏頭的可好上不止兩、三成。」
「還,還有更好的?」嚴妍一個現代人,喝的牛奶都稀得跟水似的,前幾日在這兒一家賣奶製品的鋪子裏頭買了些淡奶皮子和牛奶回去,可是滿意得很。可不曾想竟還有更好的。
「是啊。」
「可是太遠了吧。」
「還行,我們西京道內也有草原的。往北去,自達縣部就整個是一大片的草原。」
「真的?那過去要幾日?」
「往北駕快馬,一日半便也到了。綠綠的草,白白的氈包。很美的。」
「嗯。」已在盤算着開春後找岩木大哥帶自己去一趟,看能不能聯繫上一兩戶牧民,定期往這邊運濃香的鮮奶製品過來。
「你,要去嗎?」
「……不知道。」沒有跟他交待「重大」行蹤的習慣,於是習慣性地這麼回答了。
「去吧,我帶你去。我也正好想回草原上看看,想是也好久沒在草原上騎過馬了,也是好久沒吃過大灶旺煮的手撕羊肉了。」
「……」
「做什麼不講話?」
「好。」
「你真該去看看,那裏實在是美,我們西京內的草原不輸……」還想繼續說服的,才明白過來她答應下來了,側身扶住她的肩頭:「你肯去了?」
「是啊,怎麼了?」嚴妍心裏,似有那麼幾絲微不可察的不好意思,可,也都只是沉在了心底,臉色倒是變也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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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耶律隆浚講好過了這臘月便出發去自達縣部,那男人講他會安排好馬車夫與馬車,叫她都不用操心了。那她就不去操心,還省了心力呢。
離出發是尚有段時日,那也不能空等着不幹事兒。等耶律隆浚差來的那些工匠快手快腳地把個「小型磚結構意式烤爐」給築建得似模似樣後,她就用在這城內買到的淡奶皮子和其它些個材料做起了她心中的老港味。
麵粉兩次洗粉去筋,復曬乾後成低筋粉,備用。做撻皮時,用豬油做那個油皮子,是做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時正宗港式蛋撻的一個要點,現在也只有些在深街尾巷的老字號港式茶餐廳才用豬油弄那個皮子,而多數茶餐廳或排擋為了方便,多用牛油取代了豬油,而事實上,白色清脂的豬油才能更加地催化低筋粉在烘焙過程中裂層,像開一層層貼實的花瓣似地「開」出那個酥脆的撻皮。用牛油「開」出的層不如用豬油的多,且出爐後易變得鬆脆掉渣。
現在的茶餐廳不用豬油也是因為這年頭哪有多少人用豬油,想找到這材料也是有些麻煩,就乾脆用牛油取代了。而現在嚴妍家火房裏頭本就存了不少做灌湯包過程中存下的豬油,質量上乘,清脂無味,一點兒也看不出膩,一錯看的話,還能當是一罐白色的免洗凍膜,質地就是那麼地清透。
而要弄出風味最接近正宗的絲襪奶茶,最緊要的一點就是煮茶時,一定要加雞蛋殼,這一點,是區別風味正宗與不正宗的關鍵,若是其它的要點,也只是用來區分好喝與不好喝的。再來,就是粗茶與幼茶的比例。在遼這邊的人不像宋人那樣喝綠茶或青茶,他們只喝紅茶或黑茶。這茶葉倒是不難找,他們這兒的人粗茶磚都用去煮奶茶,而幼茶絲只用來泡茶喝。買到香氣最濃、香味最對勁兒的粗茶與幼茶,按六^四比配茶就成。她找了好幾家,才找到一種粗茶磚聞着像錫蘭紅茶,一種幼茶絲聞着像金駿眉,就給買了回家試。
最後,便是那個熟羅,真就比生羅好用上十倍不止。用來濾茶、濾蛋液都是將將好,還經用、易清洗。
做了三打蛋撻出來,再煮過濾好了好幾碗的奶茶。火房裏頭這四人在下晝時分一起享用了起來。癲老頭吃了後叫嚴妍再去烤一點,他要拿回家裏去叫他老婆子也嘗嘗。嚴妍說好,等他要回去時再烤,現烤出來的才最是美味。
他們幾個在試着新品,嚴妍則在那兒一邊抿着她那碗奶茶,一邊想着是不是得把這盛蛋撻的的盤子和這裝奶茶的碗給換了啊,這些容器也不能說是粗糙,只是不對味兒。給人感覺像是用馬克杯喝英式下午茶,只一「不對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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