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早,嚴妍弄好了面,脫下罩衫,裏頭一早着好的那件鵝黃的布帛袍服便露了出來。袍服內有一薄襖子,襖子僅夾一層薄棉,面子上是無毛的沙狐皮,故而單這一個襖子,在未入臘月苦寒前,就夠防寒了。她對鏡整了整衣衫,照一眼疙瘩襻扣有無都紐好紐齊整了,便推開廂房門,準備簡單煮個綠面,與糾里分食了,也好趕着去擺檔。
哪知,她推開廂房門那剎那,被涼風激得憶起一事,好像,昨兒個晚上,那神經病有叫她做些什麼事的?對了,叫她把那玉笏上的話在晨起後也得念讀個十遍,這條,就省了吧,誰做誰笨蛋,畢竟不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工減料不照做一下又何妨。還有一個,好像是說不讓她再不經修飾就走上街去礙人眼?
礙眼嗎?不曉得。不過,倒是有必要換件外袍,否則到時叫他給抓着,他又得說自己所行與他的命令縷縷相左了。為了少些麻煩口舌,還是不要跟他對着來吧。他要耗自己的財,便少少地耗去一些,權當消災了。只是,現在早上這一時半會兒的,也去不了成衣鋪子裏頭買衣裳。
於是,她就去找糾里借了身兒,糾里取出一套她自個兒還未上身過的,叫嚴妍着上了身,糾里直說美,說是就送予她吧。說是反正都是她老出錢給買的,嚴妍覺着拿走人的衣裳不妥,就帶上了一貫銅錢,說讓糾里在上晝不忙時,去成衣鋪子裏幫她買上兩身衣裳。她還是比較相信糾里的眼光的,糾里也樂意幫她裝點裝點,並在心裏想了一圈到時要給嚴妍買什麼樣的顏色花色。
真倒不是說嚴妍不愛去買衣服、「逛街」,實在是,她這都快一年了,也還是不懂欣賞古人的服飾美。你要叫她看現代的衣服,哪怕她以前是那個有些胖乎乎的樣子,並沒有那個身材去穿各式美衣,能穿的款式有限,但她也是曉得分辨哪身兒好看、哪身兒不好看的。可現如今,在這個宋朝,還是在遼國境內,這幫子遼人的天下里,那到底哪件遼人衣裳是美的,還有穿着某身衣裳走出去合不合宜,會不會叫人家看了笑話去,她是真不曉得了。
就連宋地女子的衣飾美醜她都不太會分了,那這契丹女子的服飾,她嚴妍是得有多麼高超的審美素養,才能曉得如何去鑑賞、判定美醜啊!這服飾搭配多少還是有不少文化因素、場合因素要考慮的。於是,不如就全交託給糾里去幫她選。
兩人拍着馬兒拉那板車出門時,彌查正好出了她廂房門,嚴妍一般會留些面點在灶間裏,她早上起身後就可以簡單煮一下,和瀨益烈一道用早膳。她一眼就瞅見了嚴妍今日那身新衣裳,心裏頭稍微梗了一下。
彌查對瀨益烈的情感其實並不複雜,只是她自己私下裏總會作一些無法自持的假想,心中那些個場面也總能帶上些膩滑,想來也是有些羞人,卻偏偏瀨益烈是根木頭。一直以來她都想着瀨益烈身邊也無旁人,除了自己,就是他妹子,還有一個嚴妍。嚴妍素來與瀨益烈的人事往來都是毫不隱約閃爍的,全都是一清二楚着的,那麼,彌查也就從未將嚴妍考慮在嚴防的範圍內過,只當是她情還未開,沒這方面的腸子,那就不足自己去戒備了。
可今日見嚴妍着新衫,就想着她再過個半年也該十六了,二八年華,加上她又本就生得很有番姿容,這些時日以來,那分顏色已開始出落得愈見顯山露水,藏也藏不及般的。雖她總帶上分硬朗,並不似一般女子那般娉娉裊裊,但她貌佳是個實話。若她就此也愛上了妝點儀容,想必更會叫人心神蕩漾。繼而,彌查又想到嚴妍平日裏頭是個不打扮的人,現在倒怎麼突然地就開始打扮起來了呢。再一想,她現在天天晚上都會教瀨益烈做面,雖說北房的那個正堂門總是敞着的,可行為端正不代表其二人不會暗生情愫。思及此,彌查這會兒,將嚴妍着新衫與她晚晚與瀨益烈一起做面這兩樁事給聯繫到了一塊兒,心頭就莫名有些哽咽,怎麼地也排遣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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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街口擺開了檔後,嚴妍接下來即便多數時候是低着個頭在忙她手裏的活兒,也是能不時地感到幾絲輕佻的男人目光朝她這邊飄乎過來,且還像是比往日的更加不像話。往日裏,有些個目光頂多只是輕薄無禮,不端視,偶爾似帶了個勾子似的朝她挑上兩下,她不睬不應也便完了。可今日裏,那些個輕佻竟還帶上了不少冶盪,害她心虛得總想低頭看看自己襟口的那個絹布搭扣搭好了沒,是不是鬆了口了。而她,也確實是時不時地就無意識地摸一下襟口,證實一下衣裳是穿得好好兒的,沒有不端莊。
這日快近晌午了,這冬日裏頭的陽光,不似春夏的那般灼灼,即便在這快正午的時分,也只是暖得依稀。檔前來了一人,竟是陶北原,他向嚴妍買了一隻黃饃,拿了饃,立於檔前啃了一口,不忘贊道:「這身團衫襜裙很適合你,從來不見你着有紋樣兒的衣裳,而且,還挺合……合適的。」本是想講合身,又怕這麼出語,就孟浪了,只得改口,怕講不到兩句,她又防上自己。
嚴妍這會兒,對陶北原也沒什麼戒備了,這幾日裏被那個神經病王爺弄得是精神緊張,晚晚都被他用紙條兒傳書給狂吠一通。這麼一來,陶北原跟那個狂犬病一比,那就是個正常人!是個再正常不過的男人了!
她笑着答:「謬讚,謬讚。」她也不曉得自己用得對不對,反正也詞窮,就這麼用吧。
「你好一陣子沒去我糧鋪上買糧了,都是你傢伙計來買的貨。」
「嗯,這陣子有些別的事做。」忙於應付狂犬病王爺。
「你也太忙活了,你真該常常空下來一日兩日的,去街上頭看看走走,買些胭脂水粉,還有衣裳。你看你,換了個顏色,還有……款式,就……很秀雅。」
「好的,我會多注意。」難道那個王爺沒講錯,自己以前的樣子就是「有礙市容」?邋裏邋遢?不修邊幅?不然為什麼陶北原也這麼講自己,那話明里暗裏,就是在講自己以前很不注意女子的儀容妝扮。應該沒理解錯吧?
這日晚,王爺府上的人才來。本來這一整日,嚴妍還在想着,難不成那王爺不再來逼迫自己上繳黃饃了?終於是良心發現了,知道我等小民百姓討個生活實是不易,哪好意思這麼一日一索取,便是取走近一半的勞作成果的。
可,晚上快收檔前,那王爺府上的人還是來了,嚴妍心裏緊了緊,現在見着他們的人,就習慣性地心如鹿撞上一小會兒。真是得拜這個王爺所賜,她又體會到了「心如小鹿撞」的滋味了。
懷春的少女在情初開時,每每見着自己意中人,便會心如鹿撞,嚴妍也曾體會過。現代時,還在上學那會兒,她也有過喜歡的男孩子,可每每,她的心如鹿撞給她帶來的後果都不是一般的慘重。別家姑娘見着意中人,心中小鹿撞,雙目含羞,看在對方眼裏,明了了心意,還會有些竊喜;她見着意中人,心中小鹿撞,止不住的會眼神躲閃起來,因為潛意識裏也曉得對方不會看上自己,那,暗戀就好了,想着不要叫人發現了吧,可沒有道行,藏不住心事,面現潮紅,看在對方眼裏,是一見噁心,二見恐懼,三見憤怒,憤怒了後就要採取行動了,不多久,她那些也還算正常的少女心事便會被傳開成為笑談。
她是也怕了,心事既然藏不住,那,不如就讓自己沒有心事了吧。於是,她試着不去喜歡,那就不會再有小鹿撞,繼而也便不會再有閃躲的眼神與羞紅的臉,心清則自然神色清。說她飲鳩止渴也好,說她抱薪救焚亦罷,反正,那是她試過最有效的方法,最起碼,能保護她自己不再被旁人恥笑了。也就自那時伊始,她漸漸地就沒再體會過什麼咚咚心跳的感覺了。
可如今,天天見這王爺府的來人,就天天會心中鹿撞一次,倒是與情竇半點干係也沒有,全然是被嚇的,因為不曉得狂犬病他又要出什麼么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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