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中了十幾刀,人已經沒了。」
王五麵皮不動,毫無表情:「這一戰死了七人,連九他身份最高。」
言語間含着淡漠之意,對連九的死,似是渾不在乎,
莊無道卻知這非是王五薄情,而是幾十年裏早已經見慣了生死。似他們這樣的人,今日裏大酒大肉,擁紅倚綠,明日就有可能葬身亂墳。昨日還活蹦亂跳的兄弟,今日就可能屍橫街頭,
便是莊無道自己,短短十幾年裏,也經歷過數次生死之別,送走了好幾位弟兄。
可雖是如此,他心中也仍微微有些發堵。人有親疏,連九與他們合夥才不過數日,他沒太多感情。然而掃望人群時,莊無道卻發現其中,少了至少兩位以前的老夥計,
「他也是自作自受,這個時候還獨自外出喝花酒,中了埋伏。兄弟們都已經盡過力,大堂尊為救他生中七刀,還是沒將他救下來。反而被他連累,死了六位弟兄。是他沒福,受不了這富貴!」
薛智微微一嘆,神情傷感:「不過我劍衣堂,也算了為他抱了仇,那圍攻的幾人,沒一個活下來。大堂尊更已遣人給他留下的家眷送了千兩紋銀,留下的子嗣也有我劍衣堂來奉養。」
見莊無道默然無語,薛智又轉而一笑:「此事自有我們來料理,莊副堂只管專心大比,這些事情不用你煩心的。也別太在意,敢在越城街頭上混的,哪一個不是把刀架在脖子上搏富貴,死了也沒怨言,」
可能是因欠着莊無道人情,又知莊無道前程遠大。薛智的語中,滿含寬慰之意。
莊無道卻沒在意連九的生死,此人確實是自作自受,死了活該。只自家兩位老兄弟沒了,使他胸中頗是鬱結。
之前生怒,是因劍衣堂這樣的大事,秦鋒幾人卻不肯告知。此時聽了薛智這幾句,才意識到自己與劍衣堂諸人間,其實已經有了一條不可見的鴻溝。
他會拜入離塵,之後青雲直上。而秦鋒一干兄弟,卻需繼續在越城討生活,橫行市井。秦鋒需要戰績立威立勢,不能也不願再繼續依靠自己。
這麼一想,莊無道便怒意盡消,反而是失落居多、
秦鋒始終在望着宗守身側,那負手肅立的古煜,滿眼都是驚疑之意。半晌之後才移開目光,神情傷感的笑了笑,轉開了話題:「我劍衣堂人手太少,掌控三街頗是不易。我這一堂之主,修為也低了些,鎮不住場面。這個月我準備閉關,藉助血元丹之力,看能不能沖入練氣境。諸位兄弟也可幫我留意一二,看城內最近有無練氣修士可被招攬。我劍衣堂如今雖不如那雷龍幫,然而養三五個練氣供奉,還是養得起的。那個時候,誰還敢動我劍衣堂的兄弟?」
堂內諸人,都是精神一振,透出興奮之意。都知秦鋒的修行資質不遜莊無道,又大了莊無道兩歲。早在一年之前,距離練氣境就只有一線之隔,藉助血元丹衝擊練氣,大有希望。
再若是能招攬入兩三位練氣境供奉入伙,又有北堂家庇護,鎮壓這三條街道是輕而易舉。眾人在越城街上,也可橫着走路了。
秦鋒又望向了王五薛智,正想說閉關這段時間,要請二人多加費心代他照料堂中諸事。
莊無道那邊卻已是搖頭打斷:「你閉關之事可以稍遲一些再說。我這裏有一件生意,可能需要勞動諸位助我。不知這十日內,堂內可否抽出二百位兄弟?」
秦鋒聞言頓時一楞,神情頓時凝重了下來。王五薛智,也是面面相覷,二百人手,是此時劍衣堂內近半人手,莊無道所言的生意,多半非同小可。
所謂生意,在他們而言,無非是殺人越貨,這是要對哪一家下手?
馬原卻已猜知一二,摩掌擦拳,興奮道:「可是那莊同?」
※※※※
夜色深沉,距離越城二百里外的松江水上,一艘四層高的樓船正滿張着風帆,順水而下。
莊尋面無表情的立在第四層的憑欄後,神情雖平靜,然而眼中卻含着濃濃憂色,極目眺望着四方。
——今日暗雲遮月,四面都是黑乎乎的,其實看不到什麼,卻也可使他稍稍心安些許,可也只是些許而已。
莊同拄着拐杖在他身後,卻滿臉的不解惱怒:「好好的,怎麼就想到要離開?把姐姐一人丟下不管了?我們莊家的幾代家業,也不要了?」
「住嘴!你個逆子,能知道什麼?給我滾回艙里去!」
莊尋一聲冷哼,強抑着怒火,恨不得轉過身,狠狠甩莊尋兩個耳光。
他自己的女兒,不到萬不得已怎會丟下?莊家幾代辛苦經營的礦脈,若非是處於無奈,他又豈會輕易放棄?
那日之後,無論是雷龍幫,還是其他渠道,一直都未有消息,然而正因沒有消息,才使人驚怖,
沈泉無緣無故就讓出了一條街,而莊無道所在的劍衣堂,也是毫無來由,勢力就驟然膨脹。
而不久之前,東船巷曾被北堂古月兩家聯手封鎖。內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無人能知。只知事後巷內僅抬出的屍體,就多達兩百。
事後參與過當日之勢的所有雷龍幫鐵刀社的幫眾,則全數不見了蹤影。不是被滅口,就是已被送往他處,根本無從打探究竟。
不過莊尋卻已隱隱能窺知,那莊無道已經有着古北堂家為後盾,且地位不低。甚至沈泉都無可奈何,收了好處,卻對莊家不聞不問。
他在越城經營數十年之久,但有什麼風吹草動,就能判斷出城中情勢如何。此時又如何能不止,莊家已危如累卵?
「父親!」
莊同依然不服,一臉的倔強:「父親大人既然要走,為何又要把姐姐嫁給那沈泉做妾?既然有了雷龍幫做依靠,又為何要走?恕孩兒實在不解!難道是那沈泉又動了什麼歪心思?或者是父親得罪了什麼人?說清楚,孩兒也可為父親出謀劃策。」
莊尋的臉皮一陣抽搐,最後是悠悠一嘆:「不是沈泉,那混蛋為人一向陰狠,卻還算守諾。我畏的是莊無道,若是再走的晚了,只怕一家老小,都要死在他手中。即便是現在,我也是心驚肉跳。」
莊同微一楞神?莊尋要躲避的,居然是那個捏碎了他足踝的無賴混混?
他這些日子都被關在家裏養傷,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令莊尋畏懼至此?
「就在幾日前,莊無道的劍衣堂,從雷龍幫手裏搶了一條街,沈泉聲都沒吭一聲。鐵刀社也算是勢大,有三位練氣,可如今也沒了。」
莊尋說着,目中的愁色更增,看向了下方。整整一百二十位護院,都是身着甲冑,或蹲或坐呆在船欄之後。八十張六石大弓,對着江面。
還有兩位一重樓練氣供奉,此刻正在三層客房內休息。這些都不能使他心安多少,不過船是出自泰豐船行,是越城鎮守太監經營的生意。在松江上勢力不小,少有水匪該對他們下手,也一向信譽卓著。
那莊無道若要在河道上動手,必定要顧忌一二。順水而行,到八百里外,那莊無道在越城勢力再強,也奈何不得他們莊家。
然而就在了頃刻之後,莊尋的面色就青白起來。船速忽然驟降,回望身後,只見那船帆不知何時,竟已經降下了大半。不止如此,整艘樓船也徹底失去了控制,在河中打橫。
「怎麼回事?」
莊同驚疑不定,然後就聽樓船兩側,傳來幾聲『通通』的跳水聲,瞬時就已明白了過來。
船上有內賊!而且多半就是泰豐船行,那些操船之人!
一個雄渾的大笑聲,也同時響起。
「哈哈,莊尋老兒,你們莊家賺得盆滿缽溢,這就想走了?你莊尋也算是一號人物,只可惜得罪了人,今天就是天王老子在此,怕也護不住你!」
「船上之人都聽着,我們烏魚寨辦事。只要錢財,不取人命,降者不殺!」
莊尋面色鐵青,再望周圍處。只見不遠處,無數的火光忽然亮起。
是二十餘艘快船,正四面八方的往這邊靠來。也不知船上有多少人手,舉着百餘火把,喝聲震天。
遠遠望去,只見最大的一艘快船的船頭,正立着幾個人。中間一位身形矮壯,手持一雙黑色板斧,髯須如針,這人他不認得,然而旁邊側立的另兩位少年,卻刺痛了他的眼。一位便是那秦鋒,而另一位,赫然就是莊無道!
心中一悶,莊尋幾乎要吐出血來,手抓住憑欄,青筋畢露,幾乎要將那船欄徹底捏碎。
莊無道卻是微微笑着,在與身旁的矮壯漢子說着話。
「還是大當家了得,居然還真在這裏攔住了。」
「那是自然!」
那漢子也是洋洋得意:「有了你的消息,若還攔不住他,我烏魚寨還靠什麼在這條松江上吃飯?在泰豐船行里安插的這些人手,就是為找機會做一票大的!不過事後當真無事?那鎮守太監府也就罷了,大約不會為你我興師動眾。然而我聽說這莊同與那雷龍幫沈泉關係不淺,這人我可得罪不起。」
秦鋒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哪來的那麼多廢話?只分你們烏魚水寨三成,自然是有我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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