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陰城內,就在黃昏日落之時,羽旭玄走入到了師尊宏真的寢殿。十丈方圓的室內,香煙裊裊,四面角落都有着冰碳,使羽旭玄甫一入內,就感覺渾身陰冷。讓本就身中羽蛇化寒毒的他,微絕不適。
前方是一面竹製的帷幕,影影綽綽的,可以看見一個人影,端坐在內。
羽旭玄看了一眼,就認出帷幕的人影,正是宏真。當下神情恭謹的躬身一禮:「師尊,旭玄來了,給你請安」
「旭玄?」
似乎是大夢初醒一般,宏真的語氣頗為意外,大袖一拂,就將那身前帷幕,全數捲起。
「這個時候,你不該是在離寒宮內?怎的還有心思,到我這裏來?」
又搖頭道:「你總是這般禮數周全,不是早就與你說過?既已同為元神,那就以師兄弟相稱就是。」
「那麼,宏真師兄方才是我敬師尊你,最後一禮。」
羽旭玄從善如流,當直起身時,語中已無絲毫的敬意:「正如你想不到,我未至離寒宮一般。旭玄也同樣想不到,我敬如父母的師尊,竟意欲奪我之舍。若非是請來了節法師兄的愛徒,旭玄只怕至死,都被師兄你瞞在鼓中,」
寢殿內落針可聞,異常安靜。語出平常的一番話,卻似一把利刃,在二人間斬開了一道深深鴻溝。
宏真目光變幻,錯愕之色一掠即逝,而後失笑:「原來如此,你果然已知道了。這次離寒宮事前,我就已覺有些不對。那麼今日旭玄你來,是欲興師問罪,最後與我拼死一搏?事先說一句,旭玄你若以為乞哀告憐,述說一番舊情,就可使我住手,那就大可不必浪費口舌。你師尊我瞧不起這等人——」
「師尊的性情,旭玄如何能夠不知?你若有了什麼決斷,世間便無任何人能讓你改弦更張。」
羽旭玄搖着頭,聲線毫無起伏波動,就如閒話家常般的語氣:「所以旭玄這次來,只是為請師尊羽化,化道入真。」
「化道入真?」
宏真挑眉上望,而後不解的微搖着頭:「然而在我看來,旭玄你這次的勝算,實是小而又小。若肯隱忍,還可苟延殘喘。早早攤牌,是為不智,也過於莽撞。我想知道,到底是什麼,讓你如此自信?」
話音方落,宏真身側已現出了一隻十丈長的羽蛇虛影。羽蛇稟陽火而生,然而這隻羽蛇,卻是渾身陰藍之色,纏繞寒冥之力。
渾身發散出死灰靈光,遙遙照向了羽旭玄方向。使執劍而行,不斷逼近的後者面上,微現痛苦之色,停住了腳步。
「果然是師兄你如此說來,早在六十年前,宏真師兄便已有了奪舍之意
羽旭玄斜目看了那羽蛇虛影一眼,與他當年斬殺的那條『玄陰虹羽蛇,,別無二致。
神色已無法再維持平靜,羽旭玄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愴痛色。昔年傳道授業諄諄教導,師恩如山。百歲光陰朝夕為伴共襄赤陰,亦父亦友。往日種種恩義,今朝卻終歸煙消雲散。
恩斷義絕,把心中傷痛強壓了下去,羽旭玄胸內,就只剩下了冷厲決絕,面上無悲無喜的一哂。
「師兄為今日,準備已有數十年之久。旭玄元神已傷,你卻萬事俱備,卻不知宏真師兄,為何還不動手奪舍?」
羽蛇化寒毒發作,他的身外,已結出了薄薄的冰層。然而羽旭玄,渾身陰藍之焰燃燒,以寒抗寒,暫時抵住了寒毒入體。
「準備雖足,我卻不欲兩敗俱傷。」
宏真從容自若,依然正襟端坐着:「旭玄你素來聰慧,又豈能猜不到,那離寒宮內的太靈梭與雷杏劍簪,我都必欲得之o是不得已時,只怕連雲琴她,亦難以生還。」
人之魂魄,皆由願而生,由意而凝。此時以言語動搖其心智,亦是為奪舍準備。
「離寒宮麼?是欲從我分化出的元神魂念下手?」
羽旭玄搖着頭:「可若師兄是欲等待離寒宮內,分出結果,那麼師兄你,怕是要失望了。」
「哦?」宏真極有耐心,興致盎然的笑問∶「如何失望法,我願聞其詳
目光卻冷漠之至,又含着難以言喻的貪婪渴望。元神顯化於身後,靈光耀目,威勢迫人。
此時在羽蛇死咒的壓制下,就連羽旭玄的手指頭,已結出了碎冰,寒氣森森。
不但使羽旭玄的行動艱難,便連神魂,也開始衰退固結。
而羽旭玄則於脆閉上了眼,抗拒着宏真在元神層次的威壓,平靜道:「宏真師兄所依仗的,無非是三聖宗的盟約。離寒宮內是陷阱,旭玄一旦親身入內,就定是八位元神圍殺之局。然而師兄難道就不奇怪,我既已提前猜知,為何還要將附有我魂念的雷杏劍簪,將雲琴她,一起送入到離寒宮內?」
「我先前說過了,願聞其詳。」
宏真依然笑意吟吟,對羽旭玄的言語,並不在意。無論羽旭玄將雷杏劍簪與羽雲琴送入離寒宮,到底是何目的,現在都無關緊要。
只需羽旭玄分化出的兩道神念,在離寒宮內,他這徒兒,便已輸了。
「也確實想聽聽,旭玄你能給我一個怎樣的驚喜?又能有什麼樣的奇謀妙策,能扭轉乾坤——」
這含着幾分譏諷味道話音未落,就被打斷,羽旭玄此時竟突兀之至的挑起了唇角,似是極其開心:「只因師兄你,一開始就錯了那離寒宮內,跟本就沒有能為我解咒之物。所謂能解除羽蛇死咒的靈珍,皆是旭玄杜撰出來,欺瞞世人之語。」
「杜撰?」
宏真終於一楞,眼神愕然不解,下意識的就想問,這又是為何?
而此時羽旭玄的身後,卻忽的現出一口劍,一個人影。那劍長三尺,劍脊宛如竹節,有三處凸起,渾身紫金之色。而執劍之人,則是一位女子,二旬左右,半邊臉上帶着面具。然而僅只是露出的半邊臉,也已是傾城絕色。只是那一雙秀眸中,卻現出了殷紅之色,充斥着瘋狂戰意,與難以言敘的兇橫戾氣,
一人一劍,俱是虛幻魂影,然而卻使羽旭玄身周的冰層,寸寸粉碎。隱隱對抗着宏真的元神威壓,使羽旭玄的頹勢盡掃一空。
「世人只知我當年,曾尋到離寒宮第三層入口,得欲奇寶『三轉化竅丹,。卻無人能知曉,我當時曾機緣巧合,尋得一隱秘入口,進入過真正的離寒天境。」
「世人只知我天資靈根,高據天下前十。身具玄靈道體,天賦過人,無論何種樣的道術,都是一學就會。卻不知當年離寒天境內,旭玄僥倖,得一戰魂附體。這些年習道修術,旭玄賴她之力良多。」
「世人只知我術法,位列天下第三。卻恐怕連師尊都不曉得,這幾十年來,旭玄修為毫無寸進,轉而研習劍道,如今已略有所成。」
一連三個『世人只知,,羽旭玄往前邁出整整十步。一股沖天的劍意,同時從他的身上衝擊,隱隱於那女子的氣機相合。
兩個人影,此刻幾乎契合為一。使羽旭玄那虛弱的元神,氣勢驀然拔聲,將那頭『玄陰虹羽蛇,照來的輝光全數迫開,與宏真分庭抗禮
「所以,我也知世間一切元神金丹,進入離寒宮內,都是自尋死路。神誅絕滅劍下,斷無生機」
當言語落時,昏暗的寢殿之內,憑空生出了一道道霹靂電光。將周圍數十丈,都照的恍如明晝。
「怎會o」
宏真怔怔失神,然而下一刻,他忽然心有所感,看向了北面方向。距離此處千里,就是那離寒宮移址所在——
然而此刻,宏真卻覺是心驚肉跳。隱隱感應,似有一元神,在那處身殞道消,不存於世。
是坤元,燎原寺的坤元大僧正——
呆怔了足足十息,宏真才回過了神,面上笑意褪盡,眼神凝重之至:「神誅絕滅劍?你說的,是那門離寒秘法衤紳誅絕滅,?此言可真o」
「豈會誆騙師兄?」
羽旭玄唇角噙笑,雙眼微闔:「乃是我當年,我親眼所見劍橫長空,血氣千里,伏屍百萬離寒天境,旭玄一生都不能忘。」
宏真再次失神,而後驀然一醒,猛地看向了身後。
「你說你這戰魂,是自離寒天境中得來,那麼——」
「是百萬年前,離寒宮那位以身祭劍的合道祖師碧霄真君。施展神誅絕滅劍之後依然英靈不滅,化為戰魂。」
「旭玄你——」
宏真的雙拳不由緊握,脊背挺直:「那麼你又可知,若中原三聖宗在離寒宮內折戟沉沙,定然會不惜代價,反撲赤陰?會為我赤陰城,召來滅頂之災?
羽旭玄發覺真相,是在莊無道為其探病之後。在那之前,赤陰城就已妥協,與天道盟,乾天宗,燎原寺這些中原豪強聯手,共探離寒天境。
換而言之,羽旭玄定策之時,是在知曉他欲奪舍之前以離寒天境為誘餌,以神誅絕滅劍為刀刃,誘殺三聖宗八大元神真人
「豈能不知?」
羽旭玄自嘲的笑了笑,無一絲半點的愧色:「然而我死後,哪管這世間洪水滔天?人總是自私,我能照料的,也只是身邊之人。」
宏真恍悟:「是大靈燕氏?」
「不錯,師尊明見千里」
羽旭玄面色坦然,不管事後那中原三聖宗是忍氣吞聲,暫時隱忍,還是聯手合力,攻打西南,與赤陰城兩敗俱傷。
只需他的弟子,他的雲琴,能在他隕落之後,在大靈燕氏庇佑下安渡此生。他羽旭玄在九泉之下,便可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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