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兒,為師已從這名叫韋大漢的武將記憶中得知是他殺害了你的父母。不過,如今為師已經替你報了仇,你已經沒有理由留在為師身邊學法了,今後何去何從你可有打算?」張元指着渾身血光縈繞呆立一旁的韋大漢說道。前不久還威風八面的韋大將軍此刻已經被煉化成了血魅陰兵,卻還保留着生前的記憶,只是本身意識已被抹去,故而對於張元的問話可以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死後比活着時可愛多了……
「回稟師父,徒兒無處可去,若師父不嫌棄,願終身伺候您老人家!」莊鵬程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
「起來吧,為師並非嫌棄你,只是為師那仇家對頭太過厲害,只怕會連累於你啊!」張元摸了摸莊鵬程的頭輕嘆道。
「若非師父收留,恐怕徒兒早已死於亂軍之中!這條命可說是師父給的,若師父有難徒兒又豈可貪生怕死!自當生死相隨,不離不棄!」莊鵬程站直身子,正色道。
「程兒……」張元怔怔望着莊鵬程,心中發酸,只覺得有千言萬語堵在胸中,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好一個生死相隨!好一個不離不棄!這樣的年紀!這樣的品格!搜遍八荒六合,千山萬水,看盡三界十方,六道紅塵,天地之間芸芸眾生竟找不出幾個如許心靈來!
時值夏夜,山中溪水旁多有螢火蟲,師徒二人悠然漫步其間,天上星光璀璨,地上螢火閃耀,猶如夢幻一般。
「好漂亮!我來捉一隻!」莊鵬程畢竟小孩心性,見此情景玩心大起,興高采烈地撲向漫天飛舞的螢火蟲。
「慢點兒!小心別跌倒了!」張元這幾日又煉開幾處大穴,終於可以幻化人形,此刻他便化作一個鶴髮童顏的老道。只見他身着素白八卦道袍,大袖飄飄,一派慈眉善目之相,嘴角略略含笑,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師父!你看!我捉到一隻誒!送給你!」莊鵬程滿頭大汗跑過來,雙手捧着一隻螢火蟲遞給張元,還剎有介事地叮囑道:「小心別讓它跑了!」
張元微微一笑,手掌向上攤開,那隻螢火蟲被一股奇異的法力攝住,只是在張元掌上飛舞盤旋,閃耀着黃綠色的光芒,卻是怎麼也飛不出這方寸之地。
「哇!好厲害!師父你怎麼做到的?教我啊!」莊鵬程見狀大為驚喜。
「此乃雕蟲小技罷了,日後你修行有成自然能夠輕易做到。」張元嘴角微翹,暗施法力,掌上亦發出如同螢火蟲一般的黃綠光芒,只是要強盛耀眼得多。這一點黃綠熒光猶如燈塔一般,輕微閃爍之下,頓時將漫天飛舞的螢火蟲都吸引而來。一時間,萬點熒光匯聚,圍繞師徒二人盤旋不定,給人置身於九天星河之感,實在美不勝收!
「哇……」莊鵬程膛目結舌地看着這一幕,大有如墮夢境之感。
「程兒,人生匆匆數十載轉瞬即逝,在神佛看來便猶如螢火蟲一般短暫……不過,即使是這樣卑微脆弱的生靈也有着執着的夢想,渴望能擁有耀眼的光芒,雖然無法與皓月星辰爭輝,但也存在獨特的魅力。」張元靜靜看着盤旋飛舞的螢火蟲說道。
「師父……」
「這個黑暗的世界正是因此而有了一絲光亮,短暫的生命能擁有曇花一現的美麗也是幸福。不管將來如何,師父都希望你能如夸父逐日一般,披荊斬棘,勇追夢想,他日大放光彩!」張元轉頭盯着莊鵬程的眼睛毅然道。
「嗯!師父的吩咐徒兒一定會做到!不過,我有些不太明白您的意思……」莊鵬程歪着脖子撓了撓頭。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一定會……」張元微微一笑,摸了摸莊鵬程的頭,隨手自袖中取出一根竹笛吹奏起來。空靈悠揚的樂曲迴蕩在夜空,滿天星辰照耀下,無數螢火蟲隨着曲調在山水間嬉戲追逐。師徒二人靜靜坐在青石上,思緒卻各自飛揚至飄渺的遠方。
張元又不可遏制地想起了小強,曾幾何時,他也曾像今夜般陪着這孩子度過無數快樂的時光。如今卻只能在回憶和夢中才能再見到那奔馳如風的身影,天真無邪的笑顏……毀掉這一切的猙獰面孔是永遠縈繞在張元心中的夢魘,像毒液一般緩緩滲透,反反覆覆日日夜夜折磨着他。復仇的信念支撐着這具已然化作白骨的軀體,卻並不能作為治癒痛苦的良方,只是將他拖入另一個黑暗的深淵。
「師父?您怎麼啦?」莊鵬程敏感地察覺到原本平和的曲調忽然變得悲戚,忙抓住張元的袖子問道。
「沒什麼……只是想起了過去的一些事情。」張元微微一愣,勉強笑道。
「什麼事情啊?」莊鵬程急問道,小孩子的好奇心總是很強。
「師父以前有個跟你差不多大的徒弟,叫蔣倫強,說起來你該叫他師兄呢。」
「真的啊?好棒!他在哪?以後可以一起玩啊!」莊鵬程聽說自己還有個師兄頓時興奮起來,從青石上一躍而起拍手歡呼道。
「他已經不在了……已經……」張元身軀一震,頭顱低垂,眼神黯然無光。
「……」莊鵬程聞言一愣。
「我曾經以為只要與人為善就能過着安穩平和的日子,但有些事無論如何也避免不了,世上有些人即使你不去招惹也會來找麻煩,無數因果糾葛讓整個世界成為一團亂麻。人心真是奇妙啊,既可以很美麗也可以很醜陋……我不該跟你說這些的,呵呵……」張元朝着莊鵬程露出一抹悲傷而無奈的笑容,這一幕深深刻入莊鵬程幼小的心靈中,卻帶給他更多的困惑。以他的年紀和閱歷還無法理解人性有多麼複雜,命運有多麼無常,但人總會成長,當他漸漸長大,遇到各種各樣難以預料的事情之後,或許也會露出這樣令人酸澀揪心的表情。
世間紛紛擾擾,情仇愛恨不斷,恩怨糾葛不絕,人人都深陷其中難以自拔。摒除私慾一心為蒼生者,犧牲自己造福天下,此謂之善。但也有爭鬥來去不過是為了一己之私,卻讓整個世界為之混亂之人,此謂之惡。人既可為神亦可為魔,惟以心中善惡之念劃分。善與惡,光與暗,永恆並存,爭鬥亦永不停息。張元對此極為厭倦,只想過着安寧祥和的日子,在這亂世卻成了一種奢望。跟他想法類似的天下多不勝數,只是都身不由己罷了。要掃除世間污濁,還天地一個清靜只能靠力量,以力欺人者須以力還施其身!念及此,張元更為堅定,他要用自己的力量懲惡除奸,哪怕墮入地獄化為修羅亦在所不惜!
「喲!此處怎麼有個這般俊俏的小哥?」一個女子的聲音忽然響起。
「有妖氣!程兒快些到我身後來!」張元正自沉思,卻被一股漸漸接近的妖氣驚醒,急忙起身將徒弟護在身後。只見一個身披黃裘的妖嬈女子款款而來,眉眼含笑,一雙美目直盯着藏在張元身後正探出頭來觀望的莊鵬程。
「不知這位姑娘找我師徒二人有何要事?」張元拱手為禮,私下卻運用法力查看這女子底細,不消片刻便發覺這女子果然不是人類,竟是一隻土撥鼠精!
「奴家高夢雲,乳名喚作綿綿。如今已是待嫁之齡,卻久未出閣,不耐家中父母多番催促,故而出遊散心。今日對這小哥一見鍾情,願以身相許,還望這位道長應允。」女子掩嘴輕笑道,卻看也不看張元,只是歪着頭上下掃視着莊鵬程全身,將這少年看得面紅耳赤。
「姑娘此言差矣,且不論你我素昧平生,縱使相熟已久,貿然談婚論嫁亦屬不妥!何況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擅訂私事,恐有失倫常禮法!」張元雖身着道袍,畢竟乃是半路出家,前幾十年都還是儒家子弟,讀的聖賢之書,說起禮教來倒也頭頭是道。
「道長好生迂腐!豈不聞俗語有云: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若是兩廂情願,又何必管那許多規矩!」女子柳眉微蹙,嬌嗔道。
「承蒙姑娘厚愛,只是我這徒兒乃是出家之人,且年紀尚幼,姑娘還是另尋良人較妥!」張元言畢擺出一副送客的姿態。
「你這老牛鼻子唧唧歪歪,誠彼娘之非悅!老娘今日偏要搶了這小帥哥回洞府陪睡!你待如何?」女子見柔情攻勢無效,轉眼間便由淑女變成母夜叉,雙手一叉小蠻腰,大怒道。
「既然姑娘如此不講理,老道今日亦不介意降妖伏魔!」張元大袖一揮,渾身法力激盪,一股氣旋憑空生出,將四周草木吹得呼呼直響,左右搖擺。
「哼!你以為老娘是嚇大的?」女子冷笑一聲,素手輕揚,腳下土地忽然一陣顫動,五根泥土凝聚的尖刺如雨後春筍般冒出,隨即形成一隻怪爪抓向莊鵬程。張元拋出碧玉簡,形成一個碧光瑩瑩的球形真氣護罩先將莊鵬程護住,再祭出血河兵王幡,這面魔幡被張元法力一催便分化出無數血影撲向那隻土撥鼠精。這妖女開始尚不以為意,控制一道土牆欲擋住血影,不料這些血影竟無視阻礙,紛紛透牆而過,這才讓她大吃一驚。只是這時欲躲避已太遲,這些血影鬼魅無比,來去如電,頃刻間便聚成一根血紅繩索將她牢牢捆住,連一絲法力也不能運用。先前那隻土爪攻不破碧玉簡的護罩,又失去了法力支持,便崩散開來,恢復成了普通泥土。
「上仙饒命!小妖再也不敢了!」女子俏臉雪白,半倚在地,驚恐萬狀地求饒道。
「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若非遇到我,你便是有十幾條命也不夠浪費的!且自去吧,以後當多行善事,不可作惡!否則定不饒你!」張元見這隻土撥鼠精也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輩,因此一開始就不打算殺她,若非如此,剛才那些血影就不會只是將她捆住這麼簡單了。當下便略微告誡,隨即放她離去。只是這隻自稱乳名綿綿的土撥鼠精猶自賊心不死,一步三回頭,頻頻用一雙幽怨的勾魂媚眼瞄向莊鵬程,一副戀戀不捨的樣子。可憐莊鵬程一個純真少年,哪裏經得起這等誘惑,一張小臉漲得通紅,眼睛不知該看哪,最終也只好死死盯着地面。直到張元也看不下去了,眉頭一皺,輕咳一聲,那妖女才驚慌失措地逃進樹林,消失無蹤。
「程兒!以後遇到這種主動來勾搭的女子千萬要當心!十有八九便是妖怪,若是不小心被她們奪去真陽,修道便難了!此點務須牢記啊!」張元感應到這隻土撥鼠精並未走遠,只好轉頭叮囑徒弟小心。
「徒兒明白……」莊鵬程臉上紅潮尚存,頗為扭捏。張元見狀亦只得輕嘆一聲,微微搖頭,越發為徒弟的貞操擔心起來。
茫茫前路也不知潛伏有多少危險,師徒二人攜手而行,雖難料命運,但卻並無多少懼意,也許區區螢火之光所提供的微薄光明已足夠照亮彼此歷經坎坷的心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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