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這架勢,嫁女兒也不過如此了。」元子青取笑道,「這樣捨不得,虧得是留在身邊,若嫁出去,還不知怎樣呢。」
眉畔一怔,想起從前行雲說不願離開自己的話,也許那時她的心情,就跟自己此刻差不多吧?
她對行雲的感情,摻雜着兩世的經歷,根本無法對元子青說明,於是也就不去解釋了。「世子若是得空,過來幫幫忙,東西我都挑得差不多了,用空箱子裝起來就好。」
元子青還能說什麼?只好上前幫忙,等到全部裝好,才發現滿滿當當四個大箱子。
「之前我還不知道,原來娘子竟帶了這麼多東西過來。」元子青忽然對自家娘子的嫁妝升起了興趣,「我記得是一百二十抬,平時究竟都藏在了哪裏,竟也沒覺得屋裏有多少東西。」
「大部分都是不好動的大件,收在庫房裏了。」眉畔道,「餘下的這些,都是隨時可能用到的,就放在後頭,用箱子裝着的。你平日裏走來走去,都沒注意到麼?」
元子青想想,似乎後面挨着牆的確是放着一溜兒的箱子,只不過上面還搭了帘子蓋住,所以平日裏來來去去,也很難注意到。
箱子收好之後就放在屋裏,明兒直接讓人抬出去便是。倒是兩人忙得一身的灰和汗,眉畔連忙讓人送水過來,沐浴梳洗。身上都弄清爽了,兩人這才坐在榻上說話。
只是坐着坐着,元子青的手就不怎麼老實了。
從眉畔六七個月之後,眼看着肚子越來越大,他就沒敢再碰她了。後來生了孩子又坐月子,自然也不能親近,到現在竟也有半年時間了。今兒曲寬給眉畔扶脈,確定她的身子已經徹底好全了,才讓她出了月子,不必再細細養着。
所以元子青這一整日心裏都浮得很,此刻軟玉溫香在懷,自然便有些把持不住?
眉畔還有話要同他說,哪裏能讓他胡來,只好把人推開,自己坐到對面去,然後問,「你前回說京里不太平,究竟是怎麼回事,還有,說我們要走,又究竟要去哪裏?」
「去海州。」元子青低聲道,「陛下的身體怕是熬不住多久了,太子殿下那裏……恐怕會有些動作。無論結果如何,皇上必定震怒不已。到時候京城裏免不得一番清洗。」
他的語氣雖淡,然而話里說出來的內容卻讓眉畔心頭一緊,「那你們留下來,豈不是也很危險?」
「放心,我已經有了應對之策,既然留下來,自然多少有些把我,不會無謂犧牲的。」元子青道,「只是怕你們留下來,被無故牽連罷了。你們走了,我們才沒有後顧之憂。」
「可能瞞得過宮裏嗎?」眉畔十分擔憂。如果皇帝知道福王府的女眷都被送走了,那……
元子青聞言不自在的咳嗽了一聲,「所以到時候可能要做做戲,將來娘子回來了,若是聽說什麼荒唐事,可千萬不要相信,更別往心裏去。」他道。
眉畔一愣,然後反應過來了。要讓皇上疏於注意內宅女眷,自然得讓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別處。究竟是不是準備了替身之類,眉畔說不準。可元子青既然這樣說,多半便是如此了。
「情形竟已經糟糕到這樣了嗎?」她問。
元子青沉默片刻,湊過來伸手把人摟在懷裏,低聲道,「我也不知。只是先做好萬全準備罷了。」事實上,他甚至連留在京城會是什麼結局也不知道。但他們是走不了的,能把女眷送走也好
。之前說得信誓旦旦,也不過是為了寬眉畔的心。
「我明白了。」眉畔握住他的手,「無論如何,千萬珍重自身。」
元子青點點頭,「到時候你們隨周家的船出去。到了那邊,一切聽映月安排便是。我聽子舫說,脫身的法子,她準備了好幾趟,想來不會有問題。」
眉畔只是點頭,心中卻一直在思量這件事。上輩子皇帝明明活到了七八年後,怎麼這一世,竟這樣快就熬不住了?她之前是猜測過皇帝身體有問題去,卻也沒想到竟是這麼大的問題啊!
不過,上輩子和皇室的關係不同,周映月或許曾經獻過靈藥。就是太醫院的人再怎麼無能,有那許多好藥材吊着,想來總能拖上幾年。
想到這裏,她不由深吸了一口氣。重生一回,改變的不單是她自己還有元子青的命運,這種影響正在逐漸擴大。如果皇帝當真提前那麼多年就死去,或許將來會發生更多自己不曾預料到的事。
她重生所積累起來的優勢,已經逐漸消失了。
這讓眉畔有些惶恐。但是她很快又冷靜下來了。畢竟重生之後,她也沒有動用過幾次這所謂的優勢,那時候唯一執着的元子青,如今已經是自己的夫君。這是全新的人生,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拘泥於那些舊的記憶呢?
就當是那只是一場幻夢,醒來就忘記了,不去想也不去在意。
這麼想着,心頭陡然一松。抬起頭才發現元子青一臉擔憂的看着自己。眉畔便往他的懷裏偎過去。
「這是怎麼了?」元子青低聲問。
眉畔搖搖頭,將臉埋在他的懷裏,感受着他的氣息和溫度,整個人慢慢安寧下來。然後她才抬起臉道,「我只是忽然想到,你竟真是我的夫君了,就像是做夢一樣。」
「又說傻話。」元子青失笑,「兒子都生了,莫不是你還想反悔?」
「不。不反悔。」眉畔認真的道,「能嫁給你,是我此生之幸,永不反悔。」
雖然很喜歡聽這樣的剖白,但元子青直覺眉畔有些不對,「你今日……似乎有些不同。是有什麼事嗎?還是想着要走所以害怕了?別怕,能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只當是去遊山玩水。等到京里形勢安定下來,就派人去接你們。」
「不是為這個。」眉畔笑了起來,「我只是高興。」
「怎麼像個孩子似的。」元子青捏了捏她的鼻子,笑她,「若是讓小九看到,以後你這當娘的,可就一點威信也沒有了。」
「不是還有你這個做爹的?嚴父慈母,我只管寵着孩子,教導他是你的事。」眉畔道。
「嗯……」元子青道,「你說得對,教導兒子是我的事……所以眉畔,再給我生個女兒吧……」他一邊呢喃着,雙手便不老實的鑽進了眉畔的衣裳里。
眉畔掙扎了一下,只好道,「去床上……」
元子青在她面頰上親了親,然後才把人抱起來,走到床邊放下。兩人滾進床里時,他的腰部撞到了什麼東西,一陣鑽心的疼,不由反手碰了碰,哪知便聽得「咔噠」一聲。
元子青嚇了一跳,轉身一看,才發現竟是床里的一個暗格,不知道被他碰到了哪裏,竟就這麼打開了。
想想自己曾經將床里床外都找了個遍,最後什麼都沒發現,如今卻輕易找到了一個,元子青也不免有些好笑,「這暗格怎麼做得跟機關似的。我悄悄這裏頭放的是什麼?」
不過打開之後,他原本輕鬆的心情就消失了
。只因這暗格里裝着的,竟然都是些珠玉珍玩,滿滿一盒子,兌成銀子怕不有幾萬兩?元子青從不知自家媳婦兒家底竟然這般豐厚。
「這些東西該好生收着才是。」他不由道,這暗格一碰就開了,實在讓人不放心。
眉畔無奈,「就是旁的地方不放心,才放在這裏的。誰知你正經找的時候沒找到,這會兒倒給弄出來了。」
「這究竟是開了哪裏?我還糊塗着呢。」元子青將暗格合上去,仔細觀察,才發現原來裏頭的床板上雕了兩朵牡丹花,花蕊處稍微凸起,按下去就能打開了。只不過這花蕊也不知用什麼手法雕成,用眼睛看的話,完全看不出有凸起,非要用手碰,才能感覺到不同。難怪自己之前並未找到。
元子青突發奇想,道,「這些珠寶你還是先收着,我看不如在這裏頭放些緊急時候能用到的東西,萬一將來出了什麼事,拿出來便能用。如何?」
「由得你安排便是。」眉畔道。
元子青這會兒也不心猿意馬了,立刻從床上爬起來,將四個暗格都打開,裏頭的東西撿了個箱子裝起來,然後才重新回來躺下,「回頭我就讓人去準備東西。」
被這麼一弄,兩人的興致都被打斷了。躺在床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一齊笑了。
「睡吧,明兒再收拾你。」元子青說着,伸手把人撈進了懷裏,緊緊摟住,然後才閉上了眼睛。
只是不知為何,心中像是裝了什麼事,翻來覆去就是睡不着,最後只能無奈的睜開了眼睛,問,「娘子,睡着了麼?」
眉畔也睜開眼睛道,「沒有,睡不着。」
「那咱們說說話。」元子青調整了一下姿勢,道。
眉畔在黑夜裏眨眨眼,「說什麼?」
「就說……我原本想讓你給小九添個弟弟妹妹,免得孩子將來孤單。只是一想起你上次生產時的樣子,我就有些害怕。」元子青道,「其實咱們有小九一個也夠了,孩子多了,做父母的難免偏心,難免照顧不周,說不定會讓孩子心中不高興。」
話是這麼說,但眉畔能聽得出來,他其實是很喜歡小孩子的,也很想再要,只是被上次生產的陣仗給嚇住了。
其實她自己印象倒不是很深。大約那時候人昏昏沉沉的,一切都只聽旁人的指令去做,現在想想,除了痛之外,似乎也就沒有別的感覺了。可生孩子本來就是痛的。況且聽說頭胎更艱難些,往後再生就容易了。
只是懷孕的過程的確是既長且苦,短時間內眉畔也不想再生,所以便默認的元子青的話。反正過幾年,若是想要,到時候再說。那時也許元子青關於她生產時的印象已經淡薄,便不會再這樣擔心了。
這般想着,她便道,「如今亂紛紛,也實在是分不出精力去想這些事。生不生的,往後再說吧。」
「不,我不想要了。」元子青被她一說,反而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對我來說,你比孩子更重要。況且我們已經有小九了。」
他實在是不敢再經歷一次那種幾乎就要失去他的感覺了,那時是夜裏,元子青覺得自己的天似乎也如同外頭的天幕一般,黑沉沉的,陷入永夜之中,不會亮了。
這一次眉畔熬過來了,誰知道下次會如何?
如果她出了事,他又怎能獨活?到時候即便有了孩子,又有什麼意義?
「那你不想要個小女兒了嗎?」眉畔笑着打趣他。
元子青抬手在她鼻尖上輕輕點了點,聲音里都帶着笑意,在她耳邊曖昧低語,「你就是我的小女兒
。」
眉畔的臉唰的一下全紅了。即便是在黑暗之中看不見,但她能夠察覺到臉上的熱度,火辣辣的。她忍不住伸手擰了元子青一把,「胡說八道什麼?」
「真的。」元子青捧着她的臉,「我恨不能把你放在心尖上,走到哪裏就帶到哪裏,時時刻刻都能見着,不讓你受一點點傷……若真有個女兒,現下想想,竟沒地方放她了。」
他說完便含住了眉畔的唇,沒有給她反駁的機會。眉畔無奈的瞪了一會兒眼睛,終究閉上了,伸手無攀元子青的肩膀。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的撥了一下,明明滿心歡喜,還要竭力按捺着。
從前那個溫文端莊的世子也不知去了哪裏,從成婚之後,他說話越發沒個顧忌,眉畔有時候都招架不住他了。
「娘子、娘子……」元子青吻得情動,忍不住一遍一遍的喚她。
他沒有告訴眉畔,在她剛剛生產結束的那段時間,他夜裏時時會被噩夢驚醒。夢裏她總會發生各種各樣的災難。醒來後他便再睡不着,只能咬着牙去安排外頭的事。直到太子那邊的鋪墊都做完了,才稍稍松下一口氣來。
而今能將她抱在懷裏,他已經心滿意足,別無所求了。
……
從這一天起,福王府上下都在為女主人們的離開做準備,不過知道真相的人沒有幾個,大部分人都只是聽吩咐辦事。
行雲和石頭成婚之後,便搬出了隱竹園,只每日早上到眉畔這裏來當差,也逐漸開始接觸一部分外頭的事,權當磨練。這些事元子青親自過問,並沒有讓眉畔費心。
眉畔似乎又回到了婚前的那種日子,每日早起,帶着孩子去給福王妃請安,然後福王妃帶着她和周映月去首善堂給太妃請安。
她不知道家中女眷們是否知道要走的事情,但沒有一個人開口提,仿佛這件事不存在。
事實上,太子拖延的時間,比元子青所想的還要長一些。一直到了七月,京中的氣氛才悄悄的變化了。
這時正是最熱的時候,氣氛變化又沒有那麼明顯,不少人家的女眷紛紛前往山中消夏,福王府夾在這一眾人之中,倒也不顯得突兀。
只是要走的時候,才又出現了爭執。
福王妃打算留下來,讓兩個兒媳婦自己走,「我年紀大了,該享的榮華富貴都享盡了,如今兩個孩子成了親,連孫子也有了。即便是馬上閉眼,也沒有什麼遺憾了。我留在京中,也好入宮周旋。」
「不必。」太妃道,「宮中自然有我。孩子們年輕不經事,你跟着去,壓壓場面,不然家裏頭不放心。」
「那娘跟着去便是。」王妃堅持。
太后苦笑道,「我這一把年紀,受不得那舟車勞頓。況且我畢竟是長輩,就是真有個萬一,想來皇帝也會顧念舊情,你就放心吧。」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都不肯相讓。最後還是福王站出來道,「都是定下了的事,就別吵了。娘留在府里,我會照看,絕不會有事。你們這就走吧。」
其實將太妃留下,是無奈之舉,若是可以,當然全家人一起走更好。但宮中還要應付,自然只能如此了。
「這樣好了。」眉畔站出來道,「我們先去京郊等着,萬一京里風聲不對,到時候連夜將祖母送出城,我們再走。雖然要耽擱些功夫,想來無礙
。」
她說着去看周映月。周映月點頭,「沿路都打點好了,一路換船,不會被人發現。」
況且到時候京城裏亂了,究竟能有多少人來追他們,還是個問題。
元子青點頭道,「就是這樣。」
然後便命人套車。既然是去京郊,那他自然就可以把人送過去了。
最後他們選定的地方,是周映月名下的一個莊子。這莊子雖然在她名下,但一次也沒有來過,幾乎沒什麼人知道。萬一事有不諧,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這裏來。
帶出來的東西和人都不多,均是日常要用的,免得將來轉移的時候目標太大。所有的細節都被考慮到,這一次的計劃準備了很長時間,容不得任何疏忽。
但眉畔直到坐上馬車,仍舊難以相信離別的時刻竟然這樣快就到了。
元子青騎馬跟在車旁,她微微挑起帘子,從縫隙里偷瞧自己的夫婿。他英俊,沉穩,胸懷寬大,能力卓絕……可是再多的溢美之詞,都不能夠讓眉畔放心。
她當然是相信他的,可是世上的事,總難免有意外發生,計劃再好,也不能保證最後能夠全部實現。
把人送到了莊子上,元子青本來要走,但見眉畔一臉擔憂的看着他,便有些邁不動腳步。最後索性決定在這裏住一夜再回去,反正如今情形還不算太糟糕,出來避暑住一夜也是常事。
這一夜眉畔一直纏着元子青,而元子青似乎也比平日裏更加激動,兩個人在暗夜之中抵死纏綿,直到榨乾了身上最後一點力氣,才相擁着沉沉睡去。
第二天元子青醒得很早,天還未亮他就睜開了眼睛。
他輕手輕腳的下了床,點起燈,然後回到才皇上,就着昏暗的燈光,一點點用視線描摹眉畔的樣子,像是要將她徹底的刻進心口。最後,他湊過去在她額頭上留下一個輕吻,然後才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等他離開,原本應該熟睡的眉畔卻睜開了眼睛。
其實,她哪裏能睡得着呢?
這一整夜裏,她的心仿佛都被煎熬着,不知道該怎麼捱過去。她想拉着元子青的手不讓他走,可理智卻知道這樣無濟於事。她輾轉反側一整夜,最後卻在元子青睜眼時閉上了眼睛,佯裝熟睡。
睜開眼時,只看到了他的背影。青色的衣角微微一閃,便出門去了。
眉畔睜着眼睛,躺到了天亮,然後才努力讓自己振作精神,爬起來去前頭跟福王妃和周映月匯合。
其實這會兒大家心裏都跟長了草似的,心慌意亂,聚在一起,彼此說說話,從對方身上得到安慰,倒能好過些。
哪怕只是自欺欺人。
沒有人開口談京城的局勢。
但每一次的形勢變化,還是都傳到這山莊之中來。
皇帝生病的消息終於還是沒能瞞住,被公佈了出來。其實能夠隱瞞這大半年,已經相當不易了。而就在這時候,太子聯絡了不少大臣,甚至收買了兩個禁衛軍的首領,在皇帝病情傳出的當天夜裏,逼宮!
一整晚京城中都是風聲鶴唳,而眉畔她們這裏,也一整夜沒有睡覺,焦急的等待着京城裏的消息。
第二天,天光熹微的時候,她們等來了京城的消息,也等來了太妃和元子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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