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團黑影嗖的躥進草叢,一下就不見了。
「莫怕,一隻野狐而已。」
李東庭低頭安慰她道。
梅錦對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方覺察到自己竟跳到了他臂里,雙手緊緊攀着他兩邊胳膊,最離譜的是兩腳還離着地,整個人都叫他抱了起來,頓時耳都熱了,忙鬆開他胳膊,略微動了動身子,低聲道:「放我下來吧……」
上次她中了紅丸,李東庭其實也抱過她上下馬車。只是那時心急如焚擔心着,根本不會有什麼綺念,這下卻不同了,突然間抱了個滿懷,手掌觸感溫軟異常,鼻端仿佛還聞到了來自她發間的淡淡馨香,實在叫他很難不起任何反應,心神還微微蕩漾着,忽聽她開口叫自己放下她,這才驚覺過來,忙鬆開手,將她輕輕放到了地上。
「梅氏,我……」
他望着她,話起了個頭,又停了下來。
氣氛突然變得仿佛一絲絲尷尬了起來。
「那邊誰在說話?」
不遠之外的路口,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梅錦循聲望去,見是望寨的一個守夜手執火杖走了過來。
守夜到了近前,認出李東庭來,躬身道:「原來是李大人。有所冒犯,還望大人見諒。」
李東庭擺了擺手,道了聲「無妨」。
梅錦見那守夜目光瞟到自己身上,似乎帶了點好奇,定了定神,忙對李東庭道:「方才是我一時不備,失態了,想是嚇到你了。我先回去了,不早了,李大人您也去休息吧。」說完轉身匆匆離去。
……
次日,李東庭先行離開,梅錦打算再多留一天觀察羋夫人兒子的病情,若穩定了,自己明日再走。隨羋夫人一道送了李東庭幾步,自己先回了,去看過那少年,又給幾個來尋醫問藥的望族人看了病,回來時,已經將近中午。見阿鳳站在院子門口東張西望的,見到自己,眼睛一亮,招了招手急匆匆就跑了過來。
「怎麼了,一上午不見,見了我就這麼高興?」梅錦笑問。
阿鳳搖了搖頭,指指院落方向,湊到梅錦耳邊道:「梅娘子,李大人又回來了!還在裏頭等你呢!」
梅錦一愣,看了眼她所指方向,停下了腳步,「有說什麼事嗎?」
「沒說。就是找你!等了好一會兒了,我說去找你回來,他又不讓。梅娘子您趕緊去看看。」阿鳳奪過她的醫箱,推着梅錦往裏去。
梅錦邁進去,見李東庭負手背對地站在一株老梨花樹下。
梨花早已落盡,如今樹上枝葉繁茂,撐蓋亭亭如傘。他身影凝重,一動不動,仿佛陷入了某種沉思,聽到梅錦叫了聲「李大人」,這才回過了神,轉過頭,見梅錦回了,臉上露出微笑,朝她走了過來。
「李大人,方才阿鳳說你又折回來找我
。我不曉得,曉得的話就早些回來了。叫您空等半晌,實在過意不去。」梅錦道。
李東庭目光落到她臉上,道:「我等多久都無妨。」
他此刻無論是看她的目光,還是說話的語氣,聽起來都有些微妙,和平日不大相同。
梅錦腦海里浮過昨晚半夜發生的尷尬一幕,心裏忽然也有些不自在起來。面上卻沒任何表露,只是微笑道:「不知李大人找我什麼事?」
李東庭注視她片刻,忽然道:「梅氏,你覺得我如何?」
梅錦聽他問得有些突兀,愣了一愣,「李大人什麼如何?」
「便是我這個人如何?」李東庭又重複了一遍。
梅錦呃了聲,道:「……我剛來這裏沒多久,就聽百姓說李大人您愛民勤事,人人都稱讚你是個好土司……」
「不是問這個。」李東庭道,「我是想知道你對我這個人的看法,你自己的看法。」
梅錦悄悄打量他一眼。見他看着自己,神色略帶嚴肅,心裏實在吃不准他問這個的意圖。想了下,含含糊糊地道:「李大人您人很好……挺好的……」
李東庭神色微微一松,點了點頭道:「梅氏,我今早又回來,實在是心裏有些話忍不住了,我想讓你知道。我很是喜歡你……」
仿佛唯恐她不相信,他又加重語氣說了一遍:「……很是喜歡!」
梅錦唇微微張開,吃驚地望着他。
「我家中情況,你應也大概有所知曉了。」李東庭望着她,繼續道,「我與阿鹿母親從小一起長大的。她是我表妹,是個很好的女子,我們小時候就由長輩做主訂了親,我懂事後,就知道她以後會是我的妻子。她也是我此生第一個想要好好愛護一生的女子。十年前她不幸去世,我以為我餘生不再會對別的女子生出這樣的念頭了,直到我遇到了你……」
「梅氏,阿鹿她對你很喜歡,我母親也一直催着我再成家,她若知道了我的心意,想來不會反對。這些年我身邊也沒有別的女人。你若覺得我還好,也願意再嫁的話,你就點個頭。我回去了就稟我母親。你父親梅通政那裏,我也會儘快去向他提親。你意下如何?」
李東庭終於一口氣說完了想說的話,
梅錦卻呆住了。
說呆住還是輕的,她現在簡直驚呆了。
剛認識李東庭的時候,他給她的感覺是嚴肅、高高在上,適宜遠觀。後來多接觸了幾回,覺得他是個正人君子,又因自己屢次求他幫忙他都答應了,尤其是半個月前張清智那件事後,想到他,心裏已經是帶着感激的近親感,只想着日後有機會怎麼回報,好還掉這麼重的人情。但也僅此,因兩人地位相差懸殊,根本從來沒有生出過要將關係更進一步的念頭。
昨晚那一幕雖尷尬,但完全是個意外。回來後,她也只懊喪了片刻,早上醒來送他離開時,早就放下了。看他當時樣子,料也是如此。
怎麼也沒想到,他明明人都走了,居然又折回來找她,突然就跟她說了這麼一大段的話。
她沒理解錯的話,他這是在……向她求婚?
梅錦再次看了眼李東庭。
他的神情略微有點緊繃,目光落在她臉上,眸色暗沉,仿佛還有點別的什麼她也說不大出來的意味,她能清楚地看到自己投在他眸子裏的倒影。但他的語氣,從一開始到現在,一直就是不疾不緩,不像是在表白,而是在完成什麼任務一樣
。
「李……大人……」梅錦舌頭都有點不大靈活了,「我……我不知道您何時開始有了這念頭,我也很是感激你對我的看重,只是我……」
她一時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回答,躊躇。
太過突然了!
剛結束前段婚姻還沒多久,她根本沒準備好再把自己投入到另一段婚姻里。況且,李東庭雖然人不錯,他剛才也說喜歡自己,但婚姻里除了喜歡,還有別的許許多多。兩人之間隔着太大的距離,這樣的婚姻,無疑也是一種冒險。
李東庭見她遲遲不應,眼中慢慢掠過一絲失望之色,但很快點了點頭,面帶微笑着地主動道:「梅氏,我知道突然找到你說這個,是過於唐突了。我也絕無強迫你的意圖。這事我不急的,你也別急於此刻便拒了我。回去後你什麼時候有空慢慢再想想,等你想好了,再回復我便是。」
李東庭說完,朝她略一頷首,邁步從她旁經過出了院門。
他越走越快,很快便消失在了梅錦視線里。
「梅娘子,李大人方才來找你說什麼了?」
阿鳳方才一直在外面站着,見李東庭終於走了,這才進來,見梅錦還立在梨樹下,神情怔忪,忍不住好奇地問了一句。
梅錦心裏有些亂,聽阿鳳發問,哦了聲,緩緩搖了搖頭,道:「沒什麼。」
……
數日後,梅錦回了馬平縣外的家中,面上一直若無其事。李東庭那裏也沒再繼續催她。只是消息慢慢傳來,說朝廷調來平叛的軍隊和蜀王叛軍在巴州、通州一帶接連交戰了幾次,憑藉地利,蜀王接連取勝,已經將地盤擴展到了山南西道一帶。又有流言來襲,說蜀王一旦拿下山南西道,下一個目標就是雲南。一旦往這邊打,如今的安穩日子怕是沒了。街頭巷尾,人人無心別事,整天都在議論戰局,人心惶惶。梅錦被裴家休了的事,終於也漸漸淡出了視線。
外地來的難民越來越多,連馬平縣裏,每天也有不少人湧入。林縣令忙着設安置點,從早到晚忙的不可開交。難民一路逃難而來,顛沛流離,中間難免有不少人生病。林縣令唯恐帶來疫情,親自上門請梅錦到安置點熬藥廣布。梅錦整日忙碌不堪,漸漸也把李東庭那事暫時給丟在了腦後。這日,她正在安置點給一個生了病的小兒看病,阿鳳急匆匆地找過來,道:「梅娘子,京城來人了,說是你娘家的人,要接你回京城去!」
梅錦愣了愣。
京城裏的那個梅家,於她而言不啻就是陌生人。嫁到這裏兩年,她根本從來就沒想過有朝一日再回去,更想不到梅家有朝一日竟還會派人來這裏找她。
當時梅家嫁她到裴家時,態度很明顯。那就是潑出去的一盆水,往後死活都無關了。
梅錦問來的是什麼人。
「有個婆子,說從前送你嫁來這裏過的。另個說是你兄長!」
原本的梅二娘,家裏是有個兄長,名叫梅青聯。兩年前她出嫁時,按理應該是梅青聯送嫁的。當時他沒送,如今時隔兩年了,怎麼突然又親自不遠千里地跑到快要打仗的雲南來接自己回去?
「有沒說為什麼接我回去?」
「沒說。」阿鳳搖頭。
梅錦沉吟了下,道:「你先回去和李管事招待他們。我看完這裏的病就回。」
阿鳳應了,轉頭飛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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