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後,我本打算自己一個人去找工作的,可程之初卻執意要陪着我,我被公司開除這事兒其實與他爸毫無干係,可她卻始終感覺對我有些愧疚,我拒絕不了她,也就只好讓她陪着,不過這樣也好,至少不那麼孤獨。
我應聘的每一家公司,在面試上都得到了他們的認同,這令我信心十足,可過後接到他們電話之時,卻又產生極大反差,都是給我一些無端的理由來拒絕我。剛開始我還不以為意,認為或許他們找到了比我更適合的人選,可經程之初查閱內部情況之後我才知道,我已被業內所有公司列入黑名單了。
憑什麼!我不止一次地想對這個社會大喊,此刻,我已成為了實實在在的弱勢群體,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在強權面前,又有誰來替我主持正義?我本懷着一顆善良純潔的心來建設這個社會,卻無奈被那腐爛的黑色扎得千瘡百孔。
有天下午,羽凡突然找到我。
「發生這種事,怎麼不跟我講?」他問道。
「你說的是什麼事?」我假意裝糊塗。
「別他媽掩着了,程之初都跟我講了,誰他娘那麼大膽子,敢對你這樣!老子削死他!」
「別聽人家瞎說,我這只是一時失意。」我絕不會將事情的內幕告訴羽凡,否則結果將會更加嚴重。
「那到底是誰?你跟我說,我告訴我爸,讓我爸弄死他!」羽凡為我憤憤不平,可他哪知道,自己口聲聲罵的人正是自己的父親。
「哎呀,這事兒你就別管了,成都那麼大,還沒我個容身之處?反正好長時間沒修過長假了,也算給自己放放假,放鬆放鬆。」我笑着說道。
「哎!隨便你了,頑固的東西,我不跟你多廢話了,反正哥今天把話撂這了,誰要敢欺負你,哥跟他玩兒命!」
「好啦,好啦,先管好你自己再說吧,別老跟墩子一樣,整天不把自己小命當一回事兒。」
「那個損貨,他能跟我相提並論?」羽凡笑着說道。
「唉,你還別說,我是好久都沒見着他了,他最近幹嘛呢?」
「誰知道啊,跟那王倩小日子過得,該是去哪個世外桃源男耕女織了吧,不過前不久他還問我借錢來着。」
「他問你借錢?他幹嘛?出什麼事了?」我問道。
「還能有啥,把那小娘子肚子弄大了唄。」
「打——打掉了?」
「廢話!就他現在這狀況,無房無車,還敢生下來?」
我有很久沒有聽到關於懷孕、墮胎這類詞彙了,我也差不多忘記小曉曾有過這種經歷,對於我而言,這本是一個敏感的話題,不過我卻早已將它忘記,感覺從未發生過一樣,因為我真的愛她,根本不在意她的過去。那天,我喝了很多酒,我期望以此麻醉我那被憂愁浸泡太久的神經。
找不到工作已令我極度煩躁,卻沒想到有比這更讓人憤恨的事情等待着我。
那天我仍一無所獲,沒有一家公司肯為我亮綠燈,我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家,已是晚上十點多,邱小嘵早已回來,可屋內卻異常安靜,這令我有些驚奇,平日裏她都是笑呵呵地觀看着電視節目,今天怎麼會突然面無表情地呆坐在那裏?
「怎麼啦?發什麼呆呢?」我問道。
「沒什麼。」小曉搖搖頭,但我已明顯感覺到她情緒的波動,這其中必定出了什麼問題。
「有什麼不能跟我說的?莫非——」我嬉笑着說。
「莫非什麼?」小曉以為我看穿了她的心思,驚訝地望着我。
「莫非你大姨媽來了,讓你心煩意亂?」這話雖不中聽,卻是調節氣氛的良方秘藥,使得小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喲,你個小屁孩兒還懂大姨媽啊?」小曉笑着說道。
「廢話,哥可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通中老年婦女。」
「瞧你那樣兒,你就吹吧。」
「誒,我怎麼就算不到你到底遇到什麼困擾了呢,要不說來聽聽?」我說道。
「哎,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工作上的問題。」小曉嘆着氣。
「怎麼了?被領導罵了?這是常有的事,你得學會忍受。」
「如果我有明確的錯誤被人指責,那我也覺得不冤枉,活該,但最近我工作一直非常努力,可就是不知道為什麼那些領導總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而且——」
「而且什麼?」我緊張地問道。
「有消息說,我會被調往甘孜。」
「甘孜?你從哪兒得來的消息?」我聽出了事情的嚴重性,甘孜為四川西部的貧困縣,主要為藏族居民,交通不發達,高原河谷氣候,寒冷乾燥,這對於一個剛大學畢業的女孩而言,無異於發配邊疆。
「你是從哪兒得來的消息?可靠嗎?」我問道。
「我們書記的秘書,跟我關係特別好,是她告訴我的,說組織上有這個考慮。」
「憑什麼啊,無緣無故地就把你調到山裏去?」我憤恨地說道。
「我也不知道啊,如果真要被調去那邊,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小曉滿臉憂愁,接着,她突然轉過頭對我說道:「對了,要不我們找找劉叔?看看他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小曉不提劉叔還罷,這一提才讓我突然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她剛開始工作,勤勤懇懇,這必定能得到領導的重視,而大家對她態度的轉變,全然是因為那個幕後黑手,他說過不會給我簡單平靜的生活,而小曉卻正是我簡單生活中的一部分,這招棋下得如此陰險狡詐,直刺我心窩,令我措手不及。
「小曉,你真的很喜歡現在的工作嗎?」我認真地問道。
「當然,這份工作讓我感受到了自己存在的價值,通過它,我可以實現自己的夢想,證明自己並非一無是處。」小曉回答道。
看着小曉那副信心十足的樣子,我實在不忍心揭露那個站在她背後手持匕首的黑影正是劉羽凡的父親,好不容易得來的工作,好不容易樹起的信心,怎能在此畫上句號。
我並沒有給小曉任何答覆,因為我實在不願向那個狡詐的人妥協,晚上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對於我個人而言,我並不畏懼強權,大不了讓我回家放牛耕田,可小曉的狀況卻與我完全不同,她要養活自己,要養活蚯蚓,我不敢保證劉叔不會向蚯蚓痛下黑手,那些為達目標不折手段的人着實令人膽顫,很明顯,如果我再繼續執意抗衡,受到傷害的人將不光只有我一個,劉叔如一頭猛獸,咬住了我的軟肋,因為他知道,唯有採取如此方式才會令我屈服。
慢慢的,我的思想開始發生轉變,這是我極不願見到的畫面,正如劉叔所言,我能給小曉什麼?讓她相信我會努力?我會給她所想要的一切?如今我才發現自己的想法有多麼的天真,多麼的可笑,現實總會露出殘酷的一面,某些東西並非努力了就會有所成就,劉叔只一根手指頭足以壓得我氣踹噓噓,毫無翻身之力。我怕到頭來,因我對愛的欲望和貪婪,連累到更多人,那種背上枷鎖和負擔的愛,我實在抗不起來,何況劉家財大氣粗,隻手遮天,而劉羽凡又重情重義,種種前置因素將我步步逼退,我實在找不出一個讓自己不妥協的理由。
但,為什麼我想着想着,淚卻如泉涌,滴滴墜入枕頭;為什麼我想着想着,心卻如刀割,一陣陣絞痛……
整整一夜煎熬,令我疲憊至極,眼圈烏黑,一下巴鬍渣子,滿臉憂愁。搖晃於城市的公交車內,我的心充滿了糾結與矛盾,面對這場突如其來的選擇,我變得優柔寡斷,左右為難,不敢輕易作出任何抉擇,我妄圖像往常一般繼續閃躲,可此次,似乎已再無供我逃避躋身的縫隙,我驚慌失措,左顧右盼,最終才發現,前方已無路可尋,唯一的出路只能是選擇轉身,與那場大爆炸所帶來的衝擊波正面交鋒。
二十多年來,我從沒談過一次戀愛,即便暗戀過某個女生,那也只是像賊一般偷偷地將那份感情埋藏在心底,更談不上至死不渝。我與邱小曉並未確立任何關係,如果不是在醫院裏那場無厘頭的邂逅,茫茫蒼穹,我們也只能形同陌人,擦肩而過。但,就在那一天,無助的她偏偏遇上了愛管閒事的我,這不就正是所謂的緣分?假若這是上天的旨意,那我應該微笑着閉上眼睛,用手指在額頭和胸膛之間滑出一個漂亮的十字,以感謝上帝的恩賜,並虔誠地念上一句——阿門!但,事實卻截然不同,上帝給我指出了這條寬敞、伴着花香的幽徑,我本以為自己可以踏踏實實地走下去,卻沒想到這條希望之路愈走愈窄,越來越泥濘,到如今,前方只剩下一斷深不見底的山崖。
我是一個自私的人,並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東西,包括感情在內,何況我與小曉還並未開始,那淺嘗輒止的愛,對我來說太不公平,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這麼結束,不甘心親手為這份夭折的愛祭上一朵白色的小花,我不願見她穿上別人定做的婚紗,不願她每天醒來後躺在別人的床上,更不願她挺着肚子嘮叨着不屬於我的家常。可,我又能為我的愛做點什麼呢?
我急需一個知己,希望他能傾聽我的心聲,讓我盡情發泄內心的污濁,也能幫我分擔這個秘密,令我不再獨自承受那份痛苦。劉羽凡,他是整場戲的當事人,所以聆聽者的身份一定不可以是他,墩子,大老粗一個,跟他說這些,無異於對牛彈琴,細數自己的朋友圈,最終只能鎖定一個人——程之初。
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最終還是撥通了程之初的電話,約她出來,隨便找了一家咖啡館。
她來時,我已在那呆坐了很久。
「怎麼樣?有公司聯繫你嗎?」程之初坐到我對面,將包放到一旁。
我搖搖頭。
她對我露出同情與憐憫:「沒事兒,慢慢來,我就不信哪個公司不愛惜人才!」
我苦澀地微笑。
「你說你得罪那人還真夠缺德,非要把你弄到這種地步,真損!」
「其實,這都是羽凡他爸做的。」我本就打算將一切告訴程之初,所以我並不想繞彎子,直接講給程之初聽。
「你——你說什麼?我沒聽——聽錯吧?」程之初被我突然的一句話弄得目瞪口呆,如遇晴天霹靂。
「對,你沒聽錯,就是劉羽凡他爸?」我長吁了一口氣,講出了這個不能說的秘密,總算舒服多了。
「可,可為什麼呀?」程之初懷疑地望着我。
「這事兒說來話長。」我攪動着咖啡,然後大喝了一口,苦得令我舌尖直發抖。
「沒事,你慢慢講,其實一開始我就知道你心裏藏着很多秘密,只是你不願意說,所以我也不敢多問,既然今天都到這地步了,來吧,有什麼開心的不開心的儘管往我身上灌吧。」
我沉默片刻,緩緩說道:「這事還得從一個人開始講起。」
「誰?」
「邱小曉。」
「小曉,她怎麼了?難道她跟這件事也有什麼關聯?」
「其實,其實她並不是我表妹。「
我以為我的話會令程之初瞠目,可沒想到她卻只是捋了捋鬢髮,然後淡然地笑了笑。
「你難道不驚訝?「我驚訝地問道。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程之初微笑着說道。
「什——什麼?你知道?誰告訴你的?「這反倒讓我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沒有人告訴我,第一次去你家,第一次見到邱小曉時,我就已經明了,你和她的眼神告訴我你們並非兄妹關係。」
「那,你為什麼沒有?」
「你是說拆穿你們?」程之初笑了笑說道:「沒那個必要,何況你們必定有難言之隱,所以我也只能作個聰明的糊塗人,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我尷尬地笑了笑,為自己拙劣的演技難為情,看來很多事情已瞞不住她,我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將這所有的一切講給她聽,包括我是怎麼認識邱小曉的,我們之間目前是何種關係,現在又面臨了什麼樣的境地,一切的一切,毫無保留地講給她聽。
大約一個多小時,我用語言編織成所有的故事呈現在她眼前,程之初沒有打斷我的一句話,只是靜靜地聽着,的確是一個合適的傾聽者。
「原來你們之間還有這麼多秘密。」程之初感嘆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也一樣。」
「羽凡他爸,怎麼會是這種人!太——太陰險了。「
「為了兒子的幸福,我倒是可以理解的。「
「那我想問你一個問題。」程之初微笑着問道。
「你問,」
「你介意邱小曉曾經為別的男人剁過胎嗎?」
我笑着說道:「你覺得呢!」
「噢,那我明白了。」
「今天約你來,我就是想問問你,我到底該怎麼做?如果我繼續跟她在一起,那她必定會受到牽連;但如果選擇離開,我又不忍心親手撕碎這份感情。」我無奈地說道。
程之初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這事情本來就很簡單,是你想得太多,當然,我不能給你一個明確的建議,畢竟每個人的生活追求不同,我只能告訴你如果我是邱小曉,那就算是死,我也要跟你死在一塊兒!」
「可——。」
「可什麼可,遇到一個合適的人,這是老天的恩賜,他的職責是安排你們相遇,剩下的就得靠你們自己努力,你應該知足了,某些人或許一輩子都碰不到對的人。當然,生活中的確會存在很多小插曲,這得看你如何去面對,不經歷考驗的愛那都不算愛!」
程之初的話頗有幾分道理,上帝不可能眷顧我一輩子,能夠遇到邱小曉,這已然是對我最大的恩賜,我不敢再奢望什麼,後面的路得靠我自己去走,即便前方是刀山,是火海,我也要背着邱小曉趟過去。
那天,我與程之初作了心與心的交流,這也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女人走進我的內心,帶着繃帶和藥膏,替我包紮着傷口。
正當我們聊得歡暢的時候,我接到了小曉打來的電話。電話那頭聲音很低沉,我隱約能聽到一絲哽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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