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boss成為可攻略角色 63.番外·穿越姿勢總是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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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看到這行字, 大概是晉江又抽啦=w=  楊臻點點頭, 那弟子便引着他們,沿着流水, 步入了後方的山洞中。

    溪流由此滲入地底,只餘下耳畔潺潺的水聲。

    山洞裏不見陽光, 頗為昏暗,卻並非不可視物。淡藍熒綠的微光, 薄薄的一層, 附在潮濕的山壁上,將洞裏映亮。

    那弟子將他們引到一扇滿布符文的石扉前, 道:「就是這裏。」

    「楊臻」從懷中取出清瑤交給他的那半枚玉璧,加上「他自己」的半枚, 一左一右, 嵌在了石扉中央的機關上。

    這扇門,需要同時使用兩個長老的信物才能開啟。

    繪製在門上的蝌蚪般的符文, 忽然放出光華, 下一刻, 「吱呀」一響, 石扉緩緩向兩旁打開。楊臻走了進去,臨硯也跟在其後。

    兩人一踏入內室,地面就微微顫動,他們身後浮出一道屏障, 將內室與外界隔絕。

    臨硯環視了一周。

    逍遙派的大半個家底, 就藏在這石室中了。滿室寶光璀璨, 靈氣逼人,其中相當一些是極為貴重的東西。不過,再怎麼貴重,也沒有讓他露出半分貪婪之色。

    「那個就是冰魄棺吧?」「楊臻」道。

    他指向擺在屋角的一方物事,幽幽寒氣從中散發出來。

    臨硯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他的目光在一排排架子上逡巡……忽然間,眸中閃現喜色,身形一閃,已將一隻琉璃匣子取在了手中。

    透過冰晶般的匣壁,能看到內里盛的是一粒深碧色的寶珠,寶珠散發的幽光緩緩擴張,又慢慢收縮,循環往復,就如吐納呼吸一般均勻。

    這就是他費盡了心思,也要得到的東西。

    臨硯的手,幾乎忍不住要顫抖起來。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匣子,將碧落丹收進了早已備好的玉盒,而後把琉璃匣往地上一拋,發出清脆一響。

    他又如法炮製,取了另外兩種靈材,只不過取出之後,就隨手丟進乾坤袋裏,不似對碧落丹那般愛惜。

    「你……做什麼?」「楊臻」猶自迷濛地問,「不是……來取冰魄棺的嗎?」

    他的語聲,不知何時起已變得斷斷續續。

    他的樣子也變了。現在不太像楊臻了,也不太像他曾經化身的那個平凡少年吳心,甚至漸漸變得不太像人。

    蜃魔的真身是一團無形無狀的混沌。他的身體,就在漸漸變回混沌……從腳開始,還在不斷往上蔓延。

    「怎麼……回事?我怎麼……控制不住……自己的靈力……」

    吳心終於發覺了自己的異常。

    他那張木然的臉上,少有地現出了吃驚的神色。

    臨硯忙完自己的事,方才看了他一眼,道:「這間石室建造於一千三百年前,那時人界之中,魔類橫行,屠戮眾生。建造這地方的逍遙派祖師,就佈下了禁制,任何闖入此地掠奪法寶的妖魔都將神智錯亂而死。因為魔族妖類心志薄弱,瓦解他們的神識,遠比人族容易得多。

    千年過去,這道禁制雖然威力日減,卻還無人能解……就是九尾狐清瑤,踏入此地都會心神紊亂,否則你以為她為什麼不肯跟來?」

    「你……你早知道?」吳心難以置信道,「你是故意害我……可你明明有少主的信物!」

    若非蜃魔之主少淵的信物,他也不會來襄助臨硯。

    「不錯,我給你看的確是少淵的信物,是我向他借來的。你從沒有見過他一面,不知道你們這個少主是種什麼性子。你以為一個小蜃魔的生死,他會放在心上麼?」

    臨硯一面淡淡說着,一面抬手按住心口,三根手指一捏,竟從心臟處,慢慢拔出了一根透明的尖針。

    針上猶沾着殷紅的心頭之血,挾在他蒼白的指間,觸目驚心。

    一拔出他的心口,他周身的氣息頓時一變。澎湃的靈力之潮,甚至令他的烏髮也激飛而起。原先束髮的絲帶瞬間崩斷,悠悠地墜落於地。

    他現在,才恢復了真正的實力——

    力量之強,還在逍遙掌門葉知秋之上!

    「你……」吳心發出痛苦的嘶鳴,「你到底……為什麼…啊……」

    他已變回了原形,混沌不明、有若雲翳的身軀中,綻出了無數狂猛的渦旋與激流。

    靈智逐漸泯滅,他已陷入了癲狂。

    到了最後,他仍然不懂臨硯究竟有什麼目的,他為什麼要害自己?執着地探究人性多年,仍是毫無反抗之力地敗給了複雜的人心。

    他心中只餘下最後一個念頭,殺,殺,殺。

    將所有活着的東西,徹底毀滅!

    吳心的軀體迅速膨脹,混沌張開巨口,向臨硯吞噬而來。

    臨硯神色不變,只後退了一步。

    一個虛幻的軀殼從他身上分離,凝聚成實體,變作了另一個臨硯。有着一模一樣的面容,穿着同樣的衣物,眼中甚至還有一絲神采。

    他分出的這個化身,轉瞬就落入了混沌之口,消失不見。

    淅淅瀝瀝的鮮血從混沌里滴落,然後破碎的白衣,也飄了出來。

    「砰」

    劇烈的碰撞聲,從山洞深處傳出。

    逍遙派眾人趕來的時候,石室的第二道屏障已被陷入狂暴的吳心轟裂。

    裏面的情形一覽無餘。

    架子上的寶物受到結界保護,還保持着原樣。倒是有幾隻空匣子,被胡亂地丟棄在地。

    耗盡了力量的吳心,又變回了一團很小的混沌,猶如一灘渾濁不清的雨水。

    蜃魔是不會死的,一旦靈力耗盡,就會回歸蒙昧。再度修煉上幾百年,才能重新擁有些許神志。

    「蜃魔?」

    「是蜃魔混進來竊取寶物!」

    眾人七嘴八舌道。

    「這蜃魔所變的人……究竟是誰?」終於有人提出了這個問題。

    九尾狐長老清瑤也面沉如水,她合上眼放出神識,不一會兒睜開眼道:「我看到真正的楊臻長老還在抱朴峰丹房裏昏睡,我們之前所見的楊臻,就是這蜃魔所化。他竊了幾株能令功力大漲的靈材,卻沒料到這裏布下過弒魔的禁制。只可惜……」

    臨硯也隱匿着身形和氣息,遠遠站在一旁聽着她的結論。這件事的確還有疑點,楊臻是何時被替換的,他這個親傳弟子,是不是共謀?

    但是「林墨」已經死了,既然有了蜃魔這個首惡,對死了的人,通常都不會太追究的。

    眾人忽而安靜下來。

    有個原本話很多的人,從始至終一聲不吭。

    「許師弟!」

    他在聽見清瑤的話時身子一震,眼中的最後一絲希冀也熄滅了。

    旁人不及阻攔,他已掠入了石室內,俯下身,輕輕地撿起了一件殘破的白衣。

    淒紅的血,沾了他滿手。

    「啊——」他忽然撕心裂肺地吼叫起來。

    每個人都望着他,不敢作聲。

    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吐出一口血。

    血色迅速染透了他的衣襟。

    「為什麼……為什麼?啊——」他臉上的痛楚之色,令許多弟子都不忍再看。

    為什麼……不過分別了短短一刻,就是天人永隔?

    他還許諾過,這一回就是拼死也要保護他。一轉眼,許下的諾,約定的話,還有系在那人身上的他遺失的記憶,全成了夢幻泡影。天道為什麼如此殘忍,如此冷酷?

    又猛地嘔出一口血來,許笑飛的臉色迅速灰敗下去,他的內傷,似比韓樾還要重了。

    臨硯心中一顫。他一直覺得許笑飛很像一個人,現在看來,竟似更像。

    這怎麼可能。

    如果要拿任何人與那個人相比,也只是麻雀比於鯤鵬,螢火比於皓月……

    就算他斷然否決,許笑飛的臉,也漸漸與他記憶中的那張臉重疊。假如有一天他死在了教主之前,教主……會不會如此傷心?

    一縷白光,忽然從許笑飛手裏的衣物飛出,投入了他懷中。

    他吃驚地捉起了胸前的那枚玉墜,神情怔忡地凝視,半晌,似是猛地想起了什麼,長吸了一口氣。滿是淚水和污血的臉上,竟慘然一笑。

    眼中重有火光燃起,神色忽然變得說不出的堅定。

    臨硯將他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中。

    到了這一幕,知道不必再看下去,轉過身,瞬息就飛出了山洞。

    他好像還聽到耳畔有個笑嘻嘻的聲音道:「我覺得我自己的肉一定比大多數人都好吃些,因為我每天都過得很愉快。」

    許笑飛說話時的神態,也還在他眼前。

    臨硯輕輕嘆息一聲。這世上又有幾個人,能一直如自己所初心期望的那般生活?

    晃眼之間,他已飛出了逍遙派。

    一直飛到宣城上空,掠入了一戶外表看來普普通通的人家。

    迎接他的是一股襲來的浩大靈力。

    甫一相對,臨硯就知道這股力量不是他能抗衡的。他如紙鳶般在半空飄飄忽忽地一轉,卸了這股力道,又接連避過了緊接而至的兩招,降下地來。

    「小硯,你退步了。」一個聲音道。

    他看到有人正坐在池塘邊的樹下,神色寧靜,袖擺低垂,倚靠在寬大的椅背上,好似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那威勢驚人的招數,卻真的是這人發出的。

    是他……

    他怎麼會在這裏?

    「屬下見過教主。」

    臨硯走到那人面前,正要跪下,手臂一緊,被那人穩穩地扶住,再也跪不下去。

    他垂眸不看沈驚瀾,沈驚瀾卻在仔細打量着他,忽然開口道:「你現在的樣子,就跟你第一次殺人時那樣。」。

    「屬下不明白教主在說什麼。」

    沈驚瀾笑了笑,露出回憶之色:「你第一次殺人時,我們正被人追殺躲進了山林,我運功走岔,那時候連動都動不了。所以你就殺了無意間發現了我們的一個獵戶,因為你不能讓他活着出去,暴露我們的藏身處。那時你年紀還小,又是第一次,那獵戶也的確與我們無冤無仇……殺了人後,你愧疚了好幾天,夜裏也睡不安穩。你現在的神色,就跟當初一樣。」

    臨硯依然低着頭,沒有抬起來:「教主只怕看錯了。不仁不義的事情,我已做過太多,如何還會像當年那樣心懷愧疚?」

    「正因如此,我才奇怪……是誰讓你生出了歉疚之心?」

    臨硯抿緊了唇,沒有回答,半晌道:「教主怎麼會來這裏?莫延春似乎說過,你的身體需要多加靜養,不宜出來走動。」

    「莫延春是個好大夫,但是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我還沒有到走動都走動不得的地步。」沈驚瀾道,「趁着還能活動,有些事我來將它解決。」

    他的嗓音,已經因經年累月的咳嗽而沙啞,卻依然帶着種奇異的韻律和魅力。

    寬大的黑袍掩住了消瘦的軀體,他的臉也病得脫了形,只能依稀看出當年的英俊。

    但是他一笑起來,卻一點也不像一個病人了。他有着絕大多數身體健康的正常人,都不曾擁有的精力和自信。

    他就帶着這樣的笑意看着臨硯。

    「你有這麼多屬下,什麼事由我們去辦就好,又……何勞教主親自前來?」

    「我知道你很有辦法,」沈驚瀾道,「你一直都很有辦法。只不過有些事,是辦法再多也無法解決的。還有些事,就算能夠取巧解決,也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他看了看自己半掩在袍袖下的一隻修長削瘦的手:「這樣的事,你的力量還不夠,只有依靠我的力量。如今能在我手底走過十招的人,天底下應該一個都沒有。」

    這本來是一句極為狂傲的話,在他口中卻顯得理所當然。

    因為這本來就是事實。

    這回下山的眾人都在龍吟峰集合,韓樾見臨硯也來了,有些意外。

    「我跟着你們出去走走,順便采點藥草。若有妖獸,我會退遠些的,不會拖累你們。」臨硯道。

    「無妨,」韓樾溫和道,「你雖修習丹術,多看看別人的臨場戰鬥,對你也好。真有危險,我會護住小師弟你的。」

    「韓師兄你護別人就好,林兄就由我來護吧!」

    一旁的許笑飛趕忙道。

    韓樾沒說什麼,倒是另一個弟子笑道:「這兒就數你修為最低,你還想護別人?能顧好自己就不錯了!」

    「喂,這說的什麼話!」許笑飛邊指責,邊偷眼看臨硯,「你、你就不能在林兄面前給我留點面子?」

    臨硯但笑不語。

    他心知許笑飛天賦卓絕,只輸在入門太晚,以後的成就,一定還在韓樾之上。

    只不過……

    沒有那一天了。

    人一到齊,大家就往山下飛去。

    他們的目標是一條前幾日襲擊了附近百姓的赤紋蛇。這種妖蛇等階不高,韓樾一個人就能應付。逍遙派出動這麼多人,就是讓弟子們多歷練而已。

    人人心情輕鬆,臨硯卻知道,這事並不像他們以為的那麼容易。

    這條赤紋蛇剛得了樁機緣,吞下一棵千年血芝,功力飛漲。過溢的靈力幾乎將它身軀撐爆,也讓它變得狂躁不安,極具危險。

    沒過多久,他們就飛入了一片幽靜密林,落下地來,往深處走去。

    林子裏少有人至,靈氣充裕。

    年輕的樹妖和花妖,睜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們這些來人。它們閱歷還少,不知道大多數人修對非我族類,都是不怎麼講道理的。年邁的樹精們,就知道收斂氣息,把自己偽裝成一棵快要衰朽的老樹。

    沿途,臨硯隨便采了幾株共生在大樹根部的一種朱紅小草,裝進背後的藥婁里。

    許笑飛見狀,也蹲下身子,替他摘了一棵:「給你。」

    臨硯瞥了一眼,沒有接:「這是雜草。」

    「啊?我還以為差不多……」

    「你就別添亂了,」臨硯道,「待會兒還要上陣除妖,你可別表現得太丟臉。好歹我們也是住一個院子的,你丟人,我也跟着丟人。」

    「放心吧!」許笑飛道,「我已經練成了分光幻影術,等會兒出戰,肯定帥氣得讓你大吃一驚!」

    「說起來也不害臊。」臨硯笑了。

    「咳,」把他們倆對話都看在眼中的祁燕忍不住道,「你們兩個天天這麼好,真是沒眼看。」

    說話間,他們在這林中越走越深。

    臨硯已能漸漸地感知到那頭赤紋蛇的狂暴氣息。

    韓樾應該也感知到了,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有些不對,你們退後——」

    說太遲了。

    熾烈的火炎,突然從遮蔽視線的樹後洶湧而來。

    矗立了上百年的老樹和枝椏間垂掛的藤條,瞬間熔成飛灰,林間現出豁然一個大洞。

    赤紋蛇那繚繞着漆黑火焰的龐大身軀,也顯現在諸人眼前。

    韓樾抬手,掌心放出光華,擴成一面銀光流轉的弧形大盾,將眾人護在身後。

    火炎沖刷在盾上,猶自滋啦作響。靈力凝成的大盾,很快融化,又在不停地彌補修復。

    韓樾的額角,不一會兒就沁出了汗。

    這火炎的威勢,比他們預想的要強上太多!

    「韓師兄,看樣子你一個人支撐不住,我們還是一齊上吧!」祁燕道。

    臨硯默然退後一些,離開了戰場。

    他看着逍遙派的弟子們或召劍,或佈陣,或念訣,都進入了戰鬥狀態。

    在《靈劍奇緣》中,這是一場極難的戰鬥。很多玩家都以為這場是必敗的,就算輸了,主線劇情也會繼續下去。

    許笑飛也招出了他的飛劍。

    清光熠熠的長劍懸停面前,忽如孔雀開屏,慢慢展開,而後,一分為五。

    一實四虛,五支利刃,每一支都殺氣凜然!

    他的分光幻影術,果然練得很不錯。

    「師兄!」許笑飛和祁燕忽而同時驚叫。

    韓樾擋在一名弟子身前,被蛇尾攔腰掃中,當即噴出一口血霧。

    蛇妖也負了重傷,腹部血肉模糊,但韓樾這個主戰力要是沒了,餘下的人只怕很快就要敗亡。

    赤紋蛇一擊得手,更是狂性大發。它正要乘勝追擊,將韓樾撲殺當場,一人一劍,已截住了他。

    是許笑飛,他周身劍氣暴漲,雙眸赤紅——

    「許師弟,退下!」韓樾也不顧自己血染重衣,高聲道,「不要死戰…再支撐一刻……我能感知到,兩位長老在趕來了!」

    每說一小句,就吐出一口血。

    到了後來,血色烏青,顯是劇毒入體。

    臨硯都一一看在眼中。

    韓樾果然如劇情那樣,受了重傷……接下來,就是駐守在派中的兩位長老,察覺到這異常的靈力波動,趕來救場了。

    一刻鐘後。

    巨大無比的九尾狐幻影,從天而降,九條搖曳的狐尾,將赤紋蛇包裹其中。

    一瞬間,小山般龐大的妖蛇,就迅速地委頓下去。

    有兩人從空中徐徐降落。

    「清瑤前輩,楊臻前輩!」眾人紛紛道。

    他們還沒答話,就聽祁燕急切地喚了一聲:「韓師兄!」

    韓樾跌坐在地,濃郁的黑氣湧上了臉,神色也恍惚起來。剛才他一直在苦苦支撐,待到清瑤長老滅殺了妖蛇,一口氣頓時鬆懈下來,立刻連站都站不住了,要不是祁燕撐了他一把,他已直直地栽倒在地。

    楊臻走過去,從懷裏掏出一隻玉瓶,倒出幾粒在掌心,數也不數,就全部往他嘴裏一塞。

    「他傷勢雖重,服了藥,多休養幾日就沒事了。」

    眾人鬆了口氣,又暗自想,不知道韓樾這回會變成鴨子,還是別的什麼?

    楊臻卻還沒有說完:「不過他體內的蛇毒,我這傷藥是不管用的。」

    「你可有解藥?」清瑤問。

    「沒有,我這就去煉製。」楊臻道,「把他帶回去吧。小心些,別碰到他的血。」

    這時,一直沒有做聲的臨硯忽然開口:「師尊,我記得明珠草的條目中有這麼一句:可解赤紋之毒,這麼說來,煉製解藥需要用到明珠草?」

    「不錯,」楊臻頷首,「稍後我煉製解藥,你可在旁輔助。」

    「師尊,我……」臨硯在他點頭時,已然臉色大變,「弟子近日煉回元丹,把明珠草全部用光了。我本想再過兩天就是月底,江師兄便會採購一批回來。」

    「什麼?」楊臻也是一怔。

    臨硯所提到的那負責採購的江曉,當即道:「我現在就去買。」

    「快去快回。」清瑤道。

    「我也一道去吧!」許笑飛道。

    他一身劍術,都是韓樾所教,一向對韓樾很是敬重。見韓樾身受重傷,他也神色焦急。

    江曉卻搖頭道:「我的疾行鳶是特製的飛行法寶,比你的飛劍快得多,還是我去吧。」

    他跳上飛鳶,瞬息不見。

    「你怎麼眉頭緊鎖?難道……」清瑤向楊臻問道。

    「明珠草並非普通草藥,是一味靈草,附近的村鎮沒有,只能去宣城買。」楊臻道,「一來一回,最快也要兩個時辰。」

    他望了一眼雙目緊閉的韓樾又道:「就算有明珠草,要趕出解藥,時間也很緊急,何況眼下還要再多等兩個時辰……只怕解藥煉成之時,他已經功力大退,無法復原了。」

    「韓師兄……」

    韓樾這個大師兄在逍遙派內人緣極佳,此刻,除卻失去意識的他,人人都不禁露出惻然之色。

    「是弟子的錯,」臨硯已跪了下來,「我本該想到要留下一些的,卻擅自將明珠草用完,請師尊責罰!」

    「林兄……」許笑飛怔怔地看了他一眼,也在他身旁跪下,「林師兄是為了供我修行,才大量煉製回元丹的,要被責罰的人是我!」

    「行了!都不必自責,你們起來吧。」楊臻道,「你在用完明珠草時,哪能料到今日這種狀況?往後多加注意,現在就算責罰你們,也不能變出明珠草了。其實,也並非沒有別的辦法……」

    「你說的是?」清瑤也陡然想起了什麼。

    「不錯,我記得琅琊澗里存有一副冰魄棺,躺在其中,可以緩解毒性發作。」

    「的確可行。」清瑤點點頭,「掌門正在閉關,其他長老也不在,不過這點主你我二人還是能做的,這就去把冰魄棺取出來吧。」

    這也在臨硯預料之中。葉知秋近日確已閉關,臨硯送去的一封「家信」,命一名屬下在附近露了個面,又引走了兩名長老前去追蹤魔頭。派里就只剩下眼前的兩個長老:對人間事務並不熱心的九尾狐清瑤,還有終年待在抱朴峰煉丹房的楊臻。

    清瑤張口一吐 ,吐出半邊玉璧,交給楊臻。這看似不起眼的玉璧,就是本門長老的信物。

    楊臻收下玉璧,駕雲離開,臨硯也跟了上去。

    親傳弟子跟着師尊走了,沒人會覺得異常的。

    「許笑飛,」他聽到背後的祁燕道,「你別跟着去了。你也傷得不輕,趕快服藥療傷吧。」

    「剛才我演得怎麼樣?」飛遁之時,「楊臻」忽然開口。

    外表看來,他依然是楊臻的模樣,任誰也看不出異樣,聲音卻已變了,變得年輕許多、又有些怯懦:「我都照着你教的說了,他們沒有認出來吧?」

    「嗯。」臨硯道。

    蜃魔最擅長的就是變化之術,楊臻又很容易假扮,因為派里熟識他的人,幾乎一個都沒有。

    「我混跡人界多年,模仿你們的舉止,卻始終不能明白變幻莫測的人心……」「楊臻」道。

    「你當然搞不懂。」臨硯嗤笑一聲,冷淡道,「蜃魔主少淵琢磨人心琢磨了多年,至今還是個毫無道理可講的瘋子,又何況資質遠遠不及他的你?」

    在這人身邊,他的神情立即冷冽了起來,不復平常時候的溫文。

    「是嗎?」「楊臻」迷迷茫茫地道,「我從一出生,就在離這兒不遠的雲夢澤,從沒有見過身在幽州的少主,原來他也有這樣的困擾麼?」

    臨硯沒有再接話。

    離計劃只差最後一步了……這時候,決不能出岔子。

    山洞裏不見陽光,頗為昏暗,卻並非不可視物。淡藍熒綠的微光,薄薄的一層,附在潮濕的山壁上,將洞裏映亮。

    那弟子將他們引到一扇滿布符文的石扉前,道:「就是這裏。」

    「楊臻」從懷中取出清瑤交給他的那半枚玉璧,加上「他自己」的半枚,一左一右,嵌在了石扉中央的機關上。

    這扇門,需要同時使用兩個長老的信物才能開啟。

    繪製在門上的蝌蚪般的符文,忽然放出光華,下一刻,「吱呀」一響,石扉緩緩向兩旁打開。楊臻走了進去,臨硯也跟在其後。

    兩人一踏入內室,地面就微微顫動,他們身後浮出一道屏障,將內室與外界隔絕。

    臨硯環視了一周。

    逍遙派的大半個家底,就藏在這石室中了。滿室寶光璀璨,靈氣逼人,其中相當一些是極為貴重的東西。不過,再怎麼貴重,也沒有讓他露出半分貪婪之色。

    「那個就是冰魄棺吧?」「楊臻」道。

    他指向擺在屋角的一方物事,幽幽寒氣從中散發出來。

    臨硯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他的目光在一排排架子上逡巡……忽然間,眸中閃現喜色,身形一閃,已將一隻琉璃匣子取在了手中。

    透過冰晶般的匣壁,能看到內里盛的是一粒深碧色的寶珠,寶珠散發的幽光緩緩擴張,又慢慢收縮,循環往復,就如吐納呼吸一般均勻。

    這就是他費盡了心思,也要得到的東西。

    臨硯的手,幾乎忍不住要顫抖起來。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匣子,將碧落丹收進了早已備好的玉盒,而後把琉璃匣往地上一拋,發出清脆一響。

    他又如法炮製,取了另外兩種靈材,只不過取出之後,就隨手丟進乾坤袋裏,不似對碧落丹那般愛惜。

    「你……做什麼?」「楊臻」猶自迷濛地問,「不是……來取冰魄棺的嗎?」

    他的語聲,不知何時起已變得斷斷續續。

    他的樣子也變了。現在不太像楊臻了,也不太像他曾經化身的那個平凡少年吳心,甚至漸漸變得不太像人。

    蜃魔的真身是一團無形無狀的混沌。他的身體,就在漸漸變回混沌……從腳開始,還在不斷往上蔓延。

    「怎麼……回事?我怎麼……控制不住……自己的靈力……」

    吳心終於發覺了自己的異常。

    他那張木然的臉上,少有地現出了吃驚的神色。

    臨硯忙完自己的事,方才看了他一眼,道:「這間石室建造於一千三百年前,那時人界之中,魔類橫行,屠戮眾生。建造這地方的逍遙派祖師,就佈下了禁制,任何闖入此地掠奪法寶的妖魔都將神智錯亂而死。因為魔族妖類心志薄弱,瓦解他們的神識,遠比人族容易得多。

    千年過去,這道禁制雖然威力日減,卻還無人能解……就是九尾狐清瑤,踏入此地都會心神紊亂,否則你以為她為什麼不肯跟來?」

    「你……你早知道?」吳心難以置信道,「你是故意害我……可你明明有少主的信物!」

    若非蜃魔之主少淵的信物,他也不會來襄助臨硯。

    「不錯,我給你看的確是少淵的信物,是我向他借來的。你從沒有見過他一面,不知道你們這個少主是種什麼性子。你以為一個小蜃魔的生死,他會放在心上麼?」


    臨硯一面淡淡說着,一面抬手按住心口,三根手指一捏,竟從心臟處,慢慢拔出了一根透明的尖針。

    針上猶沾着殷紅的心頭之血,挾在他蒼白的指間,觸目驚心。

    一拔出他的心口,他周身的氣息頓時一變。澎湃的靈力之潮,甚至令他的烏髮也激飛而起。原先束髮的絲帶瞬間崩斷,悠悠地墜落於地。

    他現在,才恢復了真正的實力——

    力量之強,還在逍遙掌門葉知秋之上!

    「你……」吳心發出痛苦的嘶鳴,「你到底……為什麼…啊……」

    他已變回了原形,混沌不明、有若雲翳的身軀中,綻出了無數狂猛的渦旋與激流。

    靈智逐漸泯滅,他已陷入了癲狂。

    到了最後,他仍然不懂臨硯究竟有什麼目的,他為什麼要害自己?執着地探究人性多年,仍是毫無反抗之力地敗給了複雜的人心。

    他心中只餘下最後一個念頭,殺,殺,殺。

    將所有活着的東西,徹底毀滅!

    吳心的軀體迅速膨脹,混沌張開巨口,向臨硯吞噬而來。

    臨硯神色不變,只後退了一步。

    一個虛幻的軀殼從他身上分離,凝聚成實體,變作了另一個臨硯。有着一模一樣的面容,穿着同樣的衣物,眼中甚至還有一絲神采。

    他分出的這個化身,轉瞬就落入了混沌之口,消失不見。

    淅淅瀝瀝的鮮血從混沌里滴落,然後破碎的白衣,也飄了出來。

    「砰」

    劇烈的碰撞聲,從山洞深處傳出。

    逍遙派眾人趕來的時候,石室的第二道屏障已被陷入狂暴的吳心轟裂。

    裏面的情形一覽無餘。

    架子上的寶物受到結界保護,還保持着原樣。倒是有幾隻空匣子,被胡亂地丟棄在地。

    耗盡了力量的吳心,又變回了一團很小的混沌,猶如一灘渾濁不清的雨水。

    蜃魔是不會死的,一旦靈力耗盡,就會回歸蒙昧。再度修煉上幾百年,才能重新擁有些許神志。

    「蜃魔?」

    「是蜃魔混進來竊取寶物!」

    眾人七嘴八舌道。

    「這蜃魔所變的人……究竟是誰?」終於有人提出了這個問題。

    九尾狐長老清瑤也面沉如水,她合上眼放出神識,不一會兒睜開眼道:「我看到真正的楊臻長老還在抱朴峰丹房裏昏睡,我們之前所見的楊臻,就是這蜃魔所化。他竊了幾株能令功力大漲的靈材,卻沒料到這裏布下過弒魔的禁制。只可惜……」

    臨硯也隱匿着身形和氣息,遠遠站在一旁聽着她的結論。這件事的確還有疑點,楊臻是何時被替換的,他這個親傳弟子,是不是共謀?

    但是「林墨」已經死了,既然有了蜃魔這個首惡,對死了的人,通常都不會太追究的。

    眾人忽而安靜下來。

    有個原本話很多的人,從始至終一聲不吭。

    「許師弟!」

    他在聽見清瑤的話時身子一震,眼中的最後一絲希冀也熄滅了。

    旁人不及阻攔,他已掠入了石室內,俯下身,輕輕地撿起了一件殘破的白衣。

    淒紅的血,沾了他滿手。

    「啊——」他忽然撕心裂肺地吼叫起來。

    每個人都望着他,不敢作聲。

    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吐出一口血。

    血色迅速染透了他的衣襟。

    「為什麼……為什麼?啊——」他臉上的痛楚之色,令許多弟子都不忍再看。

    為什麼……不過分別了短短一刻,就是天人永隔?

    他還許諾過,這一回就是拼死也要保護他。一轉眼,許下的諾,約定的話,還有系在那人身上的他遺失的記憶,全成了夢幻泡影。天道為什麼如此殘忍,如此冷酷?

    又猛地嘔出一口血來,許笑飛的臉色迅速灰敗下去,他的內傷,似比韓樾還要重了。

    臨硯心中一顫。他一直覺得許笑飛很像一個人,現在看來,竟似更像。

    這怎麼可能。

    如果要拿任何人與那個人相比,也只是麻雀比於鯤鵬,螢火比於皓月……

    就算他斷然否決,許笑飛的臉,也漸漸與他記憶中的那張臉重疊。假如有一天他死在了教主之前,教主……會不會如此傷心?

    一縷白光,忽然從許笑飛手裏的衣物飛出,投入了他懷中。

    他吃驚地捉起了胸前的那枚玉墜,神情怔忡地凝視,半晌,似是猛地想起了什麼,長吸了一口氣。滿是淚水和污血的臉上,竟慘然一笑。

    眼中重有火光燃起,神色忽然變得說不出的堅定。

    臨硯將他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中。

    到了這一幕,知道不必再看下去,轉過身,瞬息就飛出了山洞。

    他好像還聽到耳畔有個笑嘻嘻的聲音道:「我覺得我自己的肉一定比大多數人都好吃些,因為我每天都過得很愉快。」

    許笑飛說話時的神態,也還在他眼前。

    臨硯輕輕嘆息一聲。這世上又有幾個人,能一直如自己所初心期望的那般生活?

    晃眼之間,他已飛出了逍遙派。

    一直飛到宣城上空,掠入了一戶外表看來普普通通的人家。

    迎接他的是一股襲來的浩大靈力。

    甫一相對,臨硯就知道這股力量不是他能抗衡的。他如紙鳶般在半空飄飄忽忽地一轉,卸了這股力道,又接連避過了緊接而至的兩招,降下地來。

    「小硯,你退步了。」一個聲音道。

    他看到有人正坐在池塘邊的樹下,神色寧靜,袖擺低垂,倚靠在寬大的椅背上,好似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那威勢驚人的招數,卻真的是這人發出的。

    是他……

    他怎麼會在這裏?

    「屬下見過教主。」

    臨硯走到那人面前,正要跪下,手臂一緊,被那人穩穩地扶住,再也跪不下去。

    他垂眸不看沈驚瀾,沈驚瀾卻在仔細打量着他,忽然開口道:「你現在的樣子,就跟你第一次殺人時那樣。」。

    「屬下不明白教主在說什麼。」

    沈驚瀾笑了笑,露出回憶之色:「你第一次殺人時,我們正被人追殺躲進了山林,我運功走岔,那時候連動都動不了。所以你就殺了無意間發現了我們的一個獵戶,因為你不能讓他活着出去,暴露我們的藏身處。那時你年紀還小,又是第一次,那獵戶也的確與我們無冤無仇……殺了人後,你愧疚了好幾天,夜裏也睡不安穩。你現在的神色,就跟當初一樣。」

    臨硯依然低着頭,沒有抬起來:「教主只怕看錯了。不仁不義的事情,我已做過太多,如何還會像當年那樣心懷愧疚?」

    「正因如此,我才奇怪……是誰讓你生出了歉疚之心?」

    臨硯抿緊了唇,沒有回答,半晌道:「教主怎麼會來這裏?莫延春似乎說過,你的身體需要多加靜養,不宜出來走動。」

    「莫延春是個好大夫,但是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我還沒有到走動都走動不得的地步。」沈驚瀾道,「趁着還能活動,有些事我來將它解決。」

    他的嗓音,已經因經年累月的咳嗽而沙啞,卻依然帶着種奇異的韻律和魅力。

    寬大的黑袍掩住了消瘦的軀體,他的臉也病得脫了形,只能依稀看出當年的英俊。

    但是他一笑起來,卻一點也不像一個病人了。他有着絕大多數身體健康的正常人,都不曾擁有的精力和自信。

    他就帶着這樣的笑意看着臨硯。

    「你有這麼多屬下,什麼事由我們去辦就好,又……何勞教主親自前來?」

    「我知道你很有辦法,」沈驚瀾道,「你一直都很有辦法。只不過有些事,是辦法再多也無法解決的。還有些事,就算能夠取巧解決,也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他看了看自己半掩在袍袖下的一隻修長削瘦的手:「這樣的事,你的力量還不夠,只有依靠我的力量。如今能在我手底走過十招的人,天底下應該一個都沒有。」

    這本來是一句極為狂傲的話,在他口中卻顯得理所當然。

    因為這本來就是事實。

    「……走吧。」臨硯道,「她把劍的埋藏地點告訴了你,由你帶路。」

    「什麼?」

    少淵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

    「驪、驪姬姑娘只告訴了我一個人,還告誡我千萬不要讓別人知曉,你居然要跟着我一起去?」

    臨硯:「……」

    這傢伙什麼時候不把人氣死才是怪事。他會稀罕一把破劍?

    「很好,好得很,」臨硯淡淡道,「那你自己去挖吧。時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他轉身就走。

    「等等等等,」少淵想了想,連忙伸手拉住他,「你還是陪我一道去吧。」

    他們所在的這庭院裏,有假山和池塘,池塘邊傍着一株垂柳。

    少淵走到垂柳下,又朝東走了三步,停下來道:「就是這兒,她要我把這裏挖開。」

    「這麼近?」臨硯有點意外。

    「對啊,她就是這麼說的。」少淵道。

    他瞥了眼腳下,又看了看臨硯,臨硯也默然無言地看着他。

    對視片刻,臨硯道:「……是,主人,我這就挖開這裏。」

    他從假山上卸下一塊碎石,又折了樹枝,製成一件簡易的挖掘工具,而後一鏟子一鏟子地挖起土來。

    雖然他一輩子都沒有挖過地,動作卻依然簡潔有效,不一會兒,地上已現出了一個深坑。

    臨硯再次一鏟子下去,頓時覺出了異常。

    黑漆漆的坑裏,好似有人劃了根火柴,火光陡地一耀,映入了他們的眼睛。

    一枚亮晶晶的圓潤卵石,靜靜臥在坑底。

    「不是把劍嗎?怎麼變成了石頭?」少淵奇怪道。

    他也跳進了坑裏,一把將之撈了起來,拿在手裏仔細查看。

    原來是顆琥珀,琥珀里還封存着一隻甲蟲,連翅膀上細小的紋路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咦?這、這是什麼!」少淵道。

    在他驚叫聲中,琥珀的表層四分五裂,甲蟲從中掉了出來——動了動觸鬚,扇了扇翅膀,竟然還活着。

    然後,這隻淡金色的甲蟲頭也不回地飛出了深坑,往某個方向飛去。

    「這是潛影蠱的子蠱,它會引着我們去母蠱的所在,快追!」臨硯道。

    他立刻跟了上去,少淵也慌忙追上。

    就見那隻子蠱一直飛過了大半個山莊,飛到了映月湖上空,本來一直埋頭飛行的它忽的停在空中,踟躕了一會兒,又一個猛子往水底鑽去。

    臨硯默念了一句避水咒,也跟着遁入了水中。

    不一會兒,他抱着一個狹長的劍匣浮了上來。

    用潛影蠱藏起的東西,放在你眼皮底下也看不見,運用法術也探查不出。驪姬為了藏起太康劍所花的心思,着實不淺,也就難怪那父子兩人怎麼都找不到了。

    匣中的劍,已被少淵取了出來。

    劍身流轉着碧瑩瑩的光華,靈氣充溢,確是一把好劍。

    「我們這就去……」少淵道。

    就在這一刻,漫天飛箭朝他射來。說到「去」字,他已成了個篩子。

    臨硯早在那些飛箭近身之前,就張開一堵盾牆結界,盡數攔在了外面。

    「你的主人死了,你已是自由之身。此間的事情與你無關,把劍交給我,我就放你走!」一個蒼老的聲音道。

    臨硯心想,如果少淵真是他的主人,他說不定會考慮這個提議。

    然而不是。

    「父親,把他一併殺了就是了,我們怎能放過他。」又一個年輕些的聲音道,「他今天殺了我們不少人,還揚言要把我們都丟進湖裏餵魚,現在他的主人已經做了魚飼料,就讓他陪主人一起去吧!」

    臨硯回頭望去。

    果然是那奪舍了原莊主,霸佔了樊家山莊的父子二人。

    他們顯然是一路跟蹤到這裏的。

    讓少淵見到驪姬,也在他們的計劃之中。驪姬不肯向他們說出太康劍的下落,在她的情人面前,總該說出來了吧?這把太康劍,原本就是樊家的祖傳之物,驪姬淪為地縛靈後,留在手中也沒有用,她一定會還給樊少淵的。

    正好藉此機會找到太康劍,再殺人奪寶……

    可惜,他們算盤打得雖好,卻算錯了最關鍵的一件事。

    任對方如何叫囂,臨硯只笑了笑,置若罔聞。

    少淵被紮成了一隻破破爛爛的麻袋後,就化灰消散在了空中。太康劍卻還懸停半空,散發幽幽碧光,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握住了它。

    「魚飼料?原來你們也關心湖裏的小魚是不是餓肚子了嗎?」

    他笑嘻嘻的聲音,忽然不知從何處飄了過來。

    少淵的本體「蜃」,誕生於水澤,徜徉於江海,對水中的魚魚蝦蝦,帶有一點天生的親近。

    那父子二人已變了臉色。

    他們親眼看着少淵被飛箭洞穿,連氣息都已消散。這聲音難道是從幽冥之下傳來的麼?

    在他們驚詫的眼神中,少淵的身影,又漸漸在夜色中浮現出來。

    不止一個,還有兩個、三個……一大堆少淵。

    每個少淵都捧着一把太康劍,笑道:「你猜哪一把才是真的?猜對了我就送給你。」

    「篤」「篤」

    他忽然聽見有人輕輕扣了兩下窗沿。

    而後一個帶笑的聲音道:「林兄,林兄!睡了沒?」

    臨硯坐起身,披上衣服。

    「進來吧。」

    話音未落,就見一個身影,靈貓般矯捷地翻窗而入,笑嘻嘻地站在了榻邊。

    「只有梁上君子才喜歡從窗子進來。」

    「你這兒除了一個你,哪兒還有別的值得我偷的東西?」許笑飛道。

    他油嘴滑舌的,臨硯也不想搭理,只道:「你還不睡,找我做什麼?」

    「我請趙師傅替我們燒了一份夜宵,都是你我愛吃的菜。來陪我喝上幾杯吧?」

    說話間,許笑飛變出了一方食盒,拎在手中。

    見臨硯默許,他也在榻上坐下。

    一隻小案,被他放在兩人之間。他打開食盒,把菜碟一樣一樣地擺在案上。倒是有冷有熱,葷素相宜,色澤也很討喜。

    最後還變出了一壺酒,一對小巧的酒杯。這些物事,原先都裝在他腰間的乾坤袋裏。

    「趙師傅新釀的桃花酒,味道不沖,甜甜的,有股桃花香,你嘗嘗看。」

    許笑飛給他斟上,也給自己斟滿。

    「你們倆真是逍遙啊,這就吃上了。」

    兩人正要吃,屋外又傳來一個聲音。

    回頭望去,一群人站在窗後,都是逍遙派的弟子,其中有祁燕,有韓樾,有化成小姑娘的饌玉,還有幾隻小狐狸。妖族與人族並不和睦,逍遙派育靈峰的長老清瑤卻是一隻九尾天狐,她原本是本門一位前輩的靈寵,那前輩仙去後,她沒有離去,反而在逍遙派待了下來,還讓族人也遷進了這裏。小天狐們常常和本門弟子混在一起玩耍。

    逍遙派不問出身,恬淡無為的處世態度,從這一點上就可見一斑。

    「咦,你們來做什麼?」許笑飛問。

    「說的什麼話,來看看你都不行?」

    「今天立夏節,我們還惦記着喊你去熱鬧熱鬧。你再看看你自己,嘖。」

    「就是,有這麼多好吃好喝的,卻一點都想不起我們!」

    「這傢伙什麼好狗運,趙師傅居然給他開了小灶。真香啊……」

    眾人七嘴八舌道。

    這些人好像都跟他很是相熟。臨硯平日裏多待在抱朴峰丹房,敢踏足那地方的逍遙弟子,說老實話都沒有幾個。許笑飛跟從韓樾習劍,想來到處轉轉,結識新朋友的機會要多上很多。

    就算他沒那個主動結識的心,天道也會安排很多小事件,讓他認識認識其他人的。

    這幫弟子們吵吵鬧鬧,韓樾則微笑着站在後面,一副縱容的樣子。他身為掌門葉知秋的首徒,在小一輩中的輩分和聲望都很高。他在戰鬥時,也是劍氣環繞,戰意凜然,平常時候,卻是所有人的寬厚兄長。

    「他都把菜布好了,不是剛好來吃,跟這小子客氣什麼。來來來,要不今晚就在他這兒吧——」

    說着就有幾個人作勢要從窗子鑽進來。

    「啊?」

    臨硯看到,許笑飛的臉色,從最初的驚訝,漸漸變成了鬱悶。

    他回頭看了菜碟一眼,道:「你們真想吃就拿走吧,給我們倆留下夠吃的份。不過,這兒不是我家,是林兄的地盤,你們還是別打擾他清淨了!」

    臨硯:「……」

    難道你以為你自己就話很少,很安靜,一點都沒有打擾我的清淨嗎?

    「我說什麼來着,」這是祁燕在笑着說道,「別來打擾他們倆,你們偏不信!走走走,他們這點吃食,哪夠我們這麼多人的份——」

    祁燕每天上道門基礎課,對他們的關係,可說是最清楚的一個。臨硯還記得那天清晨,許笑飛駕劍,帶他匆匆忙忙趕回逍遙派,撞見來尋他倆的祁燕時的情景。祁燕一下子瞪圓了眼睛,後來居然還竊笑了。

    眾人聞聲,看向他們的表情也詭秘起來。

    臨硯:「……」

    現在他大概說什麼都沒用了。似乎每個人都以為許笑飛和他……

    「為什麼要走?他們的吃食不夠,我們不是也帶了嗎?」一個相貌平凡,衣着普通,神情懵懵懂懂的少年問道。

    「吳心,你真是什麼都不懂啊,」另一個弟子道,「根本不在於有沒有吃的。許笑飛這小王八蛋不歡迎咱們。」

    「為什麼不歡迎?人多不是更熱鬧嗎?」吳心又問。

    「他就是嫌咱們吵,說了你也不明白,走,都去我的觀月軒,我又自己擴建過了,保證寬敞舒服。」

    「喂,說誰是小王八蛋啊?」許笑飛道,「以後找個時間請你們喝酒,啊?今天我都和林兄約好了。」

    臨硯:「……」

    誰和你約好了,不是你自己來敲窗戶的嗎?

    「好吧好吧,我們走,就不在這兒討嫌了。」

    一群人有的召鶴,有的駕雲,又浩浩蕩蕩地飛走了。

    許笑飛吁了一口氣:「總算把他們打發走了。來,吃喝點東西,我們再聊一聊吧。」

    「聊一聊?」臨硯笑了,「你想聊什麼,詩詞歌賦,還是人生理想?」

    「咦,詩詞歌賦?」許笑飛慌忙擺手,「別呀,這些我都一竅不通。人生理想我倒是可以說說。」

    「你有什麼人生理想?」

    「我想找回我的記憶。過去的事情都是一團迷霧,不知道自己是從哪兒來的,要到哪裏去,真的……很難受。」許笑飛說得低落,看他一眼,忽又笑道,「你該不會以為我的理想,是修煉有成,變得很強大吧?我的確是想,而且本能地渴望力量,但為什麼有這種本能,好像也與我的過去有關。我依稀記得,我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我必須要想起來。」

    他神色認真,一隻手輕輕覆上了臨硯的手背。

    「從見你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一定與我的過去有很深的關聯。一定要保護好你,絕不能讓你死,這也是過去的我留下的執念……而且,我有預感,我恢復記憶的關鍵,就在你身上。」

    「你雖然告訴過我,我的名字叫雲少暉,我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我在藏經塔里翻過好些人物誌,都沒有找到自己,看來我以前是個籍籍無名的人,」他笑了笑,「你還是不願告訴我過去發生了什麼嗎?我絕不會強迫你,你不說,我會靠自己弄清楚的。」

    臨硯隨口編造的一個名字,他還一直記在心上。

    「我說完了,現在該你了,」許笑飛道,「詩詞歌賦就免啦。你就算說得頭頭是道,對我也像是對牛彈琴。你的人生理想是什麼?」

    「人生理想麼……」臨硯靜了一靜。

    眼前,似乎晃過了那個人的身影。

    輕輕咳嗽着,向敗在他手下的蜃魔之主約法三章……

    「有一個人生了重病,我想要他活下去。」他慢慢地說。

    「是嗎?」許笑飛也沉靜了片刻,道,「你學煉丹,就是為了他?心誠則靈,你一定可以煉出靈丹,治好他的。」

    「嗯。」

    臨硯口中應着。

    要是煉一煉丹就能解決,他早就成丹術宗師了,又……何須費這麼多的心思……

    眼底的黯然,如輕漪消散,他一眨眼,又重新笑了起來:「來,乾杯。」

    「乾杯。」

    第二天清晨。

    鳥鳴啁啾,本該是修道之人晨課的時間,然而這個時候,逍遙派里的大多數人還在香甜的睡夢之中。

    ……

    這天許笑飛來抱朴峰,剛巧碰見匆匆離去的吳心。

    「他這人對誰都不親熱,也沒有跟誰特別交好,怎麼都來你這裏好幾次了?」許笑飛望着他的背影道。

    他那個表情,與其說不滿,倒不如說在吃醋。

    「給了他幾瓶丹藥而已,」臨硯安撫道,「不過我每次給你的,都是煉得最好的一批。」

    「是麼?」許笑飛立刻被順了毛。

    臨硯背完了書,楊臻就開始教他煉製最基本的丹藥。剛開始煉丹,需要大量的練習,臨硯煉出不少成丹,就拿去送人。

    自然,絕大部分都給了許笑飛。

    臨硯取出兩隻早已備好的瓷瓶,遞給了他。

    「這是我剛煉的回元丹,你最近不是在修習分光幻影之術嗎?這個術要消耗大量靈力,練習幾次,就要打坐恢復。這回元丹可以讓你的靈力恢復得更快,提升你修煉的效率。你放心,我都試着服用過了,絕對沒有副作用。」

    關於回元丹的副作用,逍遙派里還有個流傳已久的笑話——有個弟子急於修煉一種消耗甚多的秘法,他為了省錢,沒有下山買藥,而是向楊臻要了一瓶回元丹。這瓶回元丹當真好用,一粒抵得三粒,他修煉的進度也大大加快。然而第二天,他就變成了一隻呱呱叫的鴨子。雖然不影響他運使法術——也就是說,如果這個模樣撞見仇家,也有一戰之力,但鴨子終究是鴨子。這個倒霉的弟子七天後才變回了原樣。

    他去質問楊臻時,楊臻還覺得沒什麼好質疑的:他在煉製回元丹時,額外加了一種恢復力驚人的鉗嘴鴨的血髓。既是如此,服下丹藥後變成鴨子又有什麼不對。

    後來就更沒有人敢來抱朴峰求藥了。

    「我當然信你!就算你餵我毒|藥,我肯定也甘之如飴。」許笑飛收下瓷瓶,笑道。

    沈驚瀾輕輕一笑,看他一眼,忽然道:「我倒覺得,反而是你有時候不太聽我的話,是不是?我說了什麼,你表面上像聽進了心坎,背地裏做的又是另一套。」

    「我怎麼會,」臨硯垂眸,「教主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我都牢牢記在心上,從來沒有忘記。」

    換成任一個人聽教主說這樣的話,只怕都會臉色大變。對一個屬下來說,這評價已是一種相當嚴厲的指責了。

    但是他們之間的情誼不同。

    沈驚瀾既是他的師長,又是他的父兄,一手把他帶大,他的一身修為,也是沈驚瀾所教……他們之間的牽絆,本就是無人可以了解,更無人能夠比得上的。

    沈驚瀾說這句話,也更像身為父兄,對不聽話的晚輩溫柔而無奈的責備而已。

    臨硯雖然矢口否認,心裏也承認,教主說得確有道理。他已有很多時候,避開正在閉關的教主,擅自出去行動,為了調查能治教主病症的仙藥的蹤跡。

    不是他不想聽話。

    教主對他命不久矣這件事,已經看得頗為通透,臨硯卻一點都不能窺破。

    「是嗎?」沈驚瀾笑着搖頭,「我看你這次跟我回去,還亂不亂跑。」

    「你要打斷我的腿嗎?」臨硯也笑了。

    「我是看着你長大的,你早就成長到可以獨當一面了,你有自己的想法。就算現在我能用話限制你,以後等我連話都說不出,動也動不了的時候,又能如何呢?腳長在你自己身上,選擇什麼路由你自己決定。」沈驚瀾道,「若是有一天,我真的有了想打斷你的腿的念頭,我一定會先折斷自己的手。」

    從他流雲般的袍袖中露出的手,五指修長,因為瘦而更顯得長,呈現一種病態的蒼白。

    臨硯在看着他的手。

    只看表象,沒人會相信這麼樣一隻手裏,握着的是毀天滅地的力量。

    臨硯沒有再接沈驚瀾這句話,他已無話可說。

    「教主,那碧落丹……你服用了嗎?」他又問道。

    「嗯。」

    「讓我看看。」臨硯也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搭住了他的脈搏。

    緩慢而微弱的心跳聲,從他指間,一直落入他心底。

    仿佛一隻小錘,輕輕敲打在他心坎上。

    臨硯真希望這執錘的小鬼,永遠都不要懈怠停下來。

    「碧落丹沒有改善你的身體,只是強行續命……」臨硯輕聲道,「照這麼看,還能再維持五年。」

    「五年不算短了。」沈驚瀾道,「秋月與春風,冬雪與夏荷,還能再看五次。我這輩子得到的東西,看過的風景,本就比別人都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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