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個問題,兩人間再次陷入沉默。就連整個考察的過程中,兩人的交流也少得可憐。
好在這個廠已經十分老舊,連機器都跟他們打算引進的新機器完全不一樣,管理方面更是亂七八糟,有單子就做,沒單子員工就直接不來上班,按照上班的天數發工資,完全沒有參考和借鑑的戒指。
於是走馬觀花的看完之後,她們婉拒了對方廠長一起吃飯的邀請,回到了賓館。
雖然只是走馬觀花的看了看,但加上來回花費的時間,回到賓館時,天色也已經擦黑了。下了車,盛安然徑直往賓館走,卻被許雲婕給拉住了,「先找個地方吃飯吧。」
盛安然一愣。她還以為經過了剛才那件事之後,許雲婕心中一定對自己生出芥蒂,不可能這麼心平氣和的說話了。所以她才打算暫時避開,等許雲婕冷靜下來再說。同時,也是躲避許雲婕可能提起的話題。
但是許雲婕說去吃飯……
盛安然下意識的用手按了按胃部。奔波了一下午,她也的確是餓了。
於是盛安然便默默跟在了許雲婕身後。
許雲婕選擇的是一個火鍋店。這是在當下比較能夠避免尷尬的選擇。畢竟吃火鍋的話,全程都要忙着取菜下菜撈菜……自然也就顧不上對面是誰,氣氛是否尷尬了。而且火鍋店裏總是很熱鬧,沸反盈天,也可以沖淡兩人獨處的氣氛。
為了能讓盛安然好好吃個飯,許雲婕也算是煞費苦心。
不過……這份好心也就這麼一次了。落座時,許雲婕微笑着想。
盛安然對於她的打算懵然不知,正端着盤子去取自己喜歡吃的菜,當然,難免在看到許雲婕喜歡吃的東西時,順手也拿一點。
許雲婕看到她拿的東西之後,眼中的笑意更重。
連自己喜歡和不喜歡的東西都記得一清二楚,還能說盛安然心裏沒有她罵?只是這人太遲鈍,遲鈍得……她再也不想等下去了。
一頓飯風平浪靜的吃完,回到賓館之後,盛安然聞了聞自己一身的火鍋味,便先去洗澡了。等她從浴室出來,就見許雲婕坐在沙發那裏,低着頭不知道在看什麼,看得十分投入,甚至連她弄出來的動靜都完全沒有注意到。
事實上出來的時候盛安然心裏還是有些擔心的。這種感覺就類似男女朋友一起去酒店開房間,出浴時的那種緊張——既希望對方注意到自己,又害怕對方對自己不滿意。
偏偏許雲婕哪一種都不是,她甚至根本沒有注意到盛安然出來了。這讓盛安然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失落。
意識到這一點,盛安然忍不住抬手在自己腦門上敲了一下。她都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呀!什麼男女朋友,什麼因為對方沒注意到自己而失落,都是什麼鬼?
她跟許雲婕根本就不是那種關係啊!
但是為什麼還是會有這樣荒謬的妄想和期待呢?
腳步甚至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朝着許雲婕所在的地方走去,最後在她身邊坐下。故作不在意,眼角卻忍不住向她手中的書上瞥。
鼻尖鑽進淡淡的沐浴露清香,許雲婕幾乎按捺不住自己心頭的躁動。琢磨着時間差不多了,她索性將手裏的本子一合,放在沙發上,「我去洗澡。」
她抬頭的時候,盛安然還以為是自己偷窺被發現了,心砰砰跳了起來。等許雲婕離開,她的視線就落在了許雲婕放在沙發上的那個本子上。
就是在飛機上時,許雲婕看過的那個筆記本。
看上去那麼陌生,又那麼熟悉。盛安然情不自禁的伸手將它拿了起來,然後翻開。
因為是私人的靈感筆記,所以實際上裏頭的東西雜且亂,而且還有一部分,除了筆記本的主人,恐怕沒人能看懂。不過盛安然看了一會兒,覺得即便是筆記本的主人,其實也有一部分已經看不懂了。
那實在是太久遠之前的事,久到她以為自己已經完全忘記了。
人的記憶是個非常奇妙的東西。有時你以為自己已經完全忘記的東西,只需要一個觸發的動機,就能立刻想起來。有時你以為永遠不會忘記的那些東西,反而不知不覺就淡了。
許雲婕出來的時候,盛安然還在翻看這本筆記。實在是裏面有些有趣的東西,就算是現在的她看來,也不免讚嘆不已。所以看着看着就忘了時間。
直到許雲婕停在她身邊,盛安然才陡然回過神來。
她仿佛被燙到了手一般將筆記本丟出去,不自在的站起身,「你好了……」
&雲婕在她身邊坐下,將筆記本拿起來,「你之前不是問我,這筆記本的主人是誰嗎?其實我也不知道。真要說的話,這是個很長很長的故事。如果你不嫌棄,就聽一聽如何?」
她還有拒絕的餘地嗎?盛安然覺得許雲婕只是想說,根本不關心她是不是真的想聽。
她點點頭,「你說。」
&本筆記,是你姐姐的遺物。」許雲婕開門見山道。
盛安然聽到這句話,脊背都僵硬起來。
許雲婕對此視而不見,繼續道,「但我知道,這不是她的東西。」
&什麼?」盛安然忍不住問。她當然知道,那不是盛安心的東西,可是許雲婕是怎麼確定的呢?
&跟你說過,出事的那天……我和你姐姐,其實是打算談分手的事。但我們因為一個問題產生了爭執,最後爆發了劇烈的爭吵。不幸的是,當時我們就在車上,所以悲劇發生了。」許雲婕看着盛安然,「我們爭執的來源,就是這本筆記。」
盛安然下意識的咬住了唇,緊張的盯着許雲婕。
&說看過盛安心的日記,大概也知道我跟她是怎麼相識的吧?漸漸熟悉之後,有時也會在私人時間約出去一起逛街看電影什麼的。後來有一天,盛安心邀請我去她家裏。然後我在她的茶几上,無意間發現了一張設計圖。」
盛安然陡然握緊了手。許雲婕則一直盯着她臉上的表情,「沒錯,後來我才知道,那張設計圖就出自這個筆記本。但那時我是不知道的。我那時候還是個小有天分的設計師,自負於自己的才華,卻沒想到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普通同事,竟然也有這麼令人驚艷的設計。」
&之後,我跟她的來往越來越密切,我們時常交流設計上的靈感和想法,互相看對方的設計圖提意見,我覺得我好像找到了靈魂伴侶。——直到我看到這個筆記本。」
說到這裏,許雲婕突然停了下來。盛安然疑惑的轉過頭去,正好對上許雲婕的眼睛。她在許雲婕的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光芒,許雲婕正深深的凝視着她,「雖然筆記本的扉頁上寫着盛安心的名字,但也因此成為了最大的敗筆。扉頁上的名字和筆記里的內容,根本不是同一個字跡。」
&安然,你告訴我,這個筆記本的主人,到底是誰?」
盛安然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絞在了一起。
她沒有想到,許雲婕和盛安心的故事,竟然是這樣的。維繫她們之間感情的紐帶,竟然是盛安心所謂的設計才華。然而那種東西,其實從頭到尾都不存在。
所以那一段所謂的感情,當然也就只是一個騙局。
她可以想像許雲婕發現真相時的憤怒,一切被揭破時盛安心的窘迫,兩人為此而起的爭執,以及最後那個悲劇的收尾。
所以她無法回答許雲婕的問題。
因為那個筆記本的主人,本來就是盛安心。
那時盛安心其實已經知道自己並沒有畫畫和設計的天賦了,然而她卻並不甘心就這麼放棄。盛安然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總之有一天,盛安心要求盛安然代替她去上課。
是的,沒錯,那時盛安然已經上了中學,課業越來越重,根本分不出精力給這些業餘的興趣愛好,何況那本來也不是她自己的興趣愛好。所以根本沒有繼續這方面的課程。
所以從那以後,盛安然繼續去上繪畫課,但她用的名字,從始至終都是盛安心。
她用盛安心的名字去上課,用盛安心的名字參加比賽,筆記本、鉛筆、顏料、稿紙……這些全部都是盛安心提供的,而她要做的事,就是偽裝成盛安心。
這種遊戲一直持續到父母驟然去世。
所以就算現在去找盛安心的遺物,也只能找到她一路成長,從色彩都不會調的菜鳥一點點蛻變的所有痕跡。
盛安然只是沒有想到,原來盛安心的執念竟然這麼深。她更沒有想到,盛安心竟然會用哪個虛幻出來身份去跟許雲婕戀愛。
一切都是假的,但盛安心卻絕對不會戳穿。
&你,對嗎?」許雲婕滿心期待的看着盛安然,「其實我早就有所猜測了,因為她說過有個妹妹在fit,但我還是想聽見你親口承認。盛安然,是你嗎?」
那個讓她從看到設計圖就覺得驚艷,越是了解越是喜歡,以至於最終陷入其中無法自拔的人,就是盛安然,對嗎?
所以她愛上的從來就不是盛安心,也不是什麼虛幻出來的角色,而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
她只是……認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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