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馴化
&是!」衛鶴鳴仿佛被觸到了某根神經,不自覺的否認,忽得又想到了什麼,漸漸垂下了頭。
&是?」楚鳳歌用舌尖觸了觸自己用牙齒磨蹭出的紅痕,神色愈發的危險。「你對我這樣好,難不成是因為心悅於我?」
仿佛自己說了一個什麼好笑的笑話,他埋在衛鶴鳴的頸項之間,低低地笑了起來:「衛鶴鳴,你莫騙我,若說你憐惜於我,忠誠於我,我都肯信。可你總該知道,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酒水讓兩個人的皮膚都變得滾燙,貼在一起感受不到絲毫的清涼。楚鳳歌願意相信衛鶴鳴喜歡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也不敢相信衛鶴鳴傾慕自己。
他本身的存在,就是與衛鶴鳴所嚮往堅持的一切背道而馳的。
衛鶴鳴的胸膛微微震顫,聲音前所未有的細弱:「不是。」
&是什麼?」楚鳳歌的聲音仿若誘哄,連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想得到一個怎樣的答案。
&是馴化,我……」衛鶴鳴的聲音愈來愈低,最終卻忽的清晰了。「度你成佛。」
楚鳳歌的動作停了下來:「什麼?」
衛鶴鳴微微垂了眼瞼:「你說過的,只有我能度你。」他頓了頓,似乎把方才在胡人面前的鎮定自若都丟到了外頭,連句適當的話都說不出:「我不知道我是否愛慕於你,但是……我見不得你在泥沼裏頭。」
什麼叫愛慕呢?
若說愛慕是他年少時的怦然心動,使盡渾身解數,只為了瞧美人一笑的風姿,那他對楚鳳歌算不得是愛慕。
若說愛慕是楚鳳歌那樣,近乎偏執的糾纏和痴迷,甚至在他面前近乎毫無原則,那他對楚鳳歌也算不得愛慕。
可他對楚鳳歌算是什麼?
他清楚這個人的偏執,明白這個人的不安,讀得到這人的惶惶,這人心裏每一處每一寸陰冷的角落他都知曉的清清楚楚。
他不知道這些究竟是誰帶來的,甚至原本他應該對這樣一個人敬而遠之,可他偏偏松不開手。
他明明就在這人的眼前。
這人卻永遠縮在那一片漆黑的迷霧之中,緊緊地攥着他的手不肯鬆開,卻又無論如何不肯從那黑暗之中掙脫出來。
昔年他與賀嵐相互吹捧,賀嵐說他是所見最風光霽月之人,他常常為之自得不已。
可如今他卻沒法相信這句話了。
因為他無論怎麼用力,也無法用自己的坦然溫和,將這人從黑暗中拉出。
&有一人,能渡我成佛。」
寺中楚鳳歌的話仍在耳畔,想不到一語成讖,他欲渡他,卻又尋不到方法。
&鳳歌,我見不得你抓着我的手不放,見不得你心底不安惶惶,見不得你終日不見霽雪初陽,見不得你沒有笑顏。」衛鶴鳴緊緊地抓着眼前人的臂膀,終於肯瞧着那雙霧氣瀰漫的雙眼,竟扯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來:「楚鳳歌,你成不得佛,我便度你為人,你究竟肯不肯從那裏走出來,信我一次,瞧我一眼?」
為何這人無法笑得開懷呢?
為何這人永遠無法信任呢?
為何這人會沉迷在殺戮和陰暗之中?
為何這人從未見過幸福的模樣呢?
衛鶴鳴從沒有在別人面前露出過這樣難堪狼狽的神色來,他定定的瞧着楚鳳歌,仿佛一定要從他的嘴裏撬出一個答案來。
楚鳳歌的容顏依舊令人驚艷,卻帶着自嘲似的笑顏。
&了。」
他低聲說。
&晚了一步,先生。」
那些千百個沒有光亮的長夜,那些迷濛而無助的時光,那些只剩下鮮血與殺戮的歲月,和那個一早就烙印在靈魂里的身影。
他早早都經歷過了,品嘗夠了,記在骨子裏了。
衛鶴鳴的眼眸瞬間睜大,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生,」楚鳳歌漂亮的鳳眼裏終於出現了真實的情緒,「若是我早些遇見你……」
忽得聲音漸漸低了:「錯了,我一早便遇見你了。我該說,若是沒有前世。」
那樣就沒有前世的先生,也沒有前世的文瑞王,衛鶴鳴會將他護得極好,他們當真就是殿下與少年探花郎。
當真只有這樣一段極美好的時光。
衛鶴鳴的聲音啞了:「殿下……什麼時候……」
&燈會見到你之前,」楚鳳歌忽得笑了。「先生大概不知道我窺伺了你多久。」
&以,晚了。」楚鳳歌撫摸着衛鶴鳴落在耳畔的髮絲,低聲說。「若我只是殿下,你早就把我渡成了佛,可我不是。」
&渡不得我。」
衛鶴鳴或許不知道前世的少年楚鳳歌到底經歷了多少,可他是親眼瞧着前世的文瑞王從屍山血海中掙扎出來的。
這樣的一個人,又如何能渡,如何去渡?
衛鶴鳴深吸了一口氣,仿佛想穩定自己即將失控的思緒。
&鶴鳴,我離不得你。」對面那人的聲音仿若囈語,又輕輕牽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那熾熱的皮膚下有着輕微的跳動:「可你也放不下我。我很高興。」
衛鶴鳴早已亂了思緒。
眼前的楚鳳歌,同前世那個文瑞王,終於重疊在了一起。
前世那位舊友的一舉一動,甚至每一句話,都在他的腦海中漸漸清晰起來。
曾經被當做君臣之誼的情感,似乎也在一瞬間模糊了起來。
而今生的片段更是如煙花般在他的頭腦中炸開,幼時相遇的緣分,莫名其妙的親密和佔有欲,乃至於前些日子的暗示,都在此刻有了分明的答案。
足足兩生兩世,不知何時,這人已經佔據了他這樣多的生命,也不知從何時起,他們已經困在彼此的命運中,走不出去,也分割不開了。
明明日夜惦念着的北胡事宜,在一瞬間竟被他忘在了腦袋後頭,甚至連胡王若有似無的暗示此事可成,都沒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衛鶴鳴渾渾噩噩回到了胡帳,楚鳳歌正如往常一般橫躺在他的帳子裏,卻沒有像素日裏一樣同他玩笑。
&下……是從我到府上才……」衛鶴鳴實在想不起究竟什麼時候自己同這位文瑞王有了交集,甚至令他對自己產生了執念。
&早。」楚鳳歌輕聲說。
衛鶴鳴忽的一震:「難不成是我為王爺送行之時……」
楚鳳歌搖了搖頭:「更早。」
&是朝堂上……」
&要早。」
衛鶴鳴問不下去了。
因為他忽然想到,如果說前世楚鳳歌早早的便傾慕於自己,那依自己站在楚沉一邊的立場,只怕將楚鳳歌推向深淵的手中,少不了自己的一隻。
甚至後來,他在身為先生時,也曾計劃過功成身退,永遠的離開楚鳳歌。
那時只是不願君臣反目,如今他明白,依楚鳳歌的心性,那計劃無異於拋棄。
他無法想像楚鳳歌知曉他計劃之後的神態。
畢竟那時他已長眠地下。
衛鶴鳴沉默下來。
如果說,曾經他思考過是否自己回來,是為了彌補前世對阿魚的遺憾。
那麼現在他想到的是,也許自己回來,是因為自己在不知不覺的時候,欠下了某個人的債。
&下……是怎麼走的?」
衛鶴鳴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小心翼翼,他甚至有些緊張於即將聽到的答案。
若是楚鳳歌最後不得善終呢?
若是楚鳳歌過得並不好呢?
&將天下打理得極好。」
楚鳳歌笑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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