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鋒芒
誰也沒見過這樣的文瑞王。
文瑞王向來是一副冷淡的神色,幽深的雙眼情緒莫測,高高在上的模樣讓人不敢正視。他手段狠辣行事果決,可卻從來親自動手,更多時候,他不像是一個人,反而像是一尊高高在上的雕塑。
可現在的楚鳳歌,卻早已殺紅了眼,一路上如入無人之境,胡人的鮮血噴灑而出,在他的鮮亮的銀甲上覆了一層又一層,連臉頰都沾染了鮮艷的紅色。
最後他一手提着胡人首領的頭顱,冷笑着拋在地上的時候,在場眾人都有了片刻的靜默。
他就像是地獄裏爬出來的殺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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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鶴鳴也沒想到敘州的情況竟艱難到了這種地步,官驛沒有人也就罷了,連衙門也空空蕩蕩,細一問才知道,瘟疫早已蔓延了近半個敘州,自那知府被下獄,一眾官員個個收拾細軟,跑的跑,逃的逃,偌大的州府,竟只剩下一個年邁的老文書了。
衛鶴鳴無法,再回去同眾監生商議,才知曉,敘州被那前任知府折騰的民不聊生,家中稍有些財產的都已經離了敘州,剩下的除了不願遠離故土的大戶,就是一些無以逃亡的百姓。
一個監生提議道:「如今之計,還是開設粥棚,趕緊發放我們帶來的這些賑濟糧才是。」
另一個卻說:「不妥,還是速速封鎖敘州,防止疫病蔓延才是。」
還有的道:「尚未探清瘟疫源頭,又如何着手?理應請隨行大夫前去挨家挨戶醫治病人。」
一吵起來,便沒個盡頭,一個個吵得臉紅脖子粗,同想法的還有不同做法,有的還附議拉幫結夥,賀嵐和衛鶴鳴瞬間頭大如斗,相視苦笑。
賀嵐給了他一個眼神,便懶洋洋地坐着裝死。
衛鶴鳴只得先清了清嗓子,見沒人理他,便摸出從衙門順回來的驚堂木,在桌子上重重一拍。
&當——」
桌子竟被他拍散了架。
眾監生看看腳下的凌亂散架了的木板木條,再看看衛鶴鳴的臉,這下倒靜了下來。
這桌子本就不甚結實,誰知這一拍竟然散了架,衛鶴鳴神色便有些尷尬,賀嵐在一旁搖着扇子看好戲。
&位請聽我一眼,待我說完,諸位若還有異議,可再說不遲。」衛鶴鳴清了清嗓子,吩咐下人去隔壁屋搬張案幾、拿些紙筆來。
畢竟他才是這次聖上親封的欽差,眾人雖不甚滿意他年幼,也只得聽着。
&今敘州一團亂麻,我們還是從頭理起的好。」衛鶴鳴清了清嗓子的諸位,若有書數一門成績甲等的,還請上前一步。」
這些跟來的學子大都是國子監里成績拔尖了,竟有半數站了出來。
衛鶴鳴這才鬆了口氣,道:「我派人將州府之中的賬冊細數搬來,還請諸位同那文書交接,務必在今天下午將城中剩餘人口和倉中存糧清算完畢,計算過後,我們再談發放賑濟糧之事。」
眾學子面面相覷,無人反對,便算是通過了這個提議。
衛鶴鳴餘光瞟見賀嵐正笑吟吟地看熱鬧,輕笑一聲:「此事便由賀嵐負責吧,你們有問題盡可以與他詢問商議。」
賀嵐的扇子不搖了。
&鎖州府之事,非我們一力可為,即刻遣人前往京師,請求聖上裁斷。」衛鶴鳴又道。「此事我已安排人前去了,諸位不必擔心。」
那喊着要封鎖州府的想了想,帶來的那些兵還真不夠封鎖這麼大一個敘州的。
&府如今無人,先派人進去收拾一番,權作避難所和醫館,先遣幾位大夫見見瘟疫病症,再做打算。」衛鶴鳴環視了一圈,指了幾位家中在工部任職的監生。「此時便勞煩幾位了。」
監生點了點頭。
衛鶴鳴又給諸監生分配了工作,才緩緩道:「我見州中有世家大戶,必有存糧,若他們肯舍些糧出來,我們也會好過些。」說着,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來。「遊說大戶之事,我看便交予五皇子殿下吧。」
&楚沉坐在原地一愣。
&相信殿下必能勝任。」衛鶴鳴神色不變。「敘州百姓的口糧,便全賴殿下了。」
既然跟着來了,那便不用白不用,那些世家都是些不拔毛的鐵公雞,一般人制不住他們,反倒是身份高貴的楚沉是個好的遊說人選。
楚沉當着眾學子的面怎麼也不能說自己無能為力,有苦說不出,只得咽進了肚子,強笑着拱手:「必不負所托。」
這下眾人都有了相應的工作。
衛鶴鳴心裏清楚這些人的心思,但想要功業?可以,拿一身本事來換,事情做好了,大家都有飯吃。
衛鶴鳴這才道:「我欲前往兵屬營借兵肅清街道,諸位若有要事,悉詢賀嵐便是。」
他回來的路上已經同賀嵐商議的差不多了,賀嵐此人雖散漫了些,但做事還是頭腦清醒的。
兵屬營是各州的駐兵,是兵部直屬,衛鶴鳴身為賑災欽差因故借兵並無不可,只是沒有上頭的批文,總兵卻未必肯借。
更何況,上任知府封鎖疫源時,用的便是兵屬營的兵,兩者向來必有聯繫,此時衛鶴鳴想要借兵,便是難上加難。
賀嵐問:「我們也帶了些部曲,不夠用麼?」
衛鶴鳴搖頭:「遠遠不夠。」
來時並沒有想到敘州的官員皆已逃逸,如今敘州大亂,沒有兵力,只靠着一群監生的筆桿子實在不抵大用,只怕他們使再多力都出不去這一城一池,只能是寸步難行。
賀嵐還是不甚放心:「那你帶上幾人,隨你前去吧。」
眾監生聽了這一系列安排,對衛鶴鳴也少了幾分疑慮,不少人表示願意隨行。
衛鶴鳴還是搖了搖頭:「諸位各司其職,便是最大作用了,此事只我一人便可。」
這時卻聽一人道:「不如我與衛小公子同往。」
眾人望去,竟是坐在角落裏的楚沉,皆稱大善。
身為皇子的楚沉跟隨衛鶴鳴親去,那便再安全不過了,就是借那總兵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對楚沉這個皇子如何。
衛鶴鳴看他一眼,心也知這人確實是最好的隨行者,實在沒有什麼理由拒絕,只得點了點頭應了。
兵屬營在城郊,衛鶴鳴同楚沉一前一後地前行,頗為沉默。
半晌,楚沉忽然駕馬前驅,去衛鶴鳴並肩,道:「上次盧氏兄弟之事,是我所為,我不過是想給你個教訓,讓你知道我的好。」
衛鶴鳴搖了搖頭,客氣地笑道:「殿下本就很好,毋須證明。」
楚沉低聲道:「對不起。」
衛鶴鳴一愣,半晌明白過來,這果然還是楚沉的行事風格,說他心機深沉,卻又如此坦蕩,說他架子高,卻又能低下頭認錯,如果這人又是龍子鳳孫,那便讓人更有好感了。
那一點點的多疑和自私,直到他手中有了權利,才會一點點擴大,直到讓這個人徹底變了一個樣子。
楚沉見他沉默不語,忙道:「我知道我卑鄙,我今日見了你才覺得……難怪你不肯同我結交。」他自嘲道。「我既無文治武功,也無胸襟氣度,只有一個皇子的身份,還不受任何人的看重,你早晚是國家的肱骨,如何會願意認識我?這次我不過是想同你道歉罷了。」
衛鶴鳴拉住了馬韁,輕嘆一聲,轉頭道:「殿下何必妄自菲薄,再不濟殿下還有一個皇子的身份,若沒有殿下,又由誰去遊說大戶呢?」
楚沉的眼神亮了亮:「你是願意原諒我了?」
衛鶴鳴道:「從未怪罪,何來原諒一說。」
楚沉剛想說什麼,卻聽衛鶴鳴繼續道:「我不願同殿下結交,實在是沒有這個緣分,於彼此皆無益處,並非對殿下有所偏見,天下之人何其多,殿下身份高貴,實在不必執着於一個衛鶴鳴。」
楚沉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這個人就這樣騎在馬上,神色坦然,說出的話卻將他推得那樣遠。他就像是一拳打進了棉花里,如論如何也找不到着力點,只能看着這個人遠遠地站着,卻無法靠近半分。
&說的對,天下之人何其多,」楚沉苦笑。「可我好像就覺得,你應該是同我好的。」
否則他又怎麼會攛掇盧氏兄弟動手,又怎麼會向父皇請命千里迢迢趕往這敘州,他可是最不受聖上待見的皇五子吶!
衛鶴鳴聽他這話,倏忽一震,卻緩緩鬆了口氣,露出一個笑來:「那便請殿下,將這錯覺忘了吧。」
說完這話,他便一夾馬腹,加快了速度,直奔兵屬營而去。
是啊,忘了吧。
楚沉咬着牙想,他怎麼會缺一個衛鶴鳴呢?
可越是靠近,越是看着他鋒芒畢露的模樣,便越覺得這樣一個人實在無法放手,仿佛他對他異常的重要。
那人縱馬馳騁的樣子,那人指點規劃的樣子,那人衝着旁人嬉笑的樣子,都帶着異樣的熟悉感和親近感,在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他是不是忘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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