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羨在奔跑着,他跑的很快,兩邊的景物在不停地變換着,他的心情焦灼,動作迅速。
前面響起了槍聲,他的身心都緊繃了起來,一個急轉彎,在轉角的灌木里,忽然被一個男人攔腰抱住了,因為強大的慣性,那人幾乎沒有攔住他,反而被他帶得往前踉蹌了幾步,才堪堪地停了下來。
男人把徐羨扯進了灌木叢中,捂着他的嘴。
&沒事。」男人的聲音很低,但還是聽得出來,溫柔靦腆,跟他強硬的手段完全不同。
徐羨抬起頭,看到了他的臉。
&
他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頭上全是汗。
他大口地喘着氣,雙手下意識地在白色的床單上面摸索着,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手機。
凌晨三點一刻。
他很久沒有自己住了,很久沒有做過這樣的夢了,這個夢好像個連續劇,總有些支離破碎的情節讓他做,那些跟他原本沒有任何關係的事情,好像點讀機一樣,一遍一遍地在腦海里回放着,強迫他把它們變成真實的夢,一個一個去經歷,那些撕心裂肺的記憶。
住在大雜院裏是不會的,開始的一段時間還有過一兩次,但他每次醒來都能聽到那些半大小子們快要把屋頂叫穿了的鼾聲,那種吵得人腦仁兒疼的噪音,卻讓他覺得很安全,久而久之,他不再做這樣的夢了。
&徐羨不停地做着深呼吸,劇烈跳動着的心臟開始漸漸地平緩了下來,他緊緊地握着手機,在深夜裏,在荒涼的郊外,想給他打電話,聽他的聲音。
叮叮咚咚叮咚。
手機響起了微弱的樂音,是一串行雲流水一樣的短鈴,是特別關注好友發信息時才會有的提示音。
他有點兒不敢相信,把背扣着的手機翻轉了過來,是林陣發來的。
&噩夢了。」
他也做噩夢了?什麼樣的夢,是否也跟家人有關,是否是最深沉的恐懼,一個人的時候,無論他是多麼勇敢的男子,都不敢去碰觸的那種夢境。
徐羨想了想,點開了視頻通話,很快就接通了。
&什麼?還不睡。」
林陣穿着家居服,頭髮凌亂,有一點點的黑眼圈,終於有了一點兒他這個年紀本來就該有的落魄大叔的氣質,白天的他太精緻了,以至於徐羨忽然覺得他這個樣子很親,比盛裝的時候還要好看。
&哭了?」林陣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過來,近郊的信號沒有那麼流暢。
&徐羨伸手摸了下眼角,有點兒緊繃的感覺,他自己沒有發現,現在也不能再掩飾。
&害怕,自己住。」徐羨笑着說。
&怎麼不信呢。」林陣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兒沙啞,他一手扶住了手機,扭過頭去,好像是在找水,果然,過了幾秒鐘,他轉過臉來,一揚脖子喝了一口依雲。
&怎麼在床頭放了這多麼瓶礦泉水?」林陣自己還沒問完,就笑了起來,已經知道了答案,他在搬出去之前在他的床頭上碼了很多瓶礦泉水,他知道他有半夜起來喝水的習慣。
&神,我害怕,我自己不敢睡。」徐羨平靜地看着屏幕,這會兒他的心已經穩了下來,只要看見他,就穩了。
&上有狼嗎?你怕什麼?」
&你又怕什麼?」
&做夢了,你還記得嗎?以前我們一起在孔導那裏住的時候,我就做噩夢了,我們還偷了他的熊。」林陣有點兒語無倫次地說道。
&也做夢了,還哭了,好像,看來老話兒說的沒錯。」
&麼老話兒?」林陣似乎被他弄得精神了,又喝了一口礦泉水,饒有興致地問道。
&年夫妻老來伴。」
&說誰老?」林陣的語氣嚴肅了起來。
&老不老,男神永遠年輕,那我們先做夫妻,行嗎?」徐羨笑着說。
&困了。」林陣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不過看得出來,他是真的有點兒疲倦,好看的鳳眼迷離了起來,如果是早晨的話,足以讓徐羨完全激動起來,不過這會兒他也困得眼皮開始打架了。
&睡吧?」
&也不太敢一個人睡。」林陣眯着眼睛看他,好像他是新浪微博,總想再刷一下再睡,誰知道就這樣消磨了一個晚上。
&怎麼辦啊?要不……開着視頻睡吧?」
&燒錢嗎?」林陣瞪了他一眼,他記得孔佳文的小木屋裏還沒有安裝wifi,單純靠信號的話,一晚上要多少錢?
&文哥家裏通了信號了。」徐羨笑了笑,完全看不出是在說謊的表情。
&林陣想了想,沒有吱聲,但也沒有反對,把手機放在了床頭的支架上面。
&得見我嗎?」
&你閉上眼睛,我跟你說說話,你就睡着了。」
林陣又睜開眼睛,對着鏡頭弄了弄自己前額上幾縷柔軟的頭髮,用手全都梳到了後面,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深邃的眉眼。
他的鏡頭感經過十幾年的磨礪,渾然天成,即使完全素顏的狀態,也俊俏得不像話。
&規啊你。」
&有,頭髮有點兒長了,擋着眼睛睡不好,你也躺下吧。」林陣說。
&冷,睡不着。」
以前他們睡在一起的時候,徐羨有時候會把腳伸進林陣的被窩裏,碰一碰他的小腿,他是醒着的,因為滾燙的身子接觸到微涼的觸感,會條件反射性地一掙,但是從來都沒有反抗過,也沒有說過什麼。
徐羨的腿經絡不暢,足尖總是冷冰冰的,他可以自己調節脈息使身子溫暖起來,可是最近卻總是貪戀人體的暖,那是其他任何取暖設施都不能代替的,溫熱,柔潤,用血脈流淌而出的生命力,從他的足尖傳到他的心裏,全身都是暖的。
&可無能為力了。」
&們做個眾籌吧。」
&麼眾籌呀?」林陣的聲音已經斷斷續續的,好像正在半夢半醒之中。
&陣公仔,等身抱枕帶體溫,一定賣的好。」
&好啊,做出來先送你一個。」
&要,我要原版的。」
「……」
林陣最後睜了一下眼,瞪了他一下,又笑了笑,就直接睡了過去。
徐羨看着林陣的睡顏,竟然慢慢地不困了,網絡的另外一端,非常輕微地傳來了他均勻平靜的呼吸聲,在這京郊的荒村野店裏,竟然讓徐羨覺得溫暖而安全。
因為家庭的關係,他的中二期比較漫長,甚至直到現在,骨子裏還會有些文字工作者批判社會的本能,有時候看到大眾媒體轉載一些關於剩男剩女、二胎引發的家庭糾紛,多少都有些不能理解,為什麼那麼多老家兒希望孩子們早點兒成家。
現在他透過屏幕看着林陣,忽然發現,生命之中的很多東西,一旦有一個跟你心意相通的人一起承擔,竟然就沒有那麼難以接受了,那些曾經很純粹的恨意和挫敗感,在這個人的面前,漸漸變得無足輕重,只是一段往事,不再是不能碰觸的傷痕。
他似乎也想成個家了,在野生粉默默舔屏的時期,他想都不敢想,可是現在,不僅敢想,而且敢幹。
徐羨天馬行空地想着,竟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連忙捂住唇,關掉了視頻的麥克風,摸出了紙筆,從床上爬起來翻了個身,趴在厚厚的枕頭上開始碼字。
他忽然就知道自己想要寫什麼了,這是一個冒險故事,一個年輕的考生復讀了一年,為了躲避現代化的設施,他隻身一人在父母的安排下住進了一座山上的寺院,寺院裏已經沒了香火,只有一個掃地僧。
掃地僧告訴他,吃過晚飯可以出去走走,但午夜之前必須回來,不然他會關閉山門,無論年輕人有什麼樣的藉口,都再也不會把門打開。
年輕人是個富二代,正在叛逆時期,本來就對父母的安排非常不滿,所以經常做些古靈精怪的事情,試探掃地僧的底限,不過那個僧人卻非常溫和,無論怎樣被捉弄,也不會真的生氣,直到有一天。
年輕人沒有按時回來,故意躲在山門外面的樹叢里,等到寺院裏的暮鼓敲響,聲音哀怨而蒼涼。
年輕人忽然有些慌神兒了,他的心裏產生出不祥的預感,但還是壓抑着內心的恐懼,吊兒郎當地上前去敲門,他再也沒有敲開那扇門。
周圍的景物在不停地改變着,原本的山寺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斷井頹垣,蟄伏在草叢之中的毒蟲猛獸原形畢露,虎兕出柙,威脅着年輕人的性命。
他懷揣着半塊晚飯吃剩下的乾糧,在一次一次的殊死搏鬥之中,開始了尋找寺廟的旅程。
也許這是個尋找信仰的故事,這個年輕的病人需要面對很多內心的魔障,不停地勘破它們,將破碎的靈魂慢慢拼接成一個嶄新的完整的自己。
徐羨打完了大綱,天亮了。
視頻里,林陣翻個了身,似乎還要再睡一會兒。
徐羨看了他一會兒,在筆記本上寫下了劇本的名字,《年輕的堂吉訶德》。
年輕的堂吉訶德,我願意做你的桑丘潘沙,我並不英俊,也並不高大,但是我相信你所說的每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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