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里 5.妙阿沐

    第五章

    外面雨聲漸大。

    韓湘子起身遍笑,臉上自帶菩薩一樣的和藹光芒:「韓某不知太子殿下駕到,真是有失遠迎啊!」

    阿沐哪裏認識來者何人,一聽太子殿下這四個字,趕緊站了起來。

    齊國沒有太子殿下,老皇帝有七個兒子,這些年打仗打來打去死了三個,曾經的太子殿下早就不在人世,至今並未立儲。這人來就自報家門說是扶蘇,那就是趙國質子趙扶蘇了。

    容娘趕緊去倒茶,少年偷偷瞥着他,舔了舔唇就低着頭站在了養父的身後。

    男人走了進來,身邊的少年年紀也不大,收了傘側立在旁。

    韓湘子立即讓坐:「太子殿下請。」

    扶蘇也不客氣,一回身這就坐了下來:「前日和韓大夫下了盤棋,回去一直不得妙解,今日又來,真是叨擾了。」

    雨天略涼,他頭戴小白玉冠,身穿窄袖深色長袍,繫着金鑲玉富貴滿堂腰帶,下方還吊着佩玉叮噹作響,全都是齊國貴族裝扮,簡直真的是入鄉隨俗了。即使不刻意去想,阿沐也能記得趙國多喜胡服,不論男女都鮮少約束。也正因為如此,母親作為沐王府的掌上明珠,才能沙場殺敵,招婿入府。

    韓湘子坐在阿沐才坐過的位置上面,容娘端茶過來,換走了涼茶。

    阿沐就站在養父身後,一塊甜糕下了肚這才覺得餓,目光不由得就盯着桌上的甜糕了,恍惚間男人似乎看了他一眼,然後他聽見扶蘇的聲音還帶着淡淡的笑意就傳了過來:「這糖蒸酪是我們趙國有名的手糕塊,前兩日我還想起來,可惜齊國人多不喜甜,說名字都沒有人知道,不想卻在韓大夫家裏遇着,真是緣分。」

    韓湘子揚眉,眉眼間儘是笑意:「那是真巧,容娘會做這個,改日多做些送與殿下。」

    阿沐小的時候有次生了大病,這從來都不哭的個孩子卻在那次一直哭。除了喊姐喊娘以外,還口口聲聲哭着要吃甜糕,甜糕是個什麼玩意,做了左一樣右一樣就是不對,後來還是紅袖想起來,沐王府出事的那個晚上,阿沐臨睡前她娘在灶房拿了糖蒸酪哄他,齊國不產酥糖,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可惜做這個糖蒸酪既要有鮮奶,又要有糖不說,還需有冰塊使它冷凝,當真是金貴得很。說來也是厲害,韓湘子光是聽了紅袖的簡單描述就在晚上變戲法一樣把這東西變出來了,阿沐一直就喜歡吃這個。

    扶蘇的目光在少年臉上一掃而過:「這孩子也喜歡吃我們趙國的甜食?」

    韓湘子下意識回頭,阿沐的唇角還有殘渣,他立即從懷裏拿出了帕子來扔給了少年,嘴裏卻是笑意不斷:「他不是愛吃趙國的甜食,他是只要是甜的,就都喜歡吃。」

    扶蘇端起茶碗來抿了口茶:「那這位小兄弟,他是……」

    話未說完,男人已先答了他:「這是犬子韓沐。」

    阿沐擦了擦嘴,也不等養父言語,大步走了出來,這就跪了扶蘇的面前:「阿沐給殿下磕頭了。」

    他恭恭敬敬給磕了個頭,一點沒含糊。說起來,這少年反應也是太快了,根本沒給扶蘇一點餘地,他本就有求而來,這時微服出訪也沒帶什麼貴重物品。再說外傳是都知道韓湘子早年行走在宮裏,是個被淨了身的,哪有什麼兒子。眼前這少年看着也就十四五歲的模樣,長得白白淨淨,陰柔貌美,也是半分富貴氣都沒有,跪下磕頭的時候還聽着咣的一聲,不賞點什麼東西,也確是過意不去。

    猶豫片刻,扶蘇伸手解下了腰間的佩玉:「扶蘇也是唐突來訪,沒帶什麼東西,這佩玉是我隨身之物,送與小公子做個念想。」

    韓湘子動也未動,少年磕頭時候是實心實意地磕頭,抬起頭來時候卻也不怯場,他並未推諉,雙手接了過來看了看面露歡喜之色,也對着扶蘇笑了:「謝太子殿下。」

    半個時辰以後,雨聲漸歇。

    扶蘇和韓湘子下了兩盤棋,各有一勝,然後告辭。

    韓家父子送出門外,馬車上又有一年輕姑娘身穿胡服,跳了下來,利落瀟灑。

    她伸手接過了傘,對他們還欠了欠身。

    阿沐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側立一邊。

    馬車漸漸駛離,很是平穩。

    一直到出了這個巷口,男人身邊撐傘的少年才垮了臉色:「韓湘子不是個太監嗎,他哪來的兒子,殿下也真當回事還把玲瓏配玉給他,回頭讓婉小姐知道了還不生您的氣啊!」

    太子扶蘇雙眸半闔,只淡淡一瞥。

    車上有些悶,穿胡服的年輕姑娘打起了車簾來:「韓湘子還有兒子?殿下把玲瓏佩玉給他了?」

    少年嗯了聲,叫了聲阿姐,這才悶聲悶氣地把他和太子進了韓家的事情說了一遍。


    他是太子奶娘的兒子冬生,女人是姐姐春梅,都從小就跟在太子身邊,言語間也鮮少顧及什麼是快言快語。一樣的季節,齊國比趙國要悶熱的多,少年可是一心盼着早點能回去才好。

    女人伸出手去,在他腦門上就戳了下:「你懂什麼,結盟不過一時而已,齊國日益強大,一旦再打起仗來,我們就是案板上的一條死魚,回不回得去都不一定,要那佩玉何用!」

    冬生扁嘴,吶吶地低下了頭:「沒用也不給他,他算個什麼東西!」

    春梅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後腦勺上面:「你是不是傻?糖蒸酪是什麼玩意?那是拿冰塊冰出來的糕點,一般人家誰吃得起,韓湘子這麼捨得給他吃,當然是很重要的人!。」

    少年捂着後腦勺,委屈地直叫喚:「阿姐>

    春梅卻不看他,手腳麻利地給太子擦着鞋,雨天泥濘,生怕他涼了腳。

    冬生揉着腦袋腦袋抬頭,卻又見姐姐給他使了個眼色,他不敢再囉嗦了,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扶蘇靠坐在虎皮墊上已經閉上了眼睛,似已睡着。

    且不說這馬車離開了九道巷,阿沐回到屋裏,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扶蘇給他的那塊玉佩來,舉在在了頭頂。雨天陰沉,屋內也暗得很,這玉一看就是個稀罕物,內有流光縈繞,外有無暇瑩潤,手感是光滑如卵,當真好玉!

    他歡歡喜喜地端詳着,冷不防韓湘子剛好走過,一伸手就搶了過去。

    阿沐眨巴着眼睛:「這是給我的。」

    男人回身坐下,一伸手就扔了桌子上面:「知道什麼東西麼,給你就要。」

    少年走到他面前,估算了下:「這塊玉拿到行上去,最少值這個數!」

    他伸手比劃了下,目光就一直在養父臉上,見他一臉嫌棄模樣,才再次伸手拿了玉在手裏,這就嘿嘿笑了揣了懷裏。

    韓湘子白了他一眼:「天下沒有白掉的餡餅,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看人家到時候找你辦事你怎麼辦?」

    阿沐渾不在意:「爹爹要不想阿沐拿早就言語了,還用等到現在?這東西對我來說大用沒有,不如賣了行上去換些銀兩才是真的。」

    男人嗤笑一聲,到底是沒有理他了。

    天還沒等黑,又有人來接韓湘子,彼時容娘剛端上來第三道菜,阿沐幫着她撿碗,屁-股都沒等沾到椅子,飯也沒吃一口,就又有人噹噹敲門,一直在外面罰站的帶刀侍衛何其正上前開門,一個小廝一頭就扎了進來:「韓大夫在家嗎?」

    阿沐無語,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活菩薩威名遠揚,已經變成了能治疑難雜症的大夫。

    韓湘子這時候已經換了臉面,仍舊是帶着傷疤的臉,滄桑得一看就有四五十歲了:「怎麼了?」

    那小廝連滾帶爬摸進了門裏,撲騰一聲就跪下了:「奴才是晉王府家的牛二,我們王爺讓我急着來接您,說有急事讓您趕緊過去一趟!」

    容娘已經給父子二人盛好了飯:「阿沐餓了吧,快吃飯。」

    阿沐這時候哪還有心事吃飯,只是走到韓湘子的身後輕輕扯了他的袖子:「爹爹。」

    男人回眸:「怎麼?」

    少年揚眉,小聲在旁:「我也想去。」

    他只是皺眉,但也沒問他想幹什麼去,只一回身坐了桌邊去:「吃飯。」

    牛二自然急得不行,跪行兩步就差抱他大腿了:「三爺,我們王爺說了,天大的事情也要緩一緩,快點跟小的走吧,再晚兩步世子他……他恐怕就不好了。」

    韓湘子也不看他,心裏有數。

    他不急不慢地端起了飯碗,瞥了眼阿沐:「快吃。」

    少年也是真餓了,但他從小就是這樣,張多大口下去,到嘴裏也都是細嚼慢咽慢得很,等他吃飽喝的已經快半個時辰了。牛二早被趕了外面去,就在大門口打着轉轉。容娘給拿了水來,韓湘子這就漱了口,仔細淨了手,親自去廂房拿了一個小藥箱來背在了身上。

    阿沐摸不准他什麼心思,也沒敢動,就眼巴巴地看着他。

    男人回頭囑咐了容娘兩句,無外乎不是叫她看着點天氣,如果半夜再下雨想着給窗戶關上,生怕他窗口的草藥着了雨氣。

    末了,他站在門口回眸,看見少年趴在桌邊,一邊看着他一邊伸手蘸着茶水在桌上畫圈圈。

    這就瞪了他:「不是說想去晉王府麼,還不過來?」

    阿沐歡呼一聲,幾步就跑了過來:「我給爹爹背藥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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